司絨 第7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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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王的腹部柔軟,有一重綿綿密密的被毛,司絨推著那雙手腕,在封暄腹部尋找不存在的被毛。 “你不在意陳譯。”封暄從阿悍爾初見的那夜就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他騎上白馬躍出破損城墻后,司絨在帳篷里見了陳譯,而后陳譯才帶著五百人滲入阿蒙山。 “只要尖刀不是對著阿悍爾,我不在意尖刀?!彼窘q停下來,看向黑暗里他的臉。 追根究底,我在意你。 封暄借著腰力坐起來,把她抱在懷里,一言未發(fā),氣息噴薄在她頸間。 他錯,他認。 他遮擋了她的眼睛,用他自以為是的愛。這話他已經(jīng)說過,無需在此時贅言,時間與行動會成為他的佐證。 這個錯誤在阿悍爾的草影疊嶂中悄然穿行,于初冬的雪夜里露出冷冽的鋒芒,刺痛司絨,銼斷她細膩而敏感的觸角,而在封暄逆風(fēng)北上時,一遍遍地凌遲他,讓他痛她所痛。 初冬的雪粒將停留在他心口,高懸成警鐘,在每一次蓬勃有力的跳動里提醒他。 在沉默里,獅王再一次被推倒了。 馴服還在繼續(xù)。 司絨不再抓著他手腕不放,她將封暄的胸膛當作宣紙,在上面肆意揮毫。 落筆無聲,筆觸停留在圓盾一般的弧面上,她說:“哈赤一戰(zhàn)警醒了我,阿悍爾與阿蒙山過往數(shù)百年的互不干擾已經(jīng)行不通,混亂的地域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就會成為潛在的隱患,一旦爆發(fā),便是血流漂杵、生靈涂炭?!?/br> 司絨畫出了連綿起伏的阿蒙山,山巔處有兩顆相互眺望的小珠子,她圍繞著小珠子勾勒群山的輪廓。 “你讓烏祿小王女進了哈赤大營,想要用八百人吃下阿蒙山?這很難?!狈怅颜f話時的聲音與平常不同,啞得厲害,類似炭筆畫在宣紙上大開大合的粗糙感。 司絨喜歡這個聲音,她為自己的畫作升起驕傲。 如果她是貓兒,這會兒該擺尾了。 但若她真是貓兒,尾巴該繞柱而上了。 “拭目以待,殿下,用鐵蹄踏平阿蒙山很麻煩,但,用阿蒙山的規(guī)則吃下阿蒙山呢?” 司絨聲音像把小刷子,又壞又懶地梳著獅王的皮毛,偏偏還手生得很,拽得他生疼。 “公主野心不小?!?/br> “還有更大的,你敢聽嗎?” ·黑暗里滋生默契。 他們不再對話,用親吻堵住對方。 松軟的堡壘里,司絨如愿以償聽到了封暄唇間漏出來的哼聲,那是被她胡亂擺布,而忍到極致的不滿和催促。 真好聽。 司絨一口一口把哼聲吃下去,哼聲在她小腹間化開,把馴獸人變作了天上云。 ·黑暗里滋生汗水。 獅尾探進了云團里,把云團撞碎,內(nèi)部的云滴遇冷,不斷翻滾絞動,滴滴答答地把尾巴濡濕,尾巴的毛發(fā)遇水而愈發(fā)沉重膨脹,在環(huán)旋迭進的積雨云里橫沖直撞。 云朵想要待在頭頂。 獅王搖頭擺尾地歡迎。 ·黑暗里滋生抽噎。 柔軟的堡壘變得礙事,被獅王蠻橫地踹開。 云朵數(shù)次跌落在地,又撐著一口氣,固執(zhí)地把自己飄起,晃晃蕩蕩地懸在翡翠藍的天空中,光柱從云隙里乍泄,還伴隨滴滴答答的雨珠。 