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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他人人喊打 第21節(jié)

    鬢邊的珍珠步搖跟著他轉(zhuǎn)頭的動作晃動,互相碰撞,發(fā)出陣脆響,聽的燕遲一陣恍惚。

    燕遲低頭,手足無措地抱著紅艷艷的蓋頭,滿腦子卻是季懷真嘴上那一抹水紅。

    這樣想著,那抹水紅飄至跟前,燕遲后退一步,季懷真又逼近,反復(fù)幾次,退無可退,季懷真干脆一把摟住燕遲的脖子,那步搖上的珍珠流蘇又隨著他仰頭的動作鋪在頭發(fā)上。他唇紅齒白,偏的看向人的眼神中帶著捉弄人的笑意。

    明明是女子打扮,季懷真卻英氣難掩,不像新娘,像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新科狀元郎。

    燕遲啞聲道:“你做什么?”

    “讓你給我蓋蓋頭啊,我自己又看不到,蓋歪了露餡怎么辦?”

    “我剛才說的你可有聽到?”

    季懷真逼近,快要和燕遲額頭貼著額頭,他低聲道:“早聽到了,你啰嗦什么,緊張什么,不是不想搭理我么?”

    他不等燕遲反駁訓(xùn)斥,又低低嘆了口氣。

    明明作踐人心意的是他,這口氣嘆的倒頗有幾分倒打一耙的意味,就好像燕遲欺負(fù)他,他還要紆尊降貴來哄人一樣。

    “我早已習(xí)慣爾虞我詐,排除異己,或許在你看來是不擇手段了些,可現(xiàn)在你也看到了,我過得是如履薄冰的日子,若手段仁慈一點(diǎn),怕是今日你就見不到我了?!?/br>
    季懷真抬眸看著燕遲。

    “我不講道理,我心狠手辣,可唯獨(dú)一點(diǎn),若誰真心待我好,誰有恩于我,將我的安危放在他的安危前,我必定償還,要人,還是要心,我都愿意給,也給得起?!?/br>
    “就不能再給我一次機(jī)會?起碼別躲著我,你不同我說話,我心里難受?!?/br>
    燕遲不吭聲了,沉默一瞬,將大紅蓋頭展開,正中央以金線繡了個喜字,不知是什么布料,又軟又香,燕遲心想,戴上這個還能看見路嗎?他不想牽著他。

