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他人人喊打 第8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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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懷真伸手沖著墻角一丟。 野狗們狂吠起來,沖著墻角,對著那顆頭顱分食起來。 在它們正上方,貼著一張通緝令,幾日下來,同樣的告示貼滿大街小巷,都是為了捉拿季懷真與阿全。除此之外,還有一張李峁的。 活捉此三人者賞黃金萬兩。 獻(xiàn)上首級者賞黃金千兩。 看著那早已熟記于心的告示,季懷真面無表情,轉(zhuǎn)身回府。 季懷真曾殺過那樣多的人,與他相識的,未有瓜葛的,有仇的,早已練就一顆冷血麻木的心,昔日更是親手剝了兩名小廝的皮,可此時此刻,他走在這陰風(fēng)四起,尸體堆疊的長廊上,耳邊竟似聽到三喜臨死前的那句詛咒。 可三喜明明已死在他的劍下! 季懷真猛地回頭,盯著身后空無一人的長廊,喃喃自語道:“我不信,我不信這世道是公平的,若真有十殿閻羅掌管善賞惡罰,為何死的是我jiejie,為何人生來就三六九等,為何有人高坐明堂,有人忍饑受凍,他不吃的飯,我卻連一口都吃不上?!?/br> 他冷冷譏諷一笑,麻木地踩過一地尸體。 后廚內(nèi),阿全同燒餅吵了起來,季懷真沒進(jìn)去,站在門口聽了會兒。 燒餅問阿全,他娘去哪里了,怎么沒一起跟來。 阿全便答道:“我娘化作天上的星辰了?!?/br> 燒餅想了想,立刻道:“哦,原來你娘死了!” 季懷真心中一痛,聽到“死”這個字,霎時間喘不過氣來。 過了半晌,傳來阿全小聲的啜泣,他似乎是推了燒餅一把,哭了半晌,想起和季懷真玩的小狗游戲,又不哭了,哽咽道:“好吧?!?/br> “不過你說的也對,死了,就是重歸于天地,與星辰一道,我?guī)煾敢菜懒?,我和師兄發(fā)現(xiàn)的時候,他整個人都變硬了,又硬,又涼,像個冰塊,怎么喊都喊不起來,師父一死,就沒人護(hù)著我和小佳師兄了,有時候連飯都吃不上,不過你還有你舅。雖季大人現(xiàn)在看上去也瘋了,不像個活人,像個鬼……但總歸能給你找口吃的?!?/br> 燒餅說完,阿全又哭了。 季懷真站在門外,死死咬住他那再無法抓握,一用力就疼的右手,不讓自己發(fā)出一點聲音來,直至聽不到阿全的哭聲,他才若無其事地一整衣擺,確認(rèn)無恙了,重新走了進(jìn)去。 阿全立刻撲了過來:“舅舅!” 燒餅果然從死人身上扒下身女童衣服給阿全換上,又將他頭發(fā)散開。阿全本就長得精致秀氣,如今這樣一打扮,不認(rèn)識的人見了,定不會猜他是男童。 他臉都有些哭腫了,一指燒餅,似乎是想要告狀,不知想到什么,又把手放下,將臉難過地埋在季懷真腿上。 阿全不提,季懷真也不問,只將阿全一抱,與燒餅挨著坐在灶邊。過不一會兒,火燒也覓食歸來,圍坐在三人身側(cè),以厚實的毛發(fā)為他們?nèi)∨?/br> 阿全倚在季懷真懷里,掏出塊饅頭,還是剛才季懷真給他的,阿全沒舍得吃完,給他舅舅留了些。 