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初不可置信地瞪著眼?，無法否認(rèn)，亦無法相信。

    然而，對(duì)方并未打算給她喘息的?余地，神色一冷，殺意頓起：“可依卑職看來，公主?也無需存在！”

    襄王意識(shí)到女兒?有危險(xiǎn)，趕緊將人推開：“笙笙快走?！”

    “給我殺！”程鐵英猙獰一笑，眼?里盡是毀滅的?欲念。

    既然身?上的?毒無法清除，那就拉著這些人陪葬吧，哈哈哈！

    姜云初猝不及防地被推開，轉(zhuǎn)身?便瞧見襄王被程鐵英狠狠地砍了?一刀，又急又惱：“父王！”

    她抄起旁邊的?刀，雙手握著向程鐵英砍過去，然而，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程鐵英輕易地躲過，同時(shí)拽著襄王往她的?刀這邊推來。

    她嚇了?一跳，趕緊收刀，豈料程鐵英瞄準(zhǔn)時(shí)機(jī)，一刀向她捅過來。眼?見她躲避不及，襄王沖過去用身?體為她抵擋。

    “笙笙，你快跑！”

    姜云初頭一回瞧見至親被捅成了?血人，難受得淚如泉涌，快要崩潰了?：“父王——”

    她痛苦地大喊一聲，舉起兇刀便沖過去跟程鐵英拼命。

    程鐵英的?右手抽刀格擋住姜云初的?攻勢(shì)，手掌暗運(yùn)內(nèi)力，一把將她手中的?刀打飛出去。

    姜云初沒想到程鐵英的?力氣如此?之大，眼?前形勢(shì)不妙，拉著襄王的?手便要逃離，然而，程鐵英并不給他機(jī)會(huì)，一腳將襄王踢翻在地，趁著空隙，空余的?左手緊扼住姜云初咽喉，右手手指捏住釘在木柱上的?一物，拔出來。

    他的?動(dòng)作悄然無聲，輕巧卻又凝重，眼?底閃著一點(diǎn)凄冷的?光，像月夜下的?碎冰。在最后一刻，他全無猶豫，破釜沉舟似的?將手中之物刺向姜云初。

    姜云初猛地睜眼?，躬身?躲過利刃刺入腹中，抬腳從后腦踢向?qū)Ψ降?臉。

    程鐵英猝不及防，被砸得生疼，視力一下子變得模糊。

    姜云初趁機(jī)抽出腰間隱藏的?尖細(xì)的?短劍，樣式頗有點(diǎn)像“鉤魚腸”，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勢(shì)將利刃在刺入程鐵英腹部。

    程鐵英吃痛，左手扼住姜云初的?手腕，將關(guān)節(jié)用力向后翻折，要迫使?她棄劍，右手也在極力掙脫桎梏。兩人各自發(fā)力，像一對(duì)狹路相逢的?困獸，陷入了?你死我活的?拉鋸。

    姜云初咬牙問：“到底是誰讓你殺襄王的?？”

    程鐵英一雙深長(zhǎng)的?眸子在燈火中冷冰冰地看她，嗤笑：“蠢女人，你就這么相信馮觀嗎？”

    “是！”姜云初堅(jiān)定不移道。

    程鐵英眼?神中露出遺憾之色：“那就沒什?么好說的?。”

    姜云初與他僵持良久，力竭地喘口氣，眼?見錦衣衛(wèi)幾乎將襄王府的?人殺盡，向外猛一推，從墻根脫身?而出，打算帶著襄王和春瑩逃離。

    程鐵英猜到她的?意圖，反應(yīng)迅速地?fù)渖蟻?，劍尖在她胳膊后?cè)劃出一道血口。

    姜云初疼得齜牙咧嘴，但沒顧得上看傷口，拉著襄王便一股腦地往前奔。

    腳下青苔濕滑，詔獄陰暗，她不熟悉詔獄的?路，只得見地方?jīng)]人便跑，可襄王負(fù)傷過重，視力已看不清路，最終狠狠摔了?一跤。

    程鐵英自后方趕上，舉劍刺襄王頭顱。襄王僥幸躲過，用力拽住他衣袖，扭奪他手中兵器，兩人在地上滾成一團(tuán)。

    “笙笙快爬，不用管我！”說話間，他的?腿側(cè)又挨了?一劍，所?幸沒有割到動(dòng)脈，流血不多，可程鐵英奪下了?短劍，緊緊壓在他頸間，制住了?他。

    “父王——”

    姜云初急叫一聲，欲沖過來救人。

    此?時(shí)，一大批錦衣衛(wèi)氣勢(shì)洶洶地追過來，春瑩眼?見情?況不妙，趕緊拽著姜云初跑：“公主?，快跑！”

    襄王生怕女兒?回來送死，拼著最后一口氣沖她大喊：“笙笙，別回頭，快跑！不要嫁給馮觀，不要相信他，他跟王振都不是好人！一定要幸福！”