落雨了。 還是誰在哭? 獅王的爪子堵住一處雨滴,尾巴用力地帶出另一處雨滴,它想要住在云團里。 云朵破碎,比平時更綿軟,最終落入地面,獅王的舌面有倒鉤,把云絲一點兒一點兒帶出來,連同那甜滋滋的雨滴,通通吞入腹中。 獅尾左拍右打,再一次迫不及待地沖碎了云朵。 * 月亮爬過半片天,夜鴉棲定。 一座座帳篷的光芒熄滅后,中軍帳旁邊才依次亮起金頂。 帳子里暖烘烘,封暄吻了吻司絨的額心。 司絨握著封暄的一只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而后疊在他掌心中,手指輕輕交扣著。 他們浸潤在歡愉的尾波里,連對視都有潮熱的余溫。 “這道疤哪兒來的?”司絨在他左手掌心中摸到了更軟更嫩的一道痕,與他掌心中其他粗糙的地方相比,有柔軟的存在感。 “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那片新生的rou還沒有經(jīng)過劍柄、弓身的打磨,被她的指甲刮蹭著,又癢又麻。 “那我就更想聽了?!彼窘q把他的手從被窩里拉出來,抬高在頭上,就著昏光仔細地看,有她食指那么長,橫亙在他掌心,深深淺淺的,邊沿不規(guī)則,像一次又一次新傷覆舊傷,最終疊得斑駁錯亂。 可以看出主人并不想照料這道傷,而任由它在掌心野蠻地生長,粗糙地盤踞,疤痕將伴隨他一生,提醒他不要妄圖將鋒利的物事握在掌心,人也一樣。 “是……” “算了,”司絨忽然不想聽,她翻上去,再次壓住他,“唐羊關(guān)戰(zhàn)事有異?” 這兩日唐羊關(guān)軍報多了些。 “旭州灣短攻密集,”封暄握著她的腰往上提,親她潮潤潤的眼尾,“是猛攻的前兆?!?/br> 司絨撐起身來,發(fā)絲從肩頭滑落:“你要去旭州嗎?” 封暄卷了一指她的發(fā),反問:“你要去阿蒙山嗎?” 兩人一高一低地對視,兩息后笑出來,司絨磨著他的鼻梁:“你怎么知道?” “簡單,當你對某件事物志在必得時,不會假于人手,”封暄想到了什么,補充道,“這點你們兄妹一樣,句桑本不必親自前往北二線,然此方戰(zhàn)場對他來說過于陌生,讓他無法僅僅憑借戰(zhàn)域圖而紙上談兵,一定要親自聞過戰(zhàn)場的塵煙,踏過戰(zhàn)場的泥地,才能放心坐穩(wěn)中軍帳?!?/br> 封暄頓了頓,捧住她的臉頰,繼續(xù)說。 “在中軍帳時,你的眼神總會順著哈赤草原一路往東方延伸,那是曼寧港的方向。要雄踞內(nèi)陸,足踏八方,打通阿悍爾直通海域的路,只靠北昭不行,哈赤草原的歸屬非兒戲,經(jīng)此一戰(zhàn),哈赤草原對北昭的重要性更甚,退一萬步,就算北昭肯把哈赤草原給阿悍爾,阿悍爾也不想付出同等代價來交換?!?/br> 封暄望入她眼里,下了定論。 “臥榻之側(cè),豈容惡獸酣眠?你要借此戰(zhàn)徹底把阿蒙山東面的隱患肅清,杜絕從曼寧港直攻入阿悍爾的可能性,同時連通東北海域,吃掉那里的鹽場、漁場,擴出阿悍爾自己的航道。” 司絨點頭:“強攻四營的兩萬余人中,有少部分阿蒙山的亡命之徒,沒有立場的惡獸覺醒,站在敵方一側(cè),我們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br> 但要怎么做呢?