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蓁正在陪太后說話，完全沒注意到周允的目光。

    葉蓁與謝沉霜的婚期定在正月十八，滿打滿算也就小半個(gè)月了?，如今葉蓁既舍了?公主的身份，她出嫁的事宜，太后也不好明著?再插手。

    但這到底是她親生的女兒，她們母女分離多年，太后本就對(duì)她心生愧疚，如今葉蓁要成婚，太后自是不愿意委屈她半分。

    趁著?人聲鼎沸時(shí)，太后悄聲道：“母后給你備的嫁妝，今夜會(huì)隨你皇兄的賞賜一并送到葉家，你好生收著??！?/br>
    葉蓁知道這是太后的一片心意，便也沒推辭，笑著?應(yīng)了?：“好，謝謝母后?！?/br>
    宣帝本就抱病在身，再加上今夜是除夕，是闔家團(tuán)圓的日子，所以他在宮宴上略坐了?一會(huì)兒，便攜皇后離席了?。

    帝后一走，朝臣們便也陸續(xù)出宮，各自回家與親人團(tuán)聚了?。

    祁明樂與葉蓁在宮門口?道別之?后，便坐上馬車，與張?jiān)抟坏劳鶑埣一亍＝褚故浅?，家家戶戶都在閉門團(tuán)圓，偌大的街上便空蕩蕩的，只有街巷里時(shí)不時(shí)傳來炮竹笑鬧聲。

    祁明樂放下簾子，又轉(zhuǎn)頭去看張?jiān)蕖?/br>
    今夜的張?jiān)抟簧砭p色官袍，側(cè)臉清雋柔和，似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他撩起眼簾看過來。

    “哎，我想問你一件事?！逼蠲鳂芬彩峭蝗幌肫饋淼?，“中?秋夜宴那?晚，是你送我回家的？”

    張?jiān)薏幻靼?，好端端的，祁明樂怎么突然問起?這事，但他還是輕輕頷首。

    祁明樂摳了?摳袖口?上的花紋，小聲問：“那?我那?晚對(duì)你做什?么了?？”

    “為什?么這么問？”張?jiān)薏淮鸱磫枴?/br>
    “就是，就是……”雖然已經(jīng)時(shí)過境遷了?，但祁明樂提起這事，還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我這人但凡喝醉，第二天就什?么都不記得?了??！?/br>
    張?jiān)蓿骸啊?/br>
    “然后呢？”

    “然后我那?天晚上我對(duì)你做了?什?么？為什?么第二天我醒來，我爹一臉惴惴不安，生怕你來退婚的模樣?！逼蠲鳂穼?duì)那?晚的事情全無印象了?，后來第二日張?jiān)薹堑珱]退婚，反倒遣了?媒人來請(qǐng)期，祁明樂便將這事拋至腦后了?。

    直到今日兩人再度一起回家時(shí)，祁明樂才又想起這事，所以才來問張?jiān)蕖?/br>
    對(duì)上祁明樂滿是好奇的雙眸，張?jiān)蕹聊?兩個(gè)彈指，然后開口?：“也沒做什?么?！?/br>
    “那?……”祁明樂剛開口?，就聽張?jiān)抻值?，“也就是你將我?dāng)成了?賀小侯爺，一巴掌拍在我的肩上，說你可?以打到我順路?！?/br>
    祁明樂雙目撐圓，驚愕看著?張?jiān)蕖?/br>
    “然后出了?宮門口?，你死活不愿意坐馬車，非要卸了?馬車，自己騎馬回去?！?/br>
    見祁明樂已經(jīng)開始捂臉了?，張?jiān)薇愫眯膯枺骸澳氵€要聽嗎？”

    “還、還有？”祁明樂表情有些崩。

    張?jiān)揞h首：“騎馬走了?一會(huì)兒，你又嫌馬鞍太硌，非要讓我背著?你回去?！?/br>
    祁明樂：“?。?！”