    話剛說完，人已被程鐵英一刀斃命。

    “父王——”

    姜云初痛苦地哭喊著，任由春瑩拉著跑。

    為何會(huì)這樣？到底是為什?么？

    敵我不明，她們不敢大喊。沒有火折照亮，她們只能憑借忽明忽暗的?月光和對(duì)來時(shí)路的?一點(diǎn)印象跑出詔獄，逃往后園。

    及至朱紅宮墻的?墻根，她們凝著三四丈高的?城墻頂，睜眼?望向云遮月暗的?夜空，近乎有些絕望。

    姜云初知曉這段南墻是內(nèi)皇城的?城墻，墻外便是臨河大道與護(hù)城河了?，可她們無法過去。

    不知為何，那群錦衣衛(wèi)并未追過來，追過來的?只有殺瘋了?的?程鐵英。

    然而，姜云初絲毫不懼，生平頭一回對(duì)一個(gè)?人產(chǎn)生了?非殺不可的?念頭。

    程鐵英語帶譏誚：“想殺我？公主?，你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知道我的?外號(hào)是什?么嗎？千人斬，死在我刀下的?人過千，包括你的?父王！”

    姜云初咬牙：“孤鴻一唳驚寒去，冷月千江照影空。墮入塵泥，你總歸逃不過悲涼收?qǐng)?！?/br>
    程鐵英愕然一怔，不由得憶起年幼時(shí)的?自己。

    那時(shí)候的?自己也抱著善心?做人，可無論到何處都受人欺壓嘲諷，直到他殺了?第一個(gè)?人，悲慘的?命運(yùn)才逆轉(zhuǎn)。后來他將那些曾經(jīng)欺壓嘲諷他的?人變成刀下亡魂，人生變得更魚如得水。

    然而，他并不快樂，想要做回從前的?自己。可血濺在手上，灼燙如烙，日夜提醒他，泥足深陷之人，身?心?早已浸透血污，有什?么資格回頭是岸？連一瞬間的?閃念都不該有。

    程鐵英不吭聲，只是急促地呼吸著，捂著流血的?傷口，朝姜云初走?去。

    姜云初手上沒有武器，拉著春瑩后退，后背緊貼宮墻時(shí)，只覺得冷硬感從衣物外滲透進(jìn)來。

    程鐵英舉起兇刀，在月光下露出窮兇極惡的?表情?：“公主?安心?下黃泉吧，別怪我，人心?本就是泥潭，世人皆污濁不堪，都是骯臟的?！”

    眼?見刀鋒當(dāng)胸砍來，姜云初絕望閉眼?，心?想這下真要死了?。

    馮觀、阿爹阿娘、兄長(zhǎng)、皇帝……重重人影在眼?前倏忽飄過，心?中忽然生出傷心?與不舍。

    生滅之間，她陷入浮思妄想，驟然聽見風(fēng)聲呼嘯，緊接著是一聲痛呼。

    她睜眼?，只見春瑩倒在她的?身?前，氣若游絲地向她展笑：“公主?，春瑩不能再伺候你了??！?/br>
    “噗！”一聲，春瑩從她的?身?上滑下去了?。

    “??！??！”姜云初聲嘶力竭地哭喊。

    這一整晚的?殺戮，親人的?慘死，春瑩的?倒下，已拉斷了?她最后一根弦。

    她怒紅了?雙眼?，盡管淚水不斷溢出，依舊咬牙切齒地放話：“程鐵英，我一定要?dú)⒘?你，殺了?你！”

    她撿起地上的?樹枝，不要命地與程鐵英顫抖。

    程鐵英本來不屑一顧，覺得她在垂死掙扎，可打著打著，發(fā)現(xiàn)對(duì)方身?法越來越詭異，宛如一縷游蕩的?鬼魂般，在他周遭漂浮不定地展開攻擊，而他的?屢次進(jìn)宮皆打空。

    明明對(duì)方看上去手無寸鐵，吃虧的?擺明是她，可下一刻，對(duì)方竟連刀鋒都不避，手中樹枝快速化作劍花，迎面向他刺過來。他分辨不出真假，左眼?被刺瞎，頓時(shí)疼得他慘叫后退。

    姜云初并未因此?停止攻擊，而是將那三尺長(zhǎng)的?樹枝如長(zhǎng)矛般投擲過來，

    他揮刀劈開，卻發(fā)現(xiàn)還?有半截樹枝飛過來。他躲閃不及，那樹枝竟洞穿他的?咽喉。

    “噗！”他帶著不可置信的?眼?神，面朝下?lián)涞乖诘?，咽喉插著半根折斷?樹枝。

    姜云初并未看他一眼?，背著春瑩，面無表情?地走?出去，遠(yuǎn)遠(yuǎn)見兩三個(gè)?巡邏的?侍衛(wèi)，提著燈籠，從玄青門走?進(jìn)后園。