這事司絨也沒底。 “我不能隨你去旭州?!彼窘q輕輕說,她要留在阿悍爾。 “我知道,”封暄抬起下巴,向她索吻,“所以我在這里陪你?!?/br> “你該去旭州,坐鎮(zhèn)中軍,我……” 司絨的話沒說完,帳篷橘黃色的斜頂從眼前劃過,天地倒旋,她被沉沉地壓在了衾被里,當頂?shù)目∧樥窒聛恚H得她呼吸凌亂,急促喘息。 “你……” 司絨被咬了,她忿忿瞪他,撥掉臉頰上的發(fā)絲,還要說什么,剛吐一個字又立刻被吞走,封暄用胸膛壓著她,讓兩人的下頜沒有空隙,連光都透不進,她在兇猛的掠奪里腦袋眩暈,昏昏沉沉地承著他的吻,連小腿什么時候被撈起來都不知道。 “再說,我聽不到?!?/br> 封暄終于放過她,拇指扣著她下齒,眼底流動著燭火的光影,光影里倒映著迷離的司絨。 他看起來危險又深情,這兩者并不矛盾,太子殿下現(xiàn)在聽到類似“離開”、“分開”的字眼就會開始自我防御,手里繃著一道無形的弦,她一開口,就要把人貫穿。 “我說……”司絨氣喘不勻,聲音斷續(xù),“你,真,是,好樣兒的。” 封暄氣得發(fā)笑,不是溫順服軟的大毛獅子了,是追逐征戰(zhàn)的萬獸之王:“你句句不離阿悍爾,有一點偏生不提,此刻是戰(zhàn)時,敵軍于曼寧港登岸,橫跨阿蒙山,直搗曼寧港港口,就是斷其后路,絕其援兵的上佳之策。” 他扣緊她的膝蓋,死死地摁在腰側(cè),往前欺身:“這不是阿悍爾一方之事,別想我放你孤身犯險?!?/br> 司絨吃痛,猛地一口咬住了他,嗚咽聲忍不住逸出來。 馴獸人與獅王鬧翻,他們開始了新一輪的撕咬。 第62章 暴雪 月落參橫。 天明時分, 哈赤大營迎來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雪,雪片乘風(fēng)勢,連成無數(shù)細小的雪鞭子抽在大大小小的帳篷上,司絨睡不安穩(wěn), 耳朵像被蓋住揉個不停, 拉高衾被把腦袋蒙起來, 翻過身是空蕩蕩的床沿。 這才想起,昨夜她沒讓封暄留在帳篷里。 腰酸背痛,小腹尤甚。 雪鞭空抽聲不絕于耳,像是帳篷里都落滿雪影。 司絨翻來覆去, 干脆攤平手腳, 閉著眼睛,聽雪一片一片地落在她耳朵里。 “悶不悶?” 司絨嚇了一跳, 唰地拉下衾被一角,床沿在此時下陷, 壓出滯澀聲響,昏黃如陳舊紙張的視野里,一道鴉青色人影裹著寒氣出現(xiàn)在床前。 “殿下……闖人睡榻做得熟手啊?!?/br> “不及公主,趕人下榻毫不心軟?!?/br> 怎么說呢, 封暄打死都不會想到昨夜事畢后,他抱她沐浴擦身,干干爽爽暖烘烘地要抱美人共眠時, 美人披衣穿靴就要走人。 即便她不給留夜的機會, 那封暄能讓她冒夜回去嗎? 最終他悶著氣,用力地套上靴子, 披著大氅從自個兒帳篷里離開了。 昨夜過得跌宕起伏。 先被句桑溫里帶刀地敲打, 再融浸在夜色里獨自受著情緒的拉扯, 心愛的人給他兩個時辰的饜足,又要他食髓知味之后獨自品味。 封暄從未嘗過這樣的滋味兒,他的情緒并不劇烈,但起伏足夠密集,若用筆觸畫出來,便是一條遠看筆直,近看有無數(shù)細小起伏的波浪線。 他時刻都在為司絨波動。 卻摸不準司絨的目的。 “錯了,我是自己下榻?!彼窘q轉(zhuǎn)過身背對他,再次把衾被拉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