    季懷真乖巧閉眼,嘴角噙著一抹笑意,卻是怎么看怎么壞,不像等人來蓋蓋頭,倒像是在等待別的什么。

    滿眼紅色鋪天蓋地,輕輕落在季懷真頭上。

    燕遲沒牽他的手,而是抓著他的胳膊,將他一路領(lǐng)到花轎上坐好。

    嗩吶一響,花轎上路——

    燕遲換上跟其他人一樣的衣服,混在送親隊(duì)伍中,他怕太過招眼,一直低著頭。

    一路行至城門口,果然被守城官兵攔住,辛格日勒趕緊將文書遞上,又使了些錢財,這才作罷。

    正要繼續(xù)走,突然一個油膩膩的聲音橫插進(jìn)來。

    “——慢著?!?/br>
    轎中,季懷真本在閉目養(yǎng)神,聽到這聲音,雙眼瞬間睜開,他笑了笑,心道:來了。

    燕遲混在隊(duì)伍中,回頭一看,竟是那日搜查度瑪家后院之人。

    他扣緊手中飛刀,隨時準(zhǔn)備扔出。

    就在眾人以為要受刁難之時,那假三喜卻不知顧忌著什么,猶豫一瞬,揮手放行。

    季懷真神色一變,在心里罵他有色心沒色膽,真是陸拾遺帶出來的孬種。

    那假三喜意猶未盡地盯著轎子離去的方向,只覺可惜遺憾,來之前陸大人交代了,不可節(jié)外生枝,否則他還真要同那叫蝴蝶的小丫頭好好玩一玩。

    他滿腦子下流念頭,只等入夜了找地方瀉火。

    然而就在這時,只見那轎子上的小小窗扉被啟開一縫,一手白凈如玉的手從里面伸出,輕輕扣著那窗沿,一敲,又一敲,幾根細(xì)長有力的指頭如彈琴般依次落下。

    假三喜眼睛瞇了瞇。

    ——那是上京勾欄院里,慣用的勾引客人的手勢。

    第22章

    一路有驚無險,送親隊(duì)伍很快到達(dá)蝴蝶夫家。

    花轎一落地,度瑪便上來,把季懷真帶到新房去換下一身喜服。那新郎也跟了過去,脫下吉福,格外珍重地疊好,放置穩(wěn)妥后才出去。

    送親是假,成親卻是真,季懷真四下打量一眼,見桌上放著兩根龍鳳高燭,窗上貼著大紅喜字,身后床榻更是掛滿紅綢——蝴蝶姑娘,這個人如其名救了他一命的恩人,喜事將近。

    季懷真習(xí)慣性地上下一摸,卻摸了個空。

    那日他帶人突圍失敗,被一箭射于馬下,跟著他的心腹全被就地格殺,自己也差點(diǎn)小命不保,更不要說那幾身值錢的行頭,早就不知丟失在何處。

    曾幾何時,他在上京一擲千金,如今卻被迫頂著陸拾遺的身份淪為階下囚,連一份像樣的嫁禮都拿不出來給救命恩人。

    一絲久違的窘迫在季懷真臉上浮現(xiàn),度瑪似是看出來,體貼地笑了笑,正要說些什么給他找個臺階下,只見辛格日勒神色匆匆,嘴角緊繃,顯然有事發(fā)生。

    “大人,不好了,突然來了一批官兵搜查,走不了了,你且將衣服換回去,蓋好蓋頭不要出來。”

    度瑪又匆匆?guī)图緫颜姘缟?,跟著丈夫快步出去?/br>
    房門一關(guān),那在人前老實(shí)坐在床上的人便不老實(shí)地揭下蓋頭,若有所思地來到窗邊。

    窗戶被謹(jǐn)慎推開一條縫,季懷真往外看,果然瞧見那假三喜帶著人一路尾隨至此,正指揮手下搜查蝴蝶的夫家。

    假三喜一臉心不在焉,眼風(fēng)不住往新房這邊落。

    季懷真冷笑一聲,將窗子合上。

    原先腳還有些坡,一想到接下來要發(fā)生的事情,季懷真簡直激動得全身發(fā)抖,他心跳加快,雖手腳發(fā)涼卻健步如飛,簡直如有神助。他直接扯下兩邊捆床帳的繩子系好,做了條絆馬索安置在進(jìn)門的地方。

    又尋摸著位置,拿出身上藏著的匕首,刀尖朝上,刀柄朝下插進(jìn)地里。

    原本還想做些別的安排當(dāng)做后手,可那假三喜按捺不住,趁亂往新房這邊走,關(guān)門時還往院中瞄了一眼看是否有人注意,自然沒看見身后的“新娘”在他轉(zhuǎn)頭之際匆匆坐回床上蓋好蓋頭。

    那假三喜獰笑一聲,膩膩歪歪地喊了聲蝴蝶姑娘,未曾注意腳下,一下直摔在地上。眼看喉嚨就要迎上那雪亮刀尖,千鈞一發(fā)之際,假三喜手肘一撐地面,堪堪躲過。

    他霎時間冷汗出了一身,繼而松了口氣,可季懷真賭的就是他這一瞬間的色膽包天,一瞬間的掉以輕心,只見他從床上一躍而起,騎在那假三喜的身上,叫人不得起身,一手捂住對方的嘴,一手拽著頭發(fā)直接將對方腦袋拎起,看準(zhǔn)了位置將喉結(jié)往刀尖上一按。

    身下之人登時渾身抽搐,嘴里發(fā)出可怖的“嗬嗬”聲,劇痛之余,竟是氣力暴漲,眼見要將季懷真掀翻下去。然而想起那日在牢中所受屈辱,過往皮rou之苦化作滔天恨意,季懷真竟是力氣比他還大,一手又狠拽頭發(fā)提起,又是沖著刀尖一按。

    十成十的力氣用下去,身下的人不動彈了。

    涓涓濃稠殷紅,從假三喜脖頸下匯成一股,緩緩滲出。

    季懷真不住喘息,通過蓋頭下的縫隙盯著他瞧,瞬息過后,他突然把蓋頭掀開,在手中擰成一股繩。

    那象征著新婚之喜的蓋頭化作索命利器,季懷真如惡鬼般神色詭譎,動作輕柔優(yōu)雅地往假三喜的脖子上一套,他嘴上胭脂尤在,襯得他唇紅齒白,連眼中一絲陰毒都化作張揚(yáng)神色。

    只見他騎在人身上,俯下身,輕聲道:“……我知道你沒死,在憋著氣呢,大人我趕時間,今天就不折磨你了,趕明兒回了上京,定送你一家老小下去陪你?!?/br>
    話音將落,季懷真雙手拽住蓋頭兩端一擰,一拉,一拽,只聽得數(shù)下骨骼脆響之聲,好似酒客下酒時嚼響的豬脆骨,假三喜渾身一抽,頭以一種詭異的角度歪在地上——竟是被季懷真拿蓋頭活生生擰斷了脖子。

    “便宜你了?!?/br>
    季懷真居高臨下地睨了一眼尸體,手在他耳后摸上幾下,掀下張人皮面具來,他將人翻了過去。

    ——這人季懷真見過。

    隱約記得這人姓賀,自然是陸拾遺那一派的,跟著他的時間還頗久,平時慣愛惹是生非。他爹是吏部侍郎,死在自己手中,后來這人去投奔大伯,他大伯一家老小,也是被自己搞死,唯獨(dú)他因當(dāng)夜出去喝花酒而幸免于難。

    怪不得那天在牢里把他往死里打,原來是新仇舊恨加在一處了。

    季懷真冷笑一聲,心道:這是不想要的棋子,陸拾遺自己不便下手,就送來讓他解決嗎?

