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允沒有推拒，在?書桌前坐了下來。

    “他們就是這樣的人，與生俱來的脾性怎么改也?改不?掉?！敝?年?男人將茶杯擺到他的面前，在?書桌后?寬大的老?板椅上坐下來，“希望你別介意?！?/br>
    邵允薄唇輕啟：“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

    “我想也?是，你既然兩年?前愿意跟我來到這里，也?說明?你已經(jīng)做好?了面對這番場景的準備?！敝?年?男人頓了頓，“不?過，一直待在?這里真的不?悶嗎？我說過你可以出去到處走走，你在?這兒擁有充分的自由?！?/br>
    邵允平靜地望著中?年?男人：“我有試圖走到過出入口的那個電梯，但是電梯侍衛(wèi)告訴我，我的卡沒有開通出入基地的權(quán)限?！?/br>
    中?年?男人的臉上露出了十分訝異的神?情：“真的假的？我早就吩咐過他們?yōu)槟汩_通出入基地的權(quán)限，他們一定是忘記了。沒關(guān)系，我等會再親自去問一聲?。畢竟你是我的賓客、我的朋友、我的智囊，可不?是我的罪犯?！?/br>
    邵允莞爾一笑，沒再多說什么。

    中?年?男人這時?又說：“前些天你幫我一起策劃的那個行動，原本進行得相當(dāng)順利?？申P(guān)鍵時?刻，雅典娜又帶人出現(xiàn)了，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整個行動雖談不?上失敗，但總留下了不?少遺憾?！?/br>
    “我發(fā)現(xiàn)，這兩年?里，明?明?我們每一次的計劃都是那么地天衣無縫，可好?像雅典娜和死神?總能在?最后?關(guān)頭現(xiàn)身，實在?是難纏。”

    這些話語明?明?都是平鋪直述，但邵允卻能夠非常明?確地感受到，中?年?男人落在?他臉上的目光充滿了審視、試探與玩味。

    邵允并?沒有沉默太久，八風(fēng)不?動地回應(yīng)道：“他們難纏，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br>
    中?年?男人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的確，畢竟是特工界最著名的兩個瘋子。尤其是那個女瘋子雅典娜，嘖嘖，瘋起來真是讓人嘆為觀止。”

    邵允臉上的表情絲毫未變，但在?中?年?男人看?不?見的地方，他放在?膝蓋上的手指卻微微地蜷了起來。

    “邵允，我對你可是寄予厚望的。我不?遠萬里從?瓏城將你請到這里來，給你最好?的優(yōu)待和我全部?的信任，是因為我覺得你在?我遇見過的所有人當(dāng)中?，是和我最為相像的那一個。”中?年?男人看?著他，“所以，究竟什么時?候，你才能幫我抓住雅典娜、毀了shadow呢？”

    他動了動唇：“我會盡力?！?/br>
    “已經(jīng)兩年?過去了，爭取在?這個月里，給我一個周密的計劃吧。”中?年?男人笑著朝他舉了舉手中?的茶杯，“時?間不?等人，只要雅典娜一天還活著，我的版圖擴張就會一天受到阻礙。我已經(jīng)忍了她那么多年?，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br>
    邵允輕斂了下眼眸：“嗯?！?/br>
    兩人又相對無言了一會兒，邵允主動從?椅子上起了身：“那我先回房了。”

    中?年?男人點了點頭：“好?好?休息?！?/br>
    直到他快要走出房間時?，他忽然聽到中?年?男人在?他的身后?問：“怎么不?喝我給你泡的茶？茶里沒毒喲！”

    他轉(zhuǎn)過頭，對中?年?男人笑了笑：“茶味有點濃，我喝不?太慣?！?/br>
    -

    等回到自己的房間后?，邵允關(guān)上門，在?自己的書桌前坐了下來。

    整個房間的設(shè)計確實很豪華奢靡，所有家具器材用的都是最上等的材料。但比起一個休息的“房間”，這里更像是一個精致的“牢籠”。

    因為只要目光能夠所及之處，都裝滿了攝像頭。

    而他在?這些攝像頭下，也?已經(jīng)生活了整整兩年?。

    邵允給自己倒了杯水，又在?書桌前看?了會兒書。等差不?多到點時?，他才關(guān)上大燈，躺上了床。

    整個房間頓時?陷入了一片無邊的黑暗，卻讓他感到格外?地安心。

    這兩年?里，唯獨只有在?黑夜里的時?候，他整個人才會稍許放松一些。因為只要他閉上眼睛躺在?這里，哪怕依然有攝像頭對著他，也?不?會有人知道他在?腦中?最真實的所思所想。

    而當(dāng)?shù)诙?天太陽升起的那一刻，他又要與那些魔鬼們共處一室，開始經(jīng)歷新一輪的靈魂拷打與心理折磨。

    即便那些魔鬼們都是那么地憎惡他，恨不?得扒他的皮、喝他的血，但現(xiàn)在?在?全世界所有的安全機構(gòu)和特工組織眼里，他和那些魔鬼們不?過也?是一丘之貉。

