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可憐
次日清晨,夏夏很早就醒了。 她仔細收好了之前沒送出去的項鏈,又把昨天在圖魯姆買的新禮物裝進箱子,吃的玩的裝了足足兩大箱。 此番出行的車再次換成了便于沙漠行駛的黑色皮卡,車程很遠,夏夏起得太早,上車后沒一會兒就困得閉上了眼睛。旁邊的男人看她睡得腦袋一點一點的,直接把人摟過來,靠在他身上。 前面開車的阿耀從后視鏡看見夏夏睡著了,也稍微減緩了速度,讓車變得更平穩(wěn)。 車開了很久,直至周遭漸漸荒涼起來,連車身也覆上了一層細密的黃沙。 周寅坤摟著夏夏閉目養(yǎng)神,前面阿耀皺起了眉頭:“坤哥。” 后座男人睜開眼睛,還沒等說話,懷里的人兒也動了動,夏夏看見外面的沙漠:“已經(jīng)到了嗎?” 她坐直身體,下意識先回頭看了眼后面的箱子,耳邊仿佛已經(jīng)聽到麥莎和蓋比收到這些禮物時驚喜的笑聲。 這么想著,夏夏也不由唇角勾起。她回過頭來看向前面,那笑瞬間僵住。 遠處,是一片廢墟狼藉,與初次來時的樣子大為不同。 沒有坐在皮卡車上熱情跟他們打招呼的自衛(wèi)隊,沒有四處追逐笑鬧的小孩,這里的房屋毀了大半,有的是垮塌,有的則是被火燒成了空架子。 夏夏不可置信地搖下車窗,看見橫七豎八歪斜著的皮卡,車胎早已沒氣,車身上遍布彈孔。 車停在了村子盡頭,夏夏上次來住過的地方。 剛停穩(wěn),后座車門已然打開,夏夏朝那座二層小樓跑了過去。她帶著滿心祈禱和期冀,至少這座小樓還在,沒有塌毀,沒有被燒。那么里面住著的人也—— 可剛跨進門口,她就僵住了。 里面足足住了幾十個婦女和孩子,廚房里、樓梯上都擠著人,房間里還傳來嬰孩的啼哭。 門口驟然出現(xiàn)一人,幾十雙眼睛同時看了過來,里面滿是驚恐和防備??匆妬碚呤桥ⅲ孔永锏膵D女們才敢松一口氣。只是,身為母親,她們?nèi)圆桓业粢暂p心。 其中兩個小孩歪歪腦袋,似是認出了夏夏。他們抬起小手想打招呼,卻被mama一把摁了回去。女人們護著孩子的姿勢警惕又防備,誰也沒有先出聲說話。 夏夏在門口僵了幾秒,才開口用英文問:“請問,住在這里的那家人去哪里了?我、我是他們的朋友?!?/br> 里面幾位婦女面色變得沉重,夏夏扶著門框的手不由緊了緊,但她仍抱著一點點希望:“他們是不是……搬走了?” “你是說麥莎和蓋比嗎?”樓梯上,一個六七歲的男孩說:“他們都被槍打死了!” 稚嫩的聲音,卻說著極其殘酷的事情,夏夏眼前忽地黑了下。 抱著孩子坐在門邊的女人,下意識抬手扶了夏夏一下。見她是真的遭受沖擊,一時緩不過來,女人嘆了口氣,用不標準的英文告訴夏夏:“桑魯是自衛(wèi)隊的隊長,有一天這里突然來了警察,說新總統(tǒng)就要上任了,以后這里都不可以有自衛(wèi)隊,警察會保護我們。他們收了我們的槍,叫我們相信政府,不要給那些人運毒。我們答應(yīng)了。” “我們早就不想幫那些人運毒了,我們都指望著新總統(tǒng)把那些毒販都抓起來,讓我們過正常的生活??墒牵墒恰?/br> 那女人聲音變得哽咽起來,“沒過多久,就有一堆毒販沖到我們這里,要我們繼續(xù)給他們運毒。我們報警、求救,沒有人來,一個警察都沒來!” “他們燒我們的房子,把所有人都逼出來。我們沒有槍,眼睜睜地看著桑魯一家全被殺了,他們連孩子都不放過!