    他又中了陸拾遺的計(jì)。

    季懷真略一思索,又把面具給他戴了回去。

    身后腳步聲傳來,等季懷真發(fā)覺時來人已行至門邊。

    燕遲開門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血淋淋的場景——季懷真一身嫁衣,鳳冠上的步搖還在微微搖晃,他似是被嚇了一跳,猛地拔出地上匕首回身看著自己,眼中殺意畢現(xiàn)。他身下的人被匕首一帶,竟似要跳起來般,燕遲來不及多想,情急之下道:“——阿妙小心!”

    這一聲喊得季懷真理智回神,也足夠讓燕遲看清季懷真身下之人早已變成一具尸體。

    他趕緊關(guān)上門,望了眼地上的絆馬索、余留的插匕首的洞,再一想前因后果,便是什么都明白了。

    “是你將他引過來的?”

    他以一種不可置信、憤怒、反感的表情看著滿手是血的季懷真。

    早被這樣的眼神看過無數(shù)次,季懷真早已不痛不癢,可如今這樣被燕遲看著,他竟是有些厭煩。季懷真有求于人,不想同他吵架,只悶聲不吭,左看右看,將假三喜的尸體往喜床下拖,只等官兵走后再處理。

    他本來腳都不坡了,可剛才太過激動,現(xiàn)在竟有些脫力。

    人一死,身體就沉,關(guān)節(jié)就硬,正適合躺進(jìn)一口薄棺材里。

    季懷真藏完尸體便氣力耗盡,咳嗽起來,方才那殺人時的勇猛似乎是回光返照,燒了沒一會兒便油盡燈枯。他猛咳一陣,只感覺五臟六腑都要咳出來,好不容易壓下去,卻不敢停下來休息,他還有事要做,不能閑下來,閑下來就想去看燕遲,想同他吵架。

    最后季懷真蹲著,拿自己的衣服將地上的血擦干凈。

    他這副無所謂的坦然神色讓燕遲忍無可忍,握著季懷真胳膊將人一把提起。

    那步搖流蘇又是一陣清脆的叮當(dāng)亂響。

    燕遲怒不可遏:“明明可以平安出城,你非要逞一時之快,不顧辛格日勒一家的安危,將人引到這里殺掉,你可曾想過,若你殺不了他,蝴蝶一家可能會因?yàn)槟闳莵須⑸碇湣!?/br>
    喉嚨里的癢意來的不合時宜,季懷真又想咳嗽了,他死命忍耐,胸口起伏,竟像要昏過去一般。

    燕遲怒斥道:“還裝?!”

    季懷真勉強(qiáng)把氣順下去,看著燕遲突然一笑,繼而平靜道:“他一箭險些廢我一條胳膊,還斷我腳踝。那日在牢里他打了我五拳,甩我三個巴掌,拿鞭子抽我十八下,今日我只擰斷他脖子,讓他痛快咽氣,他該跪下喊一聲‘多謝大人高抬貴手’才對。我報仇雪恨,天經(jīng)地義,有何不可?”

    他講話擲地有聲,強(qiáng)詞奪理,并無半點(diǎn)心虛神色,話里話外根本就不關(guān)心辛格日勒一家是否會因此獲罪。

    “難道只有你的命是命,別人的命不是命?”

    “你能深思熟慮布下機(jī)關(guān)陷阱,就沒有一刻的功夫想一想別人?要死可以,別牽連無辜!”

    二人走投無路之時,是辛格日勒一家收留了他們!為了送他們出城,蝴蝶更是搭上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可這一切在這人眼中,這絲絲情誼照拂,竟是換不來他一分一毫的顧慮。

    當(dāng)真佛口蛇心,狼心狗肺。

    當(dāng)真菩薩面孔,蛇蝎心腸。

    季懷真同他對視,腦中閃過辛格日勒憨厚老實(shí)的笑容,他的妻子依偎在他身邊,蝴蝶姑娘古靈精怪,就連弟弟也討人喜歡。

    短短幾日下來,這一家人令他羨慕無比,也嫉妒無比。

    可再多旁的,就沒了。

    別人的命是命,可他季懷真也從不委曲求全。

    他平靜地反問:“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了嗎,莫非清源觀一事還叫你心存僥幸不成,為什么還對我抱有期待?”

    “——陸拾遺!”

    這三個字幾乎是燕遲咬著牙縫說出來的,他面色鐵青,垂在一旁的手猛地緊握,因太過憤怒而咬肌緊繃。季懷真毫不懷疑,若不是他當(dāng)初對陸拾遺用情至深,此時那拳頭一定砸在自己這張陰險狡詐,虛偽至極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