    “什?么人？”侍衛(wèi)喝道，手按腰刀快步逼近。

    姜云初苦笑：“是我，昭和公主??！?/br>
    “原來是昭和公主??！睘槭啄鞘绦l(wèi)見她一身?泥和血，有些詫然，“公主?緣何深更半夜在后園走?動(dòng)？身?上之人還?受了?如此?重的?傷？”

    姜云初覺得這些侍衛(wèi)不對(duì)勁，下意識(shí)地后退：“不勞煩諸位關(guān)心?，告辭了??！?/br>
    侍衛(wèi)們交換了?個(gè)?眼?色，為首的?說：“那怎么行，還?是我等送一送公主?吧?！?/br>
    他話音未落，其余兩人便上前。

    姜云初心?知不妙，便要扯開嗓子呼救。然而，對(duì)方早就防著她叫喊，手掌直接捂住口鼻，往僻靜的?假山內(nèi)洞里拖拽。

    姜云初知道命懸一線，拼死掙扎，踢翻了?路旁矮燈柱上的?裝飾花盆。

    花盆摔在石板上，一聲脆響在靜夜中傳出甚遠(yuǎn)。侍衛(wèi)拔出腰刀，吩咐兩名手下：“就在這里解決，省得夜長(zhǎng)夢(mèng)多。按緊了?，別讓她叫出聲兒?來?！?/br>
    眼?見刀鋒落下，姜云初無力地閉眼?。而就在此?時(shí)，外頭發(fā)出“呼呼呼”的?抽鞭子聲，陸續(xù)傳來了?慘叫聲。

    姜云初睜眼?，只見拔刀要?dú)⑺?侍衛(wèi)已被紅鞭子甩了?出去。

    出現(xiàn)的?人影披著紅色斗篷，身?段婀娜，手握火紅長(zhǎng)鞭，不見其陣容，亦知曉來者何人。

    姜云初頓時(shí)松了?口氣，躺在地上艱難地呼吸，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她躺在地上，滿身?污泥血跡，衣衫撕裂，發(fā)簪早已不知遺落何處，頭發(fā)凌亂，幾縷散落的?烏發(fā)黏在汗?jié)竦?臉頰，顯得既狼狽又可憐，風(fēng)流昳麗的?姿韻蕩然無存。

    霍胭脂看在眼?中，卻不嫌惡，只覺得心?疼，疾步上前問道：“傷在何處？先止血。”

    “左臂?！?/br>
    霍胭脂從自身?干凈衣物上撕下布條，挽起她的?衣袖，用布條扎緊止血。

    姜云初任由她包扎，腦子卻不由自主?地回想今晚發(fā)生的?一切，淚水卻不受控地不斷溢出，最后忍不住抱緊霍胭脂，崩潰大哭。

    霍胭脂并不知曉發(fā)生何事，只以為姜云初也給閨閣女子鮮少遇見如此?兇險(xiǎn)之事，想必是被嚇哭。

    她向不愛多管閑事，也不愛多嘴，見姜云初只顧著哭而不說話，便任由她哭。

    姜云初哭了?半個(gè)?時(shí)辰，心?情?方漸漸平靜下來，嗚咽著跟霍胭脂道了?聲謝謝，并問：“嫂子你怎會(huì)來這里？”

    霍胭脂順勢(shì)將事情?和盤托出：“我今夜本來巡夜的?，途中偶遇馮觀，假托驚馬，將這紙團(tuán)塞給我。我見事態(tài)緊急，快馬加鞭到公主?府尋你，卻發(fā)現(xiàn)你人不在，幾經(jīng)周折在這附近尋得你，真是嚇?biāo)牢伊?，所?幸有驚無險(xiǎn)?！?/br>
    說著，她掏出懷中揉皺的?紙團(tuán)交予姜云初。

    姜云初微微抽了?口氣，打開紙團(tuán)，上面卻只寫了?“姜云初”三個(gè)?字。

    是只留姜云初一人活命的?意思嗎？

    她站起身?來，忽地覺得自己很傻，傻得讓自己極度厭惡。

    霍胭脂是王振的?手下，馮觀是王振的?兄弟，王振要她襄王府一家滅絕，可她，卻傻傻地相信馮觀、相信霍胭脂。

    為何要相信呢？何來的?自信相信他們是真心?而非假意？

    霍胭脂見姜云初一言不發(fā)，時(shí)而笑時(shí)而哭，很讓人擔(dān)憂，上前道：“笙笙，我送你回去吧?！?/br>
    回去？回哪里？馮觀那里，還?是王振那里？

    都是騙子，都是假的?！

    “不必了?！”姜云初一把推開她，依著記憶回去尋找春瑩的?尸體。

    月光下，尸體一動(dòng)不動(dòng)地躺在地上，無人問津。那個(gè)?陪著自己長(zhǎng)大，陪著自己一起歡笑一起哭鬧的?丫鬟已不能再陪自己了?，仿佛那些曾經(jīng)的?美好在漸漸離去，漸漸消散。

    多么地悲哀！

    “春瑩，我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