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不知道奶奶生病的事。”

    “不怪你，我這沒爹媽要的，你還愿意來過問一聲，已經(jīng)夠感謝你了。”剛才的宣泄仿佛只是錯覺，少年又恢復(fù)到了那副懶散無所謂的樣子，只是嗓子還有些啞，“她把我養(yǎng)大，我陪她一程。”

    【媽呀我看哭了】

    【嗚嗚嗚怎么演得那么真實(shí)，抱抱小可憐】

    【說好的紅燈區(qū)呢？突然打感情牌哭死我了】

    ……

    羌導(dǎo)喊卡后，鹿嘉渺還站在那兒。

    風(fēng)吹過他眉眼發(fā)梢，總讓人覺得他眼里盛著很濃的悲傷。

    羌笛過去抱了抱他，“你演得很好?！?/br>
    鹿嘉渺緩了緩，掛著眼淚笑了笑，“謝謝jiejie。”

    羌笛沒再說什么。

    她見過很多戲，遇到過很多演員，卻是第一次在一個人眼里看到那么濃重又真實(shí)的遺憾和悲傷。

    人潮往下一個場景行進(jìn)，鹿嘉渺卻留在了原地，看著他們走遠(yuǎn)后，才緩緩靠著墻壁蹲了下去……

    他抱著自己，第一次有了種眼淚不受控制的感覺。

    那些遺憾……想念……像一塊酸澀的石頭卡在了心臟和喉嚨，吞不下，吐不出，只讓人難受。

    自從來到這里，走過的路都是熟悉的舊景，他卻像被遺忘在了時間更迭的長河里。

    藏著掩著的情緒終于在這一刻決了堤。

    他看到目光里落下熟悉的身影，忙用手臂擦了擦眼淚，正準(zhǔn)備咧出個笑來說自己沒事的，就感覺藏矜白用指腹撫了撫他的眼尾。

    眼淚蒙住了視線，讓人看什么都朦朦朧朧。

    他聽到那人很溫柔很溫柔地說，“難過的話，就哭一哭?！?/br>
    “等難過好一點(diǎn)點(diǎn)，先生帶你去吃小蛋糕。”

    鹿嘉渺擁進(jìn)了他懷里，趴在他肩頭，眼淚一滴接著一滴滾落，卻沒哭出聲。

    藏矜白撫著他，掌心之下是個瘦弱的小朋友。

    他那么安靜，卻也……那么悲傷。

    “我想奶奶了?！痹S久許久后，鹿嘉渺才很輕很輕道。

    “那明天就去看奶奶好不好？”

    鹿嘉渺趴在他肩頭輕輕搖搖頭，鼻音還帶著哭腔，“她不在這里……”

    “這樣啊?！辈伛姘滓槐橐槐檩p輕撫著他的背，不厭其煩地哄他，“那她在那里呢？可以告訴我嗎？”

    “她在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鹿嘉渺忽然變成了很脆弱的小朋友，重復(fù)著奶奶生前說過的童話，“她變成了星星?！?/br>
    “那我們明天就去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br>
    “嗯？”

    “去看星星?！?/br>
    第78章 禮物

    小路漫漫長長，放肆發(fā)泄過后，鹿嘉渺乖乖趴在藏矜白背上，任由他把自己背回家。

    喧囂的人潮過后，路上歸于平靜。

    今晚月光很亮，把兩人影子照得長長。

    這是鹿嘉渺第一次安安靜靜地打量“這條”小巷，他看著每一格模糊的小廣告，看著斑駁缺口的墻磚……

    從前走過這里，他總只想著快點(diǎn)跑，不被欺負(fù)。

    這是第一次，有人陪他慢慢走回家。

    他把從前那條避之不及的小路認(rèn)真看過，補(bǔ)上泛灰記憶里那些不想回憶的場景……

    年少時的驚慌反抗，都在這一刻慢慢平息下來。

    鼻息間是先生熟悉的味道，鹿嘉渺第一次覺得，他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來到這里，就是為了這一刻的。