季懷真只掐了一點塞進(jìn)嘴里,慢慢地抿著,又將剩下的喂給阿全,朝燒餅問道:“你在細(xì)細(xì)與我說一遍,你師兄是什么情況?” “先前我?guī)熜直话籽﹋iejie趕走后,一直沒有離開臨安,就在季府周圍貓著,看見白雪jiejie出城,他也跟著去了。走之前交代我,若出了什么事,讓我直管往你府上跑,所以我就來了。哦對,還有件事,方才我出去給阿全找衣服的時候,聽見他們說什么,上京又給夷戎人拿下了。韃子聽到這個消息后發(fā)了好大的怒,殺了好多人?!?/br> 季懷真一怔,猛地盯住燒餅:“你說什么?夷戎人突然撤軍,是去打上京了?” 燒餅點了點頭,看見季懷真又開始毛骨悚然地大笑起來。他與阿全面面相覷,茫然道:“你舅咋啦,夷戎人干什么要回去打上京?上京若如此重要,當(dāng)初干什么還要遷都到臨安來。” 阿全也不知道,就是看著季懷真這副樣子不住懼怕。 二人一頭霧水,只看見季懷真全身顫抖,一邊笑一邊說:“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們從來就不想占臨安……瀛禾這混蛋?!?/br> 不知過了多久,季懷真才從那副歇斯底里中緩過神來。 燒餅又問道:“你可要找白雪jiejie?她應(yīng)當(dāng)和我?guī)熜衷谝惶?。?/br> 季懷真怔怔地?fù)u了搖頭:“不……不找白雪了,她與你師兄在一起就好,再不必找她了?!?/br> 燒餅想了會兒,傻兮兮道:“那你要去往何處?” 季懷真沒有說話,雙眼一閉。 燒餅半天聽不見他回答,轉(zhuǎn)頭一看,見季懷真似是睡著了,嘴里嘀咕道:“你這人真奇怪,國破了,家亡了,你還睡得著覺?!闭f罷,不再管季懷真,枕著他的肩,開始呼呼大睡。 明明沒吃什么東西,季懷真嘴里卻發(fā)苦發(fā)酸,叫他難以入眠,一閉眼,眼前的黑暗中就浮現(xiàn)出jiejie的倩影。 他朝jiejie大喊:“我還有兩萬親兵,我還可韜光養(yǎng)晦,還可重頭再來,只要我想法子帶著阿全逃出臨安與他們匯合,就不愁沒有翻身的機(jī)會,jiejie,你別走,你別離開我們……我還有機(jī)會!我要讓你們過上好日子!” 黑暗中的季晚俠依舊巧笑嫣然,她長長的裙擺逶迤在地,像鳳凰的尾巴。她看著自己,說不想讓阿全當(dāng)皇帝,想讓他們二人開心,想讓季懷真帶著阿全遠(yuǎn)走高飛。 季懷真在黑暗中伸手追上去,像在密道里那般,不等他抓住季晚俠的衣角,他的jiejie就化作萬千齏粉,齏粉似蝴蝶般,飛走了。 翌日一早,季懷真從死人身上扒下身衣服給自己換上,帶著燒餅和阿全離開。 火燒極通人性,知道白天不便跟著季懷真,便自己跑了。 在他走后,一小隊人馬便來到此處,與季懷真前后差了不到半柱香的時間。 領(lǐng)頭之人一身玄色輕甲,背后縛著把半人高的精鋼闊刀,雖是少年將軍模樣,眼中卻透著一股令人過目不忘的沉著冷靜,他下巴上有些許胡渣冒出,鎧甲上敵人的血跡也來不及擦干凈,還不知已多久未合過眼。 此人正是這兩年來軍功顯著,令齊軍與韃靼聞風(fēng)喪膽的拓跋燕遲。他下令道:“再找,把每間屋子都搜過去,他剛從皇宮殺出來,逃不遠(yuǎn)?!?/br> 下屬們領(lǐng)命而去。 雖下了這樣的指令,可燕遲卻并不親自進(jìn)去搜查。他取下頭盔夾在臂彎中,發(fā)現(xiàn)腳邊的臺階上趴著名老仆,應(yīng)當(dāng)是逃跑時迎頭遇見敵人,被人活活一刀割喉而死,他雙眼圓睜,致命傷口處已有蛆蟲爬出來。 