我們怕了,我們求饒投降,他們就把男人們都抓走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br> “我們沒有地方住,沒有地方可去,我們還想等著村里的男人們回來……就只好住進了這里?!?/br> 幾句話還原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房子里抽泣的聲音越來越大。 此時,剛剛想朝夏夏招手的兩個小孩從mama腿上下來,走到了門口,其中一個仰起小腦袋,用西班牙語說了句:“我記得你,我可以帶你去看他們?!?/br> 夏夏沒有聽懂,但兩個小孩已經(jīng)一邊一個拉住了她的手,朝屋后走去。 這里曾是可以欣賞夕陽落日的空曠小院,如今卻成了埋葬桑魯一家的墓地。 夏夏看見那兩座小小的土堆,眼淚終是忍不住落了下來。 這里甚至連一塊墓碑都沒有,夏夏站在土堆前,腦子里一遍遍劃過住在這里時的場景。她還清楚地記得,那兩個小人兒一邊一個守著她,一起看旅行圖冊的樣子,還有他們滿臉期冀,說爸爸要帶他們?nèi)喕?zhèn)玩的樣子…… 衣服口袋里,還裝著當初沒送出去的禮物。夏夏從沒想過,這份禮物最終會以這樣的方式送給麥莎和蓋比。 兩條墜著太陽盤的項鏈,分別放在了小土堆上,用石頭壓住。陽光下,那項鏈還散著淡淡的光。 夏夏靜靜地站在那里,一句話都沒有說。 如果不是再次回來,她大概會一直以為麥莎一家正過著幸福的生活,她還曾想過,等墨西哥的郵寄系統(tǒng)更發(fā)達了,她就把禮物寄過來。而以后,麥莎和蓋比每年都會收到不同的禮物。 夏夏希望那些禮物可以陪伴他們成長,希望這份來自遙遠地方的善意,能讓他們將來回憶起來,仍覺得溫暖窩心。 她想了無數(shù)種可能,唯獨沒想過,他們再也無法親手收下禮物。 心,空得什么都不剩了。夏夏知道,自己再沒有可惦念的人和事了。 這時指尖忽然一熱,她低頭,發(fā)現(xiàn)手指被一只小手攥住。 帶夏夏來后院的小女孩比麥莎要小一點,她看見那兩條漂亮的項鏈,心里羨慕極了。只是她知道,那是送給麥莎和蓋比的。 小女孩仰起頭,眼里亮晶晶的,仿佛在問自己可不可以也有一份。 這渴望的眼神夏夏曾見過。當初在戈貢村做玉米餅時,周圍的孩子們便是這樣的眼神。 那么多婦女和孩子們都擠在房子里,這里又交通不便,少有人來,她們最缺的大概就是食物。 想到這里,夏夏摸了摸兩個小孩的頭,用簡單的英文說:“你們稍等一下?!?/br> 兩個小孩聽不懂英文,她們看見夏夏朝外走去,也聽話地跟了上去。但小孩沒敢跟得太近,只停在屋檐下,拉著小手看著夏夏走向那輛黑色皮卡。 這邊,周寅坤斜靠在車門上,正抽著煙。 他面前站了個女人,顫抖著說著什么。她家只剩她自己和一個不到兩歲的孩子,最懼怕這樣陌生而高大的男人。 哭哭啼啼的聲音聽得男人皺眉,“就這樣?” 那女人忙點點頭。 “你可以走了?!迸赃叞⒁_口。 女人趕忙離開,阿耀說:“墨西哥的確是要換新總統(tǒng),還很年輕,是個不折不扣的反毒品者。這還沒等上任,就想開始反毒戰(zhàn)了?!?/br> “怪不得墨西哥政府開始收編邊境自衛(wèi)隊,看來是想從邊境截斷販毒之路。”阿步說,“這樣的話,這個村子遭遇報復(fù)襲擊的時候,墨西哥警方應(yīng)該出手才對,為什么……” 還能為什么。 周寅坤不屑道:“腐化速度太快?!?/br> 這么一說,阿步也明白過來。盡管新總統(tǒng)有意反毒,但架不住下面的執(zhí)行者被收買和腐化,墨西哥警方今天還是政府的人,明天就變成了毒販的同伙。 