    為了補(bǔ)全那些悲傷和遺憾。

    為了……遇到一個很好很好的他。

    今晚的夜色里，鹿嘉渺合上沾濕的淚眼，輕輕吻了吻藏矜白的臉頰。

    *

    鹿嘉渺哭過后，總會睡得很沉很乖。

    今夜尤其黏人地厲害，睡著了還緊緊摟著藏矜白，一點(diǎn)兒也沒亂動。

    或許熟悉的氣息讓人安穩(wěn)，明明那么難過哭了一場，沒想到鹿嘉渺竟難得做了場好夢。

    夢到很早很早以前，他和奶奶在院子里的一切。

    沒什么特別，只記得那時陽光暖融融，照得人很舒服。

    晨光微熹，照在鹿嘉渺睡熟的臉上，像是借來了夢里的光。

    “渺渺?！彼杏X有人吻了吻他的額頭。

    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

    鹿嘉渺沒應(yīng)，他還溺在夢里，只把摟著的人抱得更緊。

    藏矜白也沒再叫他，輕輕拿下他的手后，下床替他準(zhǔn)備今天穿的衣服。

    山上涼。

    如果要看星星的話，還需要去早一些。

    鹿嘉渺睡得迷迷糊糊的被人抱起來穿衣服。

    自昨晚后他就膩人地厲害，只要是藏矜白，他就全身心賴著。

    等藏矜白替他套外套的時候，他才愣愣醒過來。

    也許是今天的陽光太好，也許是此刻的場景和夢里一樣安穩(wěn)。

    鹿嘉渺一時竟有種分不清夢境和現(xiàn)實(shí)的模糊感。

    還是藏矜白笑著捏捏他的左手，“小朋友，抬下手?！?/br>
    “我們要出門嗎？”鹿嘉渺被穿上了一件厚厚的登山服，他就坐在床沿，小聲問道。

    “不是去看星星嗎？”藏矜白起身，揉揉他腦袋，“去洗漱吧?！?/br>
    *

    鹿嘉渺知道為什么要出發(fā)得那么早了，他們坐了專機(jī)趕到的時候，天已經(jīng)快黑了。

    好巧不巧，酒吧那晚季琦朋友帶來那幾個人聽說出了點(diǎn)事，季琦趕去處理了，節(jié)目暫停錄制。

    兩人逃離了季琦的追捕，像是背離全世界來了場叛逆的私奔。

    進(jìn)山后就是藏矜白自己開車，他們穿過了一片繁茂的森林，最后停在目的地時，鹿嘉渺已經(jīng)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這里像是避世的桃源，秋來得更早一些。

    滿目都是落紅的葉，層層疊疊，看不到邊。

    森林圍著一片平地，平地中央有一汪清澈如藍(lán)寶石的湖，湖水有無數(shù)分支，蜿蜒散開，再從懸崖落下……

    仿佛一處建在天空的高閣，周圍垂?jié)M如云的瀑布。

    黃昏燦爛灑了一片，他像誤入了某個童話里書寫的世界。

    許久，鹿嘉渺才看向藏矜白，“這里……”

    “不是想看看我們那兒嗎？”

    記憶像一下子被拉回了沙漠里那個琵琶聲響的夜晚，鹿嘉渺曾無意問過。

    沒想到先生記得，竟真的帶他來了。

    “這是就是最古老的藏家?！辈伛姘紫裾f故事一樣，“你的小葉子就來自這里?！?/br>
    鹿嘉渺目光落在不遠(yuǎn)處一棵盤根錯節(jié)，樹冠巨大的老樹上。

    在滿目楓紅里，它依然翠綠，湖水的分支流淌過它腳下，載著落葉飄往山下。

    樹冠垂下長長的樹須，仿佛一位屹立在這里千年的神使。

    上面系著無數(shù)繡滿藏藍(lán)色圖騰的綢緞，長長的綢緞下，會墜上一個小小的流蘇鈴鐺。

    它載著這些祈福和夙愿，站在這里，像是等著人來，也像送人離開。

    鹿嘉渺透過空靈的鈴鐺聲，仿佛看到了那個古老神秘的家族……像圖騰一樣蔓延蜿蜒，帶著神性卷攜入了人間。

    “沒那么多唬人的神話?！辈伛姘姿剖侵缆辜蚊煸谙胧裁矗恍χf，“在這里那些年，就記得星星好看了。”

    落日墜下，夜幕配合地在那一刻鋪陳滿天。

    “曾有人告訴我，這里是離天最近的地方。”藏矜白目光從鹿嘉渺身上離開，和他一起落到某處，“說這棵樹將亡魂渡往四處，你能找到想找的人。”

    藏矜白說得云淡風(fēng)輕，鹿嘉渺卻莫名覺得他的目光和思緒都飄得好遠(yuǎn)好遠(yuǎn)……

    仿佛飄到了那個他還不是克制儒雅的藏先生，還在相信童話的小小童年。

    “我母親葬在這里，去看看她嗎？”

    鹿嘉渺設(shè)想過無數(shù)次那位高雅漂亮的母親，只是沒想到，她的歸宿是一片開滿各色鮮花的小片平地。

    許是花開得好，入秋仍有蝴蝶翩飛其間。

    這個歸處沒有碑墓，卻莫名讓人覺得，她一直在這里，帶著花香蝶飛，守著一年四季。

    先生分明什么都沒說，沒有過問前應(yīng)后果，沒有安慰解說，但這一刻，鹿嘉渺感覺那顆卡在心里喉間，讓人酸澀痛苦的石頭忽然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