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對峙
第二天一早,夏夏被嘈雜的聲音吵醒。 她不記得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只是整晚都以一種極不舒服的姿勢蜷縮在被子里,此時此刻渾身都很酸痛。 她看了看表,早上六點多,不應(yīng)該這么吵鬧才對。她下床赤著腳走過去拉開門,聽見嘈雜的聲音好像是從爺爺?shù)牡昀飩鱽淼?,這樣看過去,隱約能看見里面有不少人。 “夏夏?!?/br> 一道輕柔的聲音傳來,薩瑪穿著全黑色的裙子,看見女兒赤著腳站在地上,衣服和胳膊上都臟兮兮的,不由一怔:“夏夏,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這個樣子?” 夏夏低頭看了眼,才恍然想起昨晚的事,感覺像是做了一個奇怪又可怕的噩夢。 “沒……沒事mama,昨晚去上廁所,摔了一下?!?/br> 薩瑪有些詫異,夏夏很愛干凈,不會這么臟兮兮地去睡覺。但現(xiàn)在不是去問這些的時候,見夏夏又扭頭去看賽蓬的店,薩瑪抿抿唇,先摸了摸女兒的頭。 夏夏回過頭來。 “乖,先去洗干凈換身衣服吧?!?/br> 說著,薩瑪把一條純白色裙子遞給夏夏,神情有些悲傷。 夏夏看了看手中的白色裙子,又看看薩瑪身上的純黑色裙子,眸中不解。昨晚她們明明商量好,今天是爺爺?shù)纳?,要穿紅色衣服來著。 “等你換好衣服,咱們就去看爺爺。”薩瑪微微嘆了口氣,“夏夏,爺爺昨晚去世了。” “什么?!” 女孩不可置信往后退了兩步,薩瑪怕她被門檻絆倒,忙一把扶住。 “不可能!爺爺昨天還好好的,他還說今天壽宴要把我送他的壽星拿出來給大家看的!” 她把裙子往薩瑪手里一塞就赤腳跑了出去,居住的地方離賽蓬的店不過幾步路,里面站滿了大人,夏夏此時根本顧不得什么禮貌,她胡亂用力地擠進(jìn)去,一眼就看到蒙著白布的尸體。 店里的桌子被臨時拼到了一起,老人的尸體就擺在上面,白布遮住了他的頭,只露出一雙沒有鞋的腳,腳踝和手指腫脹,明顯是被水泡過的痕跡。 而不遠(yuǎn)處,她送給爺爺?shù)膲坌?,正好好地跟財神像擺在一起。 女孩的臉倏地白透了。 “爺爺、爺爺……”她喃喃的聲音顫抖著,雙眼直直地盯著白布,不相信昨天還教她下象棋,還在飯桌上夸她懂事的爺爺,今天就變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體。 忽然沖進(jìn)來的女孩打斷了店里的對話,在場的都是男人,幾乎所有視線都落在失魂落魄的夏夏身上。 周耀輝微微皺眉,走過去,站在了賽蓬的尸體和夏夏之間,“夏夏,你先回去?!?/br> 此時薩瑪才追了進(jìn)來,周耀輝看了她一眼,女人明白丈夫的意思,她上前握住了夏夏變得冰涼的手,看見她怔怔的樣子,當(dāng)知這樣的意外造成了多大的沖擊。 “夏夏?!彼_瑪盡可能輕柔地哄著,“跟爺爺?shù)绖e吧?!?/br> 道別兩個字說得簡單,卻是讓她承認(rèn)……昨天還活生生說笑的爺爺已經(jīng)死了。 女孩僵硬地側(cè)過頭來,只是還沒開口跟mama說話,視線就先一步看見了正坐在一旁叼著煙的男人。 周寅坤手里把玩著打火機,從周夏夏進(jìn)來的第一秒,他的視線就落在了她身上。 對上那雙黑眸,莫名的寒冷顫栗就從后脊漾遍全身,夏夏唇上失了血色。周寅坤倒沒說什么,只是視線慢慢下滑,從她臟兮兮的衣服和胳膊上掃過,最后落在了她沒有穿鞋的腳上。 “夏夏!” 女孩的身體忽然軟了下去,倒在了mama的懷里。離得最近的是周耀輝的人,名叫阿普,他立刻上前抱起了夏夏,薩瑪跟在旁邊匆匆?guī)е⑵粘南牡奈葑幼呷ァ?