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蜜蘭香燼
書迷正在閱讀:狗啃柚子、清欲、心動淪陷、養(yǎng)育之情、執(zhí)迷、花落又逢君(古,1v1)、在蟲族做助眠主播后我爆紅了、我在星際神話血脈復蘇、救命!我吃了野菌子能通靈、和離后養(yǎng)崽日常
小鐘本想去附近的網(wǎng)吧,繼續(xù)做完已經(jīng)接下的代打單子,但因沒有成年的身份證,被拒之門外。 那就去不需要身份證的黑網(wǎng)吧?去學校附近的暗巷轉(zhuǎn)轉(zhuǎn),應(yīng)該能找到這種地方。 ——還是算了。那種地方環(huán)境不會好,人員魚龍混雜,也不安全。 萬一她出什么意外,又會給敬亭添麻煩。 在街上茫茫然逛了一會,小鐘轉(zhuǎn)到自家的咖啡屋,坐在角落泡了三道水仙巖茶,發(fā)呆想事情。想不出任何頭緒,一直吃同一種茶也會膩。最后還是趁午間校門開放,灰溜溜地回到學校。 和咖啡屋的熱鬧完全不同,午休時分的班級寂靜無比,更讓她覺出凝在心頭的惆悵。 她像同學那樣趴在桌上午睡,只聽見自己躁狂不已的心跳。 篤篤,篤篤。像是在叩著一種未曾找到的東西。遲鈍的她都說不清那是什么。 屁股還沒坐熱,班長悄悄走過來道:“鐘杳,鐘老師讓你來了以后,先去下他辦公室?!?/br> 大鐘…… 這就準備淚興師問罪了。 她現(xiàn)在可沒心情與他周旋。 小鐘裝作聽班長的話,動身去辦公室,實則跑下樓,來到花壇邊上抽煙。 深深的兩口吸下去,心悸的感覺終于稍有平復,她對著遠方的太陽瞇起眼,大伸一個懶腰。 兩指間的煙就在這不經(jīng)意間被輕巧奪去。 她轉(zhuǎn)頭,瞧見大鐘穿著最簡素的白襯衫,外套掛在露出的半截小臂,身上不綴任何奪目的配飾,也沒有戴眼鏡。他終于染上幾分入鄉(xiāng)隨俗的隨性,淡影似的胡渣,頹廢的色氣,落拓得恰到好處。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也不知數(shù)的是心跳抑或秒數(shù),她們就這樣無言相望,各自停留于初見那一剎的心情。他的倦意,她的回眸。 煙管的火光將時間細細燒去,曾被誤解的眼神悉數(shù)尋回,蕩來的涼風里滿是桂香。 視線轉(zhuǎn)到握煙的手間,無名指上是同樣的空空如也。他不再戴那枚戒指,變成再無牽絆、孤零零的一個人。 走廊的風聲響盡,空余纏綿的晝寢睡意。她想起邊城里蕩無邪思的歌謠,鳴玉敲冰,流息不止。少女在水邊忘情游戲,并不避諱任何人瞧見自己的裸體。 “跟我走?!彼恼Z聲柔緩卻有力,像是男人對他志在必得的女人。 朦朧的誤會凄美。她忘記他是班主任,忘記戴上自己鋒利的爪牙,將他拒于千里。 花叢里,剛睡醒的胖橘貓打著滾冒出來,似一只麻薯球,渾身滾滿金黃的桂粒。 他將小貓招到面前,為它拂去身上的枝葉,用最能取悅的方式輕撓下巴,自言自語般道:“開學半個月長胖好多。但愿沒人喂她吃奇怪的東西。” 少女對“胖”之一字格外敏感,下意識掐了掐自己腰邊的rou。 揉進去,就當作沒有贅rou。 “什么是奇怪的東西?”她問。 “火腿腸、辣條、小魚干,還有……” 小鐘一驚,全是她喜歡的。 大鐘轉(zhuǎn)頭,望見小女孩呆愣的模樣,心滿意足地笑:“貓貓不能吃含鹽太高的東西,會拉肚子。” 切。這點她也知道。 小鐘不服氣道:“搞得好像別人不知道,你以為就你養(yǎng)過貓?。课乙拆B(yǎng)過?!?/br> 招財喜歡的妙鮮包,這只貓貓會喜歡嗎? 他不與她爭口舌之快。她反而一個勁繼續(xù)問:“為什么有些貓不喜歡吃妙鮮包?” “妙鮮包也不能多吃,這是貓貓的垃圾食品?!?/br> “你先告訴我為什么貓貓不吃?!?/br> 大鐘捏了捏橘貓的耳朵,思索許久,“可能就像人的口味各有好惡??倳胁幌矚g某種零食的人,當然也有人偏愛。你的貓多大?是不是太小了?” “我……我不知道,是家里附近的流浪貓。” 他的關(guān)切讓她有些慌亂。她沒想到自己隨口而出的一句話,他會鄭重其事想這么多。 “原來如此?!?/br> 話題斷了。小鐘看他逗貓逗得自得其樂,又問:“你喜歡她,為什么不抱回家自己養(yǎng)?反正是流浪貓?!?/br> “以前……養(yǎng)過。”他吞吞吐吐嘆了口氣。 想到才走不久的招財,小鐘自然懂得,這欲言又止的背后是個悲傷的故事。 她再次望向他手上消失的戒指,也有些世事如浮萍的感慨。 “你來這里就是為了擼貓?”她轉(zhuǎn)移話題。 他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不作回答。 壞了。她不該提醒他還有別的事。 接下去就該清算她的違紀了。 小鐘拔腿就跑。 就在此時,一輛黑色轎車從地下車庫的出口駛來。小鐘一心想跑,沒有留意。大鐘揪著她的領(lǐng)口,將人拎住,才不至于撞上。 好險。 這下徹底是羊入虎口。 