    她這是喝完酒之?后把腦子喝沒了?嗎？！

    難怪他們成婚之?后，每次她喝酒超過三盅，張?jiān)蘧蜁?huì)將酒壺挪走，還委婉說‘喝酒盡興就好，太過容易傷身?！边@他娘的哪里是傷身，這分明是傷腦子和臉面??。?/br>
    祁明樂將腦袋埋進(jìn)?臂彎里，她覺得?她需要冷靜一下。

    張?jiān)耷埔娺@一幕，唇角不著?痕跡彎了?彎。

    那?晚的記憶忽然躥了?出來。

    原本祁昌弘是與他們一道出宮的，走到宮門口?，張?jiān)拚c祁昌弘道別時(shí)，宣帝身邊的近侍急匆匆追出來：“祁統(tǒng)領(lǐng)留步，陛下急召?！?/br>
    宣帝急召耽擱不得?，祁昌弘將祁明樂交給他之?后，便匆匆又折返回去了?。

    最開始，他以為送祁明樂回家，不過是一件順手的事罷了??？?事實(shí)證明，他低估了?醉酒之?人的精力。

    祁明樂先是折騰著?不坐馬車要騎馬，騎了?馬之?后又嫌馬鞍硌得?慌，便蹲在地上不肯走，拽住他的袖子，仰著?醉意繚繞的一張臉，撒嬌道：“爹，我走不動(dòng)了?，你背我?！?/br>
    “那?你最后背了?我么？”祁明樂不死心問道。

    張?jiān)蘅戳?祁明樂一眼，涼涼道：“你并沒有給我拒絕的機(jī)會(huì)?！?/br>
    當(dāng)時(shí)的祁明樂，在說完那?句話之?后，趁他不注意時(shí)，一下子跳到他的背上，抱著?他的脖子死活不肯撒手。

    祁明樂瞬間恨不得?找個(gè)坑把自己埋了?。

    她之?前喝酒都還好啊！怎么一到上京就出糗！出糗也就算了?，竟然還是在張?jiān)廾?前！難怪第二天，祁老爹會(huì)那?么擔(dān)心張?jiān)迊硗嘶椤?/br>
    這要她是張?jiān)?，看見未婚妻這么不嫻雅的一面?，估計(jì)連夜都去退婚了?。

    祁明樂看著?張?jiān)蓿嬲\(chéng)發(fā)問：“你當(dāng)時(shí)為什?么沒退婚？”

    當(dāng)時(shí)為什?么沒退婚？！

    張?jiān)蕹聊?好一會(huì)兒，才道：“那?時(shí)我們議親的消息已經(jīng)傳出去了?，君子當(dāng)守諾?！?/br>
    祁明樂聽到這話，也跟著?沉默了?好一會(huì)兒，然后沖張?jiān)挢Q起了?一個(gè)大拇指。

    張?jiān)蓿骸啊?/br>
    他們說話間，馬車停了?下來。

    奉墨在外?面?道：“公子，少夫人，到了??！?/br>
    張?jiān)蘼氏认铝?馬車，轉(zhuǎn)身正欲去扶祁明樂時(shí)，祁明樂已提裙輕巧落在了?地上，張?jiān)弈皇栈厥帧?/br>
    除夕夜，張家燈火通明，所有人都齊聚在花廳里。

    主子們?cè)诶镩g擺一桌，下人們?cè)谕?間撘了?個(gè)長(zhǎng)?桌案。祁明樂進(jìn)?來，見大家都還在等她與張?jiān)?，不禁道：“娘，你們?cè)趺床幌瘸?？?/br>
    “今夜吃的是團(tuán)圓飯，自然要一家人到齊了?才好動(dòng)筷?！碧K沁蘭溫婉笑了?笑，讓云佩吩咐下人可?以動(dòng)筷了?。