/br> 短暫的插曲過后,店里又恢復(fù)到了之前的緊繃氣氛。 周寅坤看著周耀輝:“大哥,你寶貝女兒都暈倒了,你也不去看看?” 周耀輝神情嚴(yán)肅,語氣堅定:“我說了,必須尸檢。爸不可能就這樣出事?!?/br> 整個湄賽小鎮(zhèn),從軍方到警方,都通著賽蓬的關(guān)系,湄賽小鎮(zhèn)面對湄公河支流,背靠深山,山上有個大型村寨叫美斯樂,駐扎著一整支武裝軍,即便是要跟政府火并,老爺子都不可能有半點危險。湄賽是他的地盤,這里的人和槍都聽老爺子的命令,可他忽然就不聲不響地死了,周耀輝根本不相信是意外。 聽見他這樣說,周寅坤滅了煙,站起來走到周耀輝面前。兩人對峙,氣氛緊繃到極點,所有人都在這一瞬間屏息。 誰知周寅坤竟笑了,又叫了一聲“大哥”。 周寅坤盯著他的眼睛,“我也說了,誰敢動我爸的尸體,誰就一塊下去陪他?!?/br> 周耀輝皺眉,并不退讓。 周寅坤說:“你不是最守規(guī)矩的嗎?江湖規(guī)矩,開膛破肚下葬的,就算到了地底下也是不得安生,沒法投胎。這是大忌。咱們做兒子的,怎么也該盡盡孝心,好歹別擾了爸在地底下的安寧,你說呢?” “阿輝。” 此時,門口傳來一道聲音。周耀輝看過去,是老熟人。 帕善剛從緬甸趕過來,跟賽蓬有著幾十年交情,兩人年輕時候就一起打拼,只是帕善野心不大,只安安分分地拿自己該拿的那部分錢,然后年復(fù)一年地替賽蓬管著罌粟種植。 賽蓬很看重帕善,他手底下的人也都會規(guī)規(guī)矩矩地管帕善叫聲叔。 帕善走進(jìn)來,看見桌上蒙著白布的尸體,他腳下一頓,雙眸倏地紅了。 “帕善叔?!敝芤x叫了聲。 帕善這才挪開視線,又看向周耀輝,“你們兄弟倆說的,我都聽見了??墒前⑤x,你爸一輩子風(fēng)光,走也得走得體面啊。你要是覺得有問題,那就叫醫(yī)生來檢查,只是叔勸你,不要動刀,你也希望你爸走得完完整整吧?” “帕善叔說的是,”沒待周耀輝回答,周寅坤先開了口,“那就去找個醫(yī)生來?!?/br> 來的醫(yī)生周耀輝認(rèn)識。自從賽蓬到湄賽定居,就常常跟這個叫譚四平的退休醫(yī)生一起喝酒下棋,不為別的,就因為譚四平的祖輩也是中國香港人,跟老爺子聊得很投緣。 譚四平的診斷跟賽蓬被發(fā)現(xiàn)時大家的推斷一致,酒后失足溺斃。 賽蓬的尸體是早上送魚的船夫發(fā)現(xiàn)的,今天本不送魚,是賣魚的老板知道賽蓬過壽,就叫人白送了一批魚。那人嚇得驚慌大叫,喊來了人才把尸體撈起來。在撈起尸體的地方不遠(yuǎn)處,就是賽蓬自己的烤魚攤子,臨河的小桌上還放著空了的酒瓶和酒杯。 周寅坤聽后睨了眼周耀輝:“行了吧?” 周耀輝看著周寅坤的眼睛,里面沒有悲傷難過。 當(dāng)真跟爸說的一樣,沒有半點人性。 “阿輝,按規(guī)矩來說,這遺體還要停留七天的,不過天氣這么熱,不好叫你爸這樣放著不管。盡快準(zhǔn)備葬禮吧?!迸辽普f,“就說是突發(fā)心臟病,別說是酒后落水?!?/br> 說著,他走到尸體旁邊,掀開白布邊緣,緊緊地握上了那只被泡漲得起皮,手指蜷縮的手。帕善低著頭哽咽半晌,“你爸要面子?!?/br> 周耀輝沉默良久,最終什么都沒說地走了。 人死不能復(fù)生,面子大過天。老爺子突然死亡,沒有交代后事,周耀輝要忙的不僅僅只有一個葬禮。要是揪著賽蓬的死因不放,查不查得出所謂的真相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不能讓人趁機鉆了空子,從賽蓬的生意分一杯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