燕遲的睫毛隨著視線往下一垂,繼而彎腰上前,將那人的眼睛合上。他盤著的馬尾隨之散落,混著血污與灰塵,擋去燕遲眼中的悲憫。 烏蘭隨后趕來,問道:“可有消息?” 燕遲直起身來,恢復(fù)滿臉漠然,搖了搖頭。 弱弱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蹭了蹭燕遲的手心。 手下快步走來,稟報道:“回稟將軍,季府再無活人?!?/br> 燕遲表情不變:“繼續(xù)找,他中了一箭,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去臥房中找,看床頭有無機(jī)關(guān)暗道?!?/br> 那人領(lǐng)命而去,過不一會兒,又回來,看了眼燕遲神色,低聲道:“將軍……找,找到了,已經(jīng)死了?!?/br> 這士兵說完,立刻低下頭。 不等燕遲說話,烏蘭便疾言厲色地追問:“怎么死的?如何確認(rèn)是他!”烏蘭惴惴不安地轉(zhuǎn)頭看向燕遲,可燕遲卻似乎沒聽到般,只是微微抬了抬手,似乎想摸心口,但又很快放下。 那小兵低著頭,如實相告道:“胸口的刀傷是致命傷,頭也被人割下帶走了,應(yīng)當(dāng)是要去領(lǐng)賞,雖無法再通過外貌確認(rèn),但是他身邊還有兩具尸體,一具看模樣打扮,應(yīng)當(dāng)是小廝,另一具尸體上的衣服用料不凡,身份該是大有來頭,是個六七歲的男童?!?/br> 烏蘭又看了燕遲一眼,心中雖著急,卻不敢替他下令。 拓跋燕遲沒有說話,許久之后,終于開口。 “帶我去看看?!?/br> 燕遲語氣平靜,步子也邁的穩(wěn)。 他的鐵靴踏過一地尸體,踩過一堆混著血的rou泥,被下屬領(lǐng)著去認(rèn)尸,待走到房門前,他從不猶豫的步伐突然停了,有些茫然地盯著那扇關(guān)起的門,像是突然意識到這門的背后有什么等著他似的——片刻令人捉摸不透的沉默后,拓跋燕遲推開了門。 一股難以忍耐的尸臭撲面而來,身旁的人全部捂住口鼻退避三舍,就連烏蘭也在一旁干嘔起來,燕遲卻眼睛也不眨,直直地走了進(jìn)去。 烏蘭突然一直地上:“是他的仆人三喜……” 燕遲“嗯”了聲。 他的目光停留在那沒有頭顱的尸體上很久,才看向一旁的三喜,他的目光不悲不喜,平靜極了,又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下走向三喜的尸體,伸手在他耳后摸,臉上摸。摸第一下時尚心存僥幸,第二下,第三下,突然發(fā)現(xiàn)這人沒有帶人皮面具,不是假扮的。 他面無表情,眼中帶著股倔勁兒,動作卻顯而易見地急躁起來,在三喜冰冷灰白的臉上摸索求證,似乎他發(fā)現(xiàn)的漏洞越多,就越能證明季懷真這禍害還活著一般。 烏蘭突然道:“生死有命,若不是你那天射他一箭,等不到臨安城破,你大哥就對他動手了?!贝嗽捯怀?,倒像是提醒燕遲什么似的,立刻撲向旁邊那句無頭男尸,拉開衣服一看——一個圓形粉嫩箭疤,赫然出現(xiàn)在胸口! 燕遲死死盯住那疤。 疤一出現(xiàn),似乎更加印證這具尸體就是季懷真的,可拓跋燕遲就是覺得哪里不對。 猛然間,烏蘭意識到什么,立刻去看那具無頭尸體的右手,見那人右手手掌間,也有一個圓形箭疤!可那疤痕新的很,一看就是近日所為。 