他居高臨下盯她,將太陽都擋住了。 她們?nèi)サ臅r候,數(shù)學辦公室沒有人在。 “沒穿校服,還在學校抽煙?!?/br> 他將自己切換成工作狀態(tài),馬上是不留情面的下馬威。對貓露出十二分溫柔的男人消失了。 她還不如一只貓。 “嗯。”小鐘僵硬點頭。 “煙呢?上交?!?/br> 小鐘厚著臉皮不動。 僵持不下。最后是他先退一步,請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邊沏茶,一邊問:“你一周多沒來上學,能說說其中的緣故嗎?只是詢問。無論是什么原因,都不會責怪你。如實說就好?!?/br> 但小鐘已然習慣撒謊,眼神閃爍地支吾道:“大概……就是……身體不太舒服?!?/br> 鐘老師沒有戳穿這番不牢靠的謊言:“我明白了。下次更希望你能事前請假,平時多跟老師溝通。哪怕有別的問題,也可以慢慢商量著解決。學校規(guī)章是死,但人是活的。老師并非不通情理,你這樣一聲不響就消失,她們會為你擔心?!?/br> 殊不知,小鐘最聽不得假惺惺的“為你擔心”。哪怕清楚這是隨口而出的社客套話,和“你吃了嗎?”一樣并無深意,她也還是忍不住生氣。 那些事不關(guān)己的關(guān)切,就像人憑自己的一廂情愿,丟給流浪貓一些吃食。也不問她是否需要,是否喜歡,只要是給她的,就得感恩戴德。 她冷笑一聲,“呵,虛偽?!?/br> “你再過幾天不來就要被退學了。到時是經(jīng)教務(wù)處走程序,我愛莫能助。教務(wù)處換了新主任,這位不像以前那么好說話?!?/br> 許是午休的緣故,他刻意壓著聲音說話,難掩無奈的倦態(tài),這話說得毫無威懾力。 同學說他性子柔善好對付,果然沒錯。 她撞起膽子頂撞他:“退學就退學,誰愛上這破學?!?/br> 鐘老師一時語塞。 小鐘看他又輕易投降,心情五味陳雜。 教師不該這么當,一再退讓,怎么鎮(zhèn)得住學生? 他不適合這份職業(yè)。 但她沒有發(fā)覺,只有在他面前,自己會說如此激烈的話,像是故意撒嬌等他來哄。她們當然不是能夠撒嬌的關(guān)系,更像是這樣——病入膏肓的患者執(zhí)意向醫(yī)生說,不必救了。醫(yī)生并不能將自己的救治意愿強將給患者。 無關(guān)職業(yè)是否合適,這樣的情形,他當然無話可說。 兩人陷入沉默。小鐘望向四周。 這間辦公室許久沒來,大變樣了。堆迭如山的教輔材料被清理去,顯得空曠、整潔不少。窗簾拉至一半,分出各半昏曉。外面是陽光燦爛的好天氣,她們都在柔和的半片暗里。界限輕搖。他桌上的書畫風清奇:《哲學研究》,阿倫特的《人的境況》,再是她看一眼就頭大的數(shù)學書,但都不是尋常能見的課內(nèi)教輔。 茶的香氣緣著書卷裊然飄去,展翼似作青鳥。冬茶清婉似細雪,春茶自然藏著繁花的烈艷。在這底下,還有一種沉郁的味道,香水在久遠以前沉淀下的后調(diào)雪松,怎么都抹不去。甜膩。似被搗碎的香屑鋪陳于地。 背后的書櫥掛了一幅只展開半卷的書法,以前從未見過。定是懷王作計誤,無事翻復用張儀。行草寫就的《楊柳歌》,似董其昌的路子,風流有余,清逸難收。游龍戲鳳看似輕巧,卻凝著偏執(zhí)的勁。后來,他在紙上寫下第一個字,她就知那是他的墨跡。她們該是同類。 小鐘環(huán)顧四周,唯獨不敢看面前的人。直到屋子里的細節(jié)都看盡了,無處可看,才若無其事地偷眼瞄他。卻不知他一直望著自己,眼神被逮個正著。 他給她遞上一杯茶。天青色的琉璃玉瓷盞,大小正好掐在少女的虎口里。 意思是說,他想與她坐下來談一談,并非他作為上位者單方面向她教導,而是以對話的姿態(tài)? 他已經(jīng)遞出表達友好的橄欖枝,等她愿意開口。 但到底,話是由他先說:“或許,也可以試著不必如此戒備?你還對我一無所知,不是嗎?因此也不必先入為主,認為我一定會與你作對。就當是被我騙了,試著相信一下怎么樣?” 她苦思許久,終于又將他的好意揉皺成團,塞回去,“有什么好說的?!?/br> 以前從來沒人這樣問過,鍥而不舍地想要讓她打開心扉?,F(xiàn)在停下來細想,她竟連自己的心是什么樣,都已摸不到。 想不清楚,不想了。 這么好的天氣應(yīng)該出去秋游,躺在草坪上曬太陽,而不是在學校里坐牢,為一些根本想不清楚的事情浪費腦細胞。 她煩躁地將杯中茶水一口悶。 回甘的白桃香味藕斷絲連泛上來。 他依然無所欲求地注目于她,只是她,別無他物。 她好像從他的眼神中發(fā)現(xiàn)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 想要有個人懂得自己,無論是怎樣的關(guān)系。不是跑去哪里都無人在意,捉迷藏卻被遺忘這場游戲,而是總有一個人,細膩地留意到她的藏身之處。她永遠會被發(fā)現(xiàn),被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