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玉漱珊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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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末,晚開的梔子花被暴雨碾作塵泥,透來馥郁的清香。 流寓于周邊地帶的黑貓緣著空調(diào)管竄過來,藏在掛滿女士內(nèi)衣的衣架底下。它看向鐘杳,碧綠眼瞳睜得溜圓,恍若認出是前世相識。 鐘杳將還剩大半的貓咪零食投喂給它。 家貓招財半個月前走了,留下一大堆還曾啟封的妙鮮包。 但小黑對招財喜歡的妙鮮包興致缺缺,用爪子翻了兩下,湊著鼻尖輕嗅一口,就丟在一旁,抬頭繼續(xù)盯她。 她收下晾干的衣服,回到屋中。 只要待在家里,總會時不時想起笨貓曾經(jīng)留下的痕跡。 正巧高二學(xué)年的新學(xué)期到了,鐘杳決定回去上學(xué),好歹轉(zhuǎn)換一下沉悶的心情。 時間七點二十七分。 她在早修過半的時候來到班級門口。 那個面容慈祥帶笑、抓起違紀卻心狠手辣的教導(dǎo)主任,此時正叉腰托著啤酒肚,如一座大佛鎮(zhèn)在班級門口。他的手里舉著一冊花里胡哨的書。不用問,定是小說或漫畫一類的閑書,有人自修摸魚,被抓了現(xiàn)行。 在他面前,三個女孩垂頭挨訓(xùn)。 天氣晴朗,臉色卻陰郁。 開學(xué)第一天違紀被抓,少不了殺雞儆猴。 好慘。 鐘杳在心中同情默哀,仔細觀望兩眼。 這都誰來著? 因為太久不來學(xué)校,同班同學(xué)的名字和臉,像系錯的紐扣一樣沒法對上。 自己也一樣遲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現(xiàn)在該怎么辦? 正當(dāng)她猶豫不決,身后有個陌生的聲音前來搭話: “你好,請問你躲在這里做什么?” 男的。語聲像是初秋的第一場雨,三分冷淡宛似靜影沉璧,溫柔卻帶遲疑,完全不像青春期的暴躁泰迪們。 她循聲扭頭,望見身后之人,像小兔子被驟然拎住后頸,不自覺地緊聳雙肩,期期艾艾開口道: “又……又見面了。” 這是今早在地鐵上,坐她對面的西裝男人。 他生得很漂亮。 唇紅齒白,明眸善睞。悉心修剪過的眉間,眼窩深陷,鼻梁高挺。金絲眼鏡底下,桃花眼的輪廓精致,籠著幾分輕煙淡霧般的憂郁,或憔悴。他對世間的事感到厭倦。那眼神如是說著,遙望向車廂盡處,一片幽暗的隧道。濃密的眼睫挽成一道細簾,隨深長的呼吸撲閃,撲閃。 黑色西裝,鱷魚皮鞋,銀青暗紋的領(lǐng)帶,坐商務(wù)寫字樓的社畜標(biāo)配,跟她八竿子打不著的人。清楚這點,她更是盯得肆無忌憚,舉起手機意欲偷拍。若不是被發(fā)覺,他將成為相冊里新的風(fēng)景。 反正下地鐵就再遇不著,誰也不認識誰。多看一眼,一張照片而已,又能怎么樣呢? 實在沒想到,她們這么快又能在學(xué)校遇見。 同校的老師嗎?以前也沒見過。 一旦配上教師這個令人下頭的職業(yè),再好看的臉?biāo)紱]有興趣了。 可惜了此情此景—— 通透的仿古長廊,漆色立柱,朱紅漏窗。廊外不遠處,高攀的珊瑚藤正值花期,粉白紅紫壓低枝椏,似隨性點就的亂彩,張揚著野性的生命。 許是室外的天氣太熱,他半卸去先前那身一絲不茍的裝扮,上身只留一件白襯衫,領(lǐng)口半開,若隱若現(xiàn)露著鎖骨窩,為清冷氣質(zhì)平添幾分隱微的誘。 明明美得像是乙游男主精致的登場CG,也可以當(dāng)成繪畫的素材,但她全無欣賞的意趣,滿腦子沸騰咆哮的,只有一件事: 完蛋。剛才在地鐵上,他抓到自己帶手機了。 前有教導(dǎo)主任,后有這位素不相識的老師,腹背受敵,只好走為上計。 她警戒盯著眼前的人,挪著碎步緩緩后退,看準時機—— 溜。 不意這人見鐘杳稍動,就已預(yù)判出她的行動,不知所措地虛伸手臂,阻攔道: “你等等,我……只是想問個路??倓?wù)處,你知道該怎么走嗎?” 誒? 新來的? 也可能不是老師,聽他話里陌生的語氣,似乎就是今天來學(xué)校辦個事。所以無論她怎么違紀,遲到或帶手機,都根本不關(guān)他事。 再說了,他那個裝扮放在教職工里,也太格格不入。她們的老師,平時都是輕便簡裝,穿正裝的場合幾乎只有公開課。 想通這點,她仿佛又對這張漂亮的臉產(chǎn)生興趣。 原來他的聲音是這樣,意外溫柔,意外平易近人。此前她還兀自幻想,這張禁欲的臉,開口定是斯文敗類,占有欲極強的腹黑抖S,可能還帶點病嬌。 眼光再轉(zhuǎn)下去,小鐘看見他的無名指上,戴著一枚設(shè)計新銳的戒指,獨出心裁,圭角分明,像是婚戒,又好像太過特別。 她沉下心,深呼吸,故作鎮(zhèn)定指路,“你找錯了,這里都是教學(xué)樓??倓?wù)處在草坪后的單幢樓里?;▔竺婺瞧!?/br> “好,謝謝?!彼皇ФY貌地回道。 “還——” 他已轉(zhuǎn)過身去。 不知怎的,鐘杳為他的利落悵然若失,本能地想再次叫住他,多問一點,你來這干嘛,你叫什么,或者干脆死皮賴臉湊上去,為他帶路。 但是社恐犯了。 看見他手上的戒指了嗎?人家多半已經(jīng)結(jié)婚了。巴巴地貼上去又有什么用?萍水相逢的人,生命并無交集,緣分也就到這一見。 粉白花色的珊瑚藤獨自暄妍,無人管問。搖曳的枝倒映入窗,她瞧出一種水中撈月的癡態(tài)。 再轉(zhuǎn)頭,大佛正往她所在的方向靠近。 敵軍還有三十秒到達戰(zhàn)場。 空曠的走廊無處可藏。 她將書包的背帶調(diào)得更緊,毫不猶豫扭頭跑走。 教導(dǎo)主任,拜拜了您。 體測的訓(xùn)練難得派上用場,鐘杳健步如飛,一路開沖,直到追尾。 她撞上前面的人,完全來不及剎車。 啪嘰。 頭敲在背側(cè)的硬骨。她被緩不過來的余勁絆得踉蹌,慌亂之中拽住一根手臂,卻拽著他一道向前跌去。 一跌幾步路遠,兩人才終于堪堪站定。她連忙松開手,喘著粗氣退至墻角。 大佛應(yīng)是甩掉了,稍微休息會也無妨。但是被撞的人—— 男人疑惑地站在原地,意味不明地出聲試探:“你?” 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