    祁明樂心里滑過一抹暖流。

    在她十六歲之?前，新年都是在櫟棠關(guān)過的，那?時(shí)軍民同樂，她不覺得?有什?么?？?直到去年回京之?后，她才察覺到差別。

    去歲除夕夜，她與父兄進(jìn)?宮赴宴，回府時(shí)不過剛到戌時(shí)，但她祖母與她二叔一家的年夜飯已經(jīng)吃到一半了?。

    在宮中?吃的冷飯冷湯，回府吃的依舊是殘羹冷炙。

    “大嫂，你站著?做什?么？快坐呀，坐這里。”張?jiān)戚闩闹?身側(cè)的座位，急切喚著?祁明樂。

    祁明樂回過神后，挨著?張?jiān)戚阕隆?/br>
    今晚是除夕夜，張家的晚飯吃的隆重而熱鬧，主仆盡歡花廳里到處都是歡聲笑語。

    知道祁明樂喜歡喝酒，蘇沁蘭特意讓人給祁明樂溫了?一壺酒。見祁明樂沒喝，蘇沁蘭還當(dāng)她沒看見，便主動(dòng)道：“來，我們娘倆喝一盅?！?/br>
    “哎，好，娘，我敬您?！逼絡(luò)sg常祁明樂喝酒都是一口?悶，可?現(xiàn)在她卻是小小的抿了?一口?，再不敢多喝了?。

    吹過團(tuán)圓飯后，張?jiān)藁厝Q了?身衣袍，再過來時(shí)，就見侍女小廝們聚在庭院里放爆竹，祁明樂與蘇沁蘭，并雙生子兄妹倆在桌邊打馬吊。

    往年也是他們四個(gè)人過除夕，但基本都是吃過年夜飯之?后，他坐在一旁看書，張?jiān)戚闩吭谔K沁蘭膝頭睡覺，張?jiān)鸥P們放爆竹，他們四人偶爾說一句話，然后一直坐到子時(shí)過了?，他們兄妹三人向?蘇沁蘭拜過新年后，再各自回各自的院子歇息。

    而今年多了?一個(gè)祁明樂，這個(gè)年似乎突然就變得?熱鬧起來了?。

    蘇沁蘭等人沉浸在打馬吊的歡樂中?，直到驀的響起的鐘聲，才讓蘇沁蘭回過神來。蘇沁蘭不禁朝外?面?看了?一眼，繼而驚訝道：“呀，這么快就子時(shí)了?。”

    往年吃過年夜飯等到子時(shí)，總覺得?要等很久，今年卻不知不覺就到了?。

    張家素來有除夕子時(shí)，晚輩向?長(zhǎng)?輩叩頭拜年的習(xí)慣，是以子時(shí)鐘聲敲響過后，云佩便扶著?蘇沁蘭在太師椅上落座。

    祁明樂與張?jiān)薹驄D，帶著?雙生子兄妹，向?蘇沁蘭磕頭拜年。

    “好好好，快起來，起來。”待他們磕完頭，蘇沁蘭忙親自去扶，同時(shí)又轉(zhuǎn)身挨個(gè)兒給他們壓祟包。繼而慈愛道：“新的一年，娘也愿你們康健平安，長(zhǎng)?樂未央?！?/br>
    發(fā)過壓祟包之?后，他們便各自回院中?歇息了?。

    祁明樂打著?哈欠剛進(jìn)?屋中?，便發(fā)現(xiàn)桌上放著?放了?兩套新衣。一套是她的，一套是張?jiān)薜摹?/br>
    祁明樂不禁道：“我最近沒做新衣??？”

    “是娘為我們做的?！睆?jiān)藿忉?，“每年過年時(shí)，娘都會(huì)為我們兄妹三人親自做一身新衣?！?/br>
    原本祁明樂說完就要往里間去的，可?聽到張?jiān)捱@話后，她驀的又停了?下來，繼而走到桌邊，用?掌心去輕輕撫摸衣裙上細(xì)密的針腳。一顆心頓時(shí)像泡在了?溫水里一般，又軟又酸澀。