這人不是季懷真! 烏蘭猛地松了口氣,繼而反應(yīng)過來,他為何要松口氣?心中一陣厭煩不止。 可厭煩過后,又是忐忑不安,猶豫不定,拿不準(zhǔn)是否要將這個消息告訴燕遲。他察言觀色,見燕遲太過平靜,平靜到詭異,平靜得讓人不安,只死死盯住那具尸體,倒寧愿他激動悲憤,也比現(xiàn)在這樣不吭聲的好。 就在烏蘭忍不住要說些什么的時候,燕遲突然翻過那具穿著季懷真衣服的無頭尸體,將他肩上衣服往下一拽——見那具尸體肩膀兩頭干干凈凈,無半點疤痕! 季懷真胸口和右手兩道箭傷人人皆知,可唯獨肩頭的兩處牙印,只有燕遲知道! 拓跋燕遲盯著那尸體又是半晌不吭聲。 烏蘭心中一驚,不明白季懷真的肩膀怎么了,一陣焦躁不安,正要追問,就見燕遲冷冷一笑,起身道:“繼續(xù)找,人還沒跑遠(yuǎn)?!?/br> 他只感覺燕遲周身氣場驟變,又冷下幾分。 燕遲鐵靴大步往外邁,平靜道:“現(xiàn)在不找季懷真了,找陸拾遺?!?/br> 再說季懷真,帶著燒餅與阿全跑出不遠(yuǎn),就看見一隊韃靼士兵在四處搜查。此時臨安上下戒嚴(yán),不許任何人無故出城,逼得他無處可躲,只得帶著二人東躲西藏,進(jìn)了街邊一家打鐵匠的屋舍。 那屋中惡臭不堪,兩具尸體橫著,看來也是在韃靼人進(jìn)城時誓死抵抗,變成兩條冤魂。 阿全害怕道:“舅舅,我有些餓了?!?/br> 季懷真想了想,蹲下,朝阿全道:“可還記得你娘交代你的?現(xiàn)在你不是大齊太子,更不是男兒身,你是小女娘,以后就是舅舅的孩子了,舅舅給你換個名字,不叫阿全,叫季晚,記住了?” 說罷,一看燒餅,燒餅點了點頭:“我也記住了。” 阿全一聽,雖有些委屈,不明白為何舅舅不能當(dāng)舅舅而要當(dāng)?shù)?,卻還是乖乖點頭。 就在這時,燒餅似乎透過門縫看到了什么,驚呼道:“姓拓跋的!我看見他了!” 季懷真一怔,立刻不可置信地回身往外看,低聲道:“他不可能出現(xiàn)在這里,他若不傻,就應(yīng)當(dāng)同瀛禾獒云爭奪入主上京之權(quán)?!?/br> 一門之隔外的大街上,拓跋燕遲帶兵追至此處,似乎并沒有留意街邊鐵匠鋪內(nèi)的異常,只轉(zhuǎn)頭同身邊的烏蘭問道:“可有陸拾遺的消息?” 烏蘭搖了搖頭。 燕遲沒再吭聲,又道:“繼續(xù)找,務(wù)必找到陸拾遺?!?/br> 屋內(nèi),燒餅一聽,立刻朝季懷真看去,沒注意到對方親耳聽到燕遲在找尋陸拾遺后的忡怔神情,大喜過望道:“他雖不是來找你的,但你去求他,他肯定救你,有他在,咱們就有救了!”剛要開門高聲呼喊,一雙手卻從背后拖住了他,將他那喋喋不休的嘴巴牢牢捂死,不讓他泄出一絲叫喊,引起那人的注意。 燒餅以眼神罵季懷真是個傻蛋,掙扎著要去喊燕遲,季懷真卻死也不松手。 他透過那道門縫,怔怔地往外看,低聲自言自語:“……憑欄村才不是我這等人能去的地方?!?/br> 見燕遲一身輕甲,身上雖有打斗痕跡,卻難掩骨子里的意氣風(fēng)發(fā)。 那日城樓相見,二人隔得遠(yuǎn),季懷真看不清,現(xiàn)在看清了,燕遲比他兩年來時常夢到的樣子,還要令人心馳神往,他心中所愛所念之人,與他季懷真這條國破家亡的落水狗,當(dāng)真天差地別。 第9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