而夾在中間的邊境自衛(wèi)隊落得如此下場,就是因為看不清楚形勢。要么,就該直接搬走。要么,就該乖乖聽話配合邊境運毒。偏偏他們搖擺不定,選擇投靠了最終被腐化的墨西哥警方。 墨西哥政府要是干得過毒販,也不至于全國一半的人都還住在貧民窟里。 “幾把破槍,本來就誰也打不過,還全交了,不就是找死。”周寅坤轉(zhuǎn)了轉(zhuǎn)脖子,這兒的人死多少都無所謂,但周夏夏昨天心情剛有好轉(zhuǎn),這下又回了原點。 果然,一偏頭,就看見夏夏紅著眼睛朝這邊走來。 周寅坤看見那眼淚,沒由來的煩躁。好在下一程是去他的私人小島玩,這島忘了是哪年買的,眼下倒是剛好派上用場。那里海灘陽光應(yīng)有盡有,正好用來忘記這些烏糟事。 他碾了煙頭,“晚上弄個煙花秀。” “好的坤哥?!卑⒉綉?yīng)聲。 夏夏走過來,停在車尾處,這邊三個男人都看著她。她眼睛紅紅的,對阿耀和阿步說:“你們可以幫我一下嗎,我想把這些都送給她們?!?/br> “好?!?/br> 阿耀上前解開車斗的鎖扣,跟阿步一人一箱,朝著二層小樓走去。 剛把箱子放到門口,里面就蜂擁跑出了好多小孩,他們驚喜地拿出里面的食物和玩具,高興的笑聲充斥著整個村子。 那笑聲此起彼伏,一秒都不帶停的,周寅坤聽著就煩。他打開車門,準備帶著夏夏走人。 夏夏已經(jīng)自己走了過來,站在他面前張了張嘴,又不知該如何說。 周寅坤脾氣不好,最是挑剔,絕對不想在這里多待一秒??墒?,夏夏看看四周,這里被毀壞得厲害,整個村子也只有這座二層小樓能住,這么多婦女和孩子擠在一起,連吃飯睡覺都是問題,更別提正常生活。 如果沒有回到這里也就算了,如今親眼所見,她實在無法就這樣離開。 可是,周寅坤不會允許她獨自留下來,更不會跟她一起留下來。這件事無論怎么想,都是無解的。 夏夏卻也不想直接放棄,她抿抿唇,試圖尋找一個更好開口的方式。 殊不知,她的想法都寫在了臉上,落在男人眼里簡直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周寅坤很清楚她想干什么,而更重要的是,這是她時隔許久之后,頭一次主動地想問他要點什么。 “周夏夏?!?/br> 他在她開口之前,叫了她的名字。夏夏抬眸,男人說:“來都來了,你就不想留下來幫幫她們?” 這個提議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夏夏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周寅坤一手搭在車門上,瞧著她:“這一幫女人孩子的,住的吃的都沒有,總不能撒手不管吧?!?/br> “我、我也是這么想的?!毕南耐?,“那你——” “你不是喜歡建房子嗎,我出錢,你施工好了?!彼f得云淡風(fēng)輕。 搬完箱子回來的阿耀和阿步正好聽見這句,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看著這邊。 只見夏夏也是滿臉的不可置信,還確認道:“建房子要耗費很長時間,不是幾天就能完成的。要幫助她們重建小鎮(zhèn)的話,得在這里住一段時間?!?/br> “當然了?!敝芤ず敛华q豫,“住多久都行,不然這里的人也太可憐了?!?/br> 阿耀和阿步當即相視一眼,看見彼此眼中的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