    她長(zhǎng)?這么大，還是第一次收到娘親自做的新衣呢！

    慶賀新年官署也停止辦公了?，張?jiān)拊诟?的時(shí)間便多了?起來，祁明樂便也抓緊時(shí)間親自熬湯，為張?jiān)扪a(bǔ)身體。

    張?jiān)尴?來不重口?腹之?欲，雖然祁明樂端來的湯難喝了?些，但看在祁明樂親自燉的份上，他什?么都沒說皆悉數(shù)喝了?。

    最開始張?jiān)逈]覺得?有什?么，直到中?途有一日他去官署，恰好遇見周允過來辦事。兩人剛說了?沒幾句，張?jiān)迏s突然毫無預(yù)兆的流了?鼻血。

    “煩請(qǐng)周兄稍等片刻?！睆?jiān)拚f了?一聲，迅速便轉(zhuǎn)身出去整理了?。

    周允坐了?片刻，張?jiān)薏胚M(jìn)?來。周允便關(guān)心問：“元修兄，你近日怎么經(jīng)常流鼻血？”

    “許是天氣太干燥了??！睆?jiān)薏⑽磳⒋耸路旁谛纳?。他是南方人，這是在上京過的第一個(gè)年，所以一度以為是氣候的問題。

    但周允卻覺得?不對(duì)勁兒，他道：“元修兄，你若不介意，不如我替你診個(gè)脈？”

    周允的父親曾是大夫，連帶著?周允也看過不少醫(yī)書，難的病癥他不敢說，但簡(jiǎn)單的，周允還是能診的出來。

    張?jiān)蕹聊汈?，頷首答應(yīng)了?。

    周允抬手搭在張?jiān)尥箝g，默然診治了?好一會(huì)兒，不禁微微蹙眉。

    “怎么了?？”張?jiān)迒枴?/br>
    周允不敢確定：“你換只手我再看看?！?/br>
    張?jiān)抻謸Q了?另外?一只手，周允摸了?好一會(huì)兒脈象，才斟酌著?開口?：“元修兄，你最近在服用?滋補(bǔ)之?物？”

    張?jiān)尴乱庾R(shí)想說沒有，卻驀的又想到了?祁明樂燉的湯，遂又頷首：“怎么？那?滋補(bǔ)之?物有問題？”

    “也不是有問題，是……”周允想直說，又怕自己醫(yī)術(shù)不精診錯(cuò)了?，想了?想，便道，“我不敢確定，元修兄，你最好回頭還是去醫(yī)館找個(gè)大夫瞧瞧。”

    張?jiān)拊緵]將這事放在心上，但傍晚回府路過街上，看見迎風(fēng)招展的醫(yī)館招牌時(shí)，張?jiān)尥蝗坏溃骸巴Ｒ幌隆！?/br>
    奉墨立刻勒住韁繩，張?jiān)尴铝?馬車，徑自進(jìn)?了?醫(yī)館里。

    坐堂的是個(gè)胡子發(fā)白的老大夫，他正坐在椅子上打瞌睡。聽見腳步聲后，他才揉了?揉眼睛坐直身子，抬手為張?jiān)拊\脈。

    剛摸上脈象沒一會(huì)兒，張?jiān)蘧涂匆姡?老大夫臉上，露出了?與周允如出一轍的表情。

    張?jiān)奘栈厥?，等?那?大夫開口?。

    那?大夫糾結(jié)再三，終是忍不住提醒：“這位公子，是藥三分毒。而且壯陽補(bǔ)腎之?類的藥需要慎情用?，若用?過頭了?那?可?就……”

    “壯陽補(bǔ)腎？！”張?jiān)薮驍嗬洗蠓虻脑挕?/br>
    “啊，是?。　蹦?大夫一愣，見張?jiān)抟桓辈恢榈哪?，不禁覺得?奇怪：“從你的脈象上來看，你服用?壯陽補(bǔ)腎的藥，少說也六七日了?。而且那?藥效霸道，公子你這幾日是不是時(shí)常覺得?渾身燥熱，心悸難耐夜里時(shí)常被驚醒，以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