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個破布娃娃一樣，一下子就被踹倒在地，還滾了半米遠(yuǎn)。

    只不過，她細(xì)細(xì)的胳膊牢牢將寶寶摟在懷中。在地上滾了一圈, 依然用自己單薄的背, 護(hù)住了襁褓中的meimei。

    深秋臘月天，那年還冷得特?別早。

    熹微的晨光中, 院子的土地上，結(jié)了一層薄薄的白霜。

    冰涼刺骨，像小女孩兒眼角落下的淚一般。

    她躺在地上，盯著石灰色的、霧蒙蒙的天，很?久很?久都想不明白……

    這個被她們叫做父親的男人，是怎么好意思，提起她大姐的呢？

    她大姐周引兒，今年才不過19歲，就已經(jīng)嫁給鄰村的傻子……生了兩個寶寶了。

    竟然還只是為了，給周家換來一枚小小的金戒指。

    大姐嫁過去那天，她們的mama喜笑顏開。

    拍手說道：“這下可好了，等我以后生了個小耀祖，還能給他打?一副長命鎖呢！”

    后來，周念念想，其實自己已經(jīng)是三姐妹中，最?幸運的那一個了。

    她本來，也是該叫周念兒的。

    但去派出所里上戶口的那天，戶籍工作人員是個年紀(jì)輕輕的姑娘。

    看了一眼新生兒那年邁、表情不耐煩的父母，又對著電腦，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哈欠，手指在鍵盤上多敲了兩下。

    戶口本上的姓名，就從周念兒，變成了周念念。

    周念念爬起身，用手點了點啼哭不止的小嬰兒的鼻子。

    “……不哭不哭，meimei乖啊，以后jiejie就叫你盼盼，好不好？”

    盼盼聽不懂，盼盼還是在哭。

    周念念覺得，盼盼可能是最?不幸的那個孩子。

    因為她們的mama，如?今三十多歲了，還在堅持不懈地接男寶。

    在盼盼之前，已經(jīng)流過四次胎了。

    盼盼按理說，本來也不該降生到?這個世界上的。

    可就因為一個跳大神兒的婆子，非指著中年農(nóng)婦的肚子說，這一胎，絕對是個大胖小子！

    然后，盼盼就被生了下來。

    再然后……

    就被氣急敗壞的父母，給扔在了病房外。

    還是上初一的周念念親手抱回?了家里。

    而周念念能夠有機(jī)會上學(xué)，也是非常幸運的一件事。

    她9歲之前，一直都是在待在家里，幫父母洗衣服、做飯、下地種莊稼的。

    但在一個雪天，她去后山撿柴火，想著回?去給mama煎中藥。

    ——她mama總是喝些各種古古怪怪的中藥。

    藥引子獵奇又惡心?，家里無時無刻不飄散著苦澀、難聞的氣味。

    mama說，那是喝了能生兒子的好藥。

    周念念不理解，但還是乖乖地每天跑出去，撿些干燥易燃的柴火回?來。

    然后，她就在茫茫雪地里，遇到?了一個拿著不知道是什么儀器的女人。

    旁邊還有一頂帳篷，帳篷外放了張桌子。

    風(fēng)一吹，桌子上的演草紙嘩嘩作響。

    周念念沒見過這些，就安安靜靜的站在一旁，新奇地盯著看了好久。

    久到?女人走過來問她，“小孩兒，你冷不冷?。俊?/br>
    周念念抬起袖子抹了把?鼻涕，搖頭，“不冷?！?/br>
    女人笑了，搬了張折疊椅讓她坐下。

    還給她倒了一杯熱氣騰騰的紅姜茶。

    周念念就坐在桌邊，捧著杯子小口地喝。

    女人埋頭在草稿紙上寫?了很?多數(shù)字，才想起來問她。

    “小孩兒，你讀過書沒？”

    “沒……”

    “那我教你?！?/br>
    女人說著，就給她寫?了一道物理題。

    簡單講了公式和原理，就把?筆遞到?了小女孩兒手里。

    周念念半知半解，極其費力地在紙上畫下了一片狗爬般的符號。

    ……她連數(shù)字都不太會寫?。

    可女人卻歪著頭看了看，開心?地夸她，“真棒！你可真是一個聰明的小孩兒?！?/br>
    女人又問，“那你想不想去上學(xué)？”

    周念念懵懵懂懂。

    卻恍惚意識到?，她即將說出口的，會是一個能改變她一生的答案。

    她點頭：“想?！?/br>
    過了沒幾天，她就再見到?了那個女人。

    女人給她抱來了一摞課本，告訴周念念，她是從省城來鎮(zhèn)上支教的物理老師。

    如?果?周念念能把?小學(xué)的功課全給補(bǔ)上，她就給她出剩下的學(xué)雜費。

    周念念能讀到?哪兒，她就出到?哪兒。

    為了這句話，9歲的周念念，花了兩年時間，一個人學(xué)完了別人六年的知識。

    12歲生日的前幾天，她成為了女物理老師班上的新一員。

    為了不讓父母挑出什么毛病，周念念在學(xué)校里更加認(rèn)真讀書，放學(xué)后就背著書包跑回?家，更加賣力地干活兒。

    同時，還要?照顧剛出生的盼盼。

    父母很?少過問他們的小女兒，似乎巴不得她能自己餓死。

    周念念一回?到?家，就會抱著meimei跑去村頭找一個寡婦。

    沒辦法，盼盼太小了，只能喝奶。

    給盼盼換洗尿布，也成了周念念的日常工作。

    可以確切的說，盼盼完全是周念念一個人拉扯大的。

    這也就導(dǎo)致，小盼盼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是——

    “……姐、姐。”

    “……姐、姐?！?/br>
    周念念那天聽到?這兩個字，開心?到?大半夜。

    盼盼在jiejie不甚熟稔的照顧下，居然一天天地長大了。

    雖然發(fā)育遲緩，身材依舊矮小。

    但起碼能在周念念上學(xué)的時候，自己一個人領(lǐng)著家里的大黃狗，慢騰騰地跑出去，跟村子里其他的小孩子玩兒。

    可有一天，周念念放學(xué)回?來的時候，盼盼正坐在床邊哭。

    周念念嚇壞了。

    一問才知道，原來是幾個小孩子說盼盼長得不好看，一個勁兒欺負(fù)盼盼。

    周念念細(xì)致地給她洗了把?臉，柔聲?安慰。

    “誰說的？我們盼盼長得可好看了?！?/br>
    “他們都睡成了扁頭，我們盼盼可沒有，盼盼的腦袋呀，圓滾滾的，多好看啊?！?/br>
    “真的嗎？”小盼盼半信半疑。

    “真的，真的?！?/br>
    聽到?周念念這么說，小meimei才破涕而笑。

    “那jiejie……你給我扎辮子?！?/br>
    “好，jiejie給盼盼扎兩條小羊角辮?！?/br>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的慢慢過。

    雖舉步維艱，卻始終向前。

    直到?——

    周念念高?二那年，冬天上完課，快跑回?家的時候，路上遇到?了神色焦急的盼盼。

    盼盼大老遠(yuǎn)就沖她喊：

    “jiejie你快跑！千萬別回?家！”

    原來……

    是他們這兒的媒婆找上門，想把?周念念說給村里的一個男人。

    那個男人周念念見過，是個快過六十大壽的老光棍兒。

    說要?在過壽之前，娶個小媳婦兒，沖沖喜。

    而她們的父母，已經(jīng)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