    沒錯。

    距離他從?瓏城消失，加入珀斯公爵的麾下，成為珀斯公爵的心腹重臣已經(jīng)過去了兩年?之久。

    他現(xiàn)在?早已不?是當(dāng)初瓏城的邵家三少爺，而是一名全球通緝的罪犯。

    因為今晚與中?年?男人的那番對話和中?年?男人刻意提到的那個名字，他又再度回到了兩年?前的那一天。

    那也?是他第一次親眼見到中?年?男人……不?，真正的珀斯公爵。

    當(dāng)時?，邵眠的尸體被抬走，蒲斯沅和歌琰轉(zhuǎn)身離開，而譚叔大步踏進了屋子。

    這么多年?來，譚叔是除了辛瀾和雙子外?，他最最信任的親人般的存在?。無妻無子的譚叔也?一直都將他視為自己的半個孩子，對他格外?照顧有加。

    所以，當(dāng)他看?到譚叔紅著眼眶跑進來時?，他整個人都處在?了最毫無防備的狀態(tài)。

    可是，當(dāng)被譚叔擁抱住的那一刻，他卻感受到了一股徹骨的寒冷。

    明?明?對方生著一張與譚叔一模一樣的臉，可在?與他如此貼近的時?候，他卻能感受到這并?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譚叔。

    “你是誰……”

    他剛想要推開對方，結(jié)果卻發(fā)現(xiàn)對方的手緊緊地扣著他的肩膀，令他整個人根本就動彈不?得。

    “噓?！彼牭街?年?男人的聲?音響起在?自己的耳邊，“你應(yīng)該一直都很想見到我吧？你不?是剛剛才問過邵垠他是不?是我嗎？”

    那是一道聽上去并?不?可怕的聲?音，可卻因為語調(diào)的緩慢，而令人有些不?寒而栗。

    “邵允，很高興見到你，我是珀斯公爵?！?/br>
    第八十六章

    第八十?六章

    *

    邵允曾經(jīng)在腦中設(shè)想過一千種關(guān)于珀斯公爵究竟是誰的可能性。

    邵垠的種種行為雖然無限接近于珀斯公爵, 但按照他和葉舒唯先前的分析，他們總覺得邵垠更像是珀斯公爵的傀儡而非其本人。

    他也懷疑過珀斯公爵會不會就隱藏在他身邊最近的地方?, 但縱觀他身邊的所有?人，他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從中找到一個假扮的偽裝者。

    即便珀斯公爵最開始對葉舒唯說的是期待與她?在瓏城相見，但這也可能只是個騙人的幌子而已。他大可以身處在別的國家和城市，默默地從遠方?cao縱這一切。

    而在邵垠被蒲斯沅擊殺的那一刻，其實也代表著瓏城的犯罪舞臺已經(jīng)徹底謝幕。無論邵垠是不是真正的珀斯公爵，那也是他們離開瓏城后再要去追查的事?了。

    瓏城的故事?至此，應(yīng)該都已經(jīng)全部結(jié)束了才對?。

    可他連做夢都沒有?想到過, 譚叔竟然會是珀斯公爵！

    邵允的大腦被這駭人的反轉(zhuǎn)給沖擊得支離破碎，他感受著珀斯公爵近在咫尺的呼吸，只能用自己身上全部的意志力強迫自己要立刻冷靜下來。

    “shadow和本國安全組織的特?工就在你身后不到五米的地方?，我現(xiàn)在可以立刻叫他們過來抓捕你?！?/br>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對?珀斯公爵說, “你難不成還覺得我會保護你嗎？”

    “哈哈，我不用覺得, 因為你是一定會保護我的?！彼牭侥堑?溫和中又帶著絲陰惻的聲音, 在他的耳邊娓娓道?來，“……如果你不想親眼?看到你最摯愛的雅典娜死在你面前的話?！?/br>
    邵允渾身緊繃，幾乎是從牙縫里冒出了下一句話：“你這只是在危言聳聽而已，你憑什么?……”

    “我憑什么?？”他聽到珀斯公爵輕笑了笑，“就憑你腳下這片大宅的地底下，藏著一堆只有?我本人的生物特?征才能夠喚醒的炸彈。因為我的出現(xiàn)，這堆原本沉睡已久的炸彈已經(jīng)被集體喚醒啟動。等會兒當(dāng)你心愛的女孩踏進這片宅院時，我只要輕一跺腳, 她?就會在你的眼?前灰飛煙滅?！?/br>
    “怎么?樣？敢和我賭這一把嗎？”

    邵允不發(fā)一言。

    他眼?看著shadow的特?勤人員就在他前方?不遠的地方?注視著他和這位假冒的“譚叔”親密地相擁著說話，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沒有?辦法?抬起手將他們喚過來。

    他真的賭不了。

    他真的沒有?辦法?拿葉舒唯的生命來和珀斯公爵賭博, 無論這賭注究竟是真是假。

    大約是感受到了他此刻內(nèi)心洶涌澎湃的情緒，珀斯公爵勝券在握地笑道?：“親愛的邵允，我就知道?你會保護我，畢竟我們的游戲才剛剛開始呢?！?/br>
    邵允輕闔了闔眼?眸，無聲地等待著他的后文。

    “我想你應(yīng)該以為這一切在邵垠死亡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但是很遺憾，讓你們都失望了。因為從頭到尾，邵垠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珀斯公爵……他怎么?可能成為得了我呢？珀斯公爵是永遠都不可能被消滅的?！?/br>
    “不過，邵垠的死是光榮的，這些年在瓏城，他已經(jīng)圓滿地完成了我給予他的使命，奔赴向?美好絢爛的死亡。而我在瓏城的這段日子里，也非常幸運地找到了一個我認為比邵垠更適合與我合作的人，在接下來的游戲中接替邵垠?！?/br>
    “那個人就是你，邵允?！?/br>
    聽到這句話，邵允垂在身邊的手默默地捏成了拳。

    “我明?白?，自始至終，你一直都是那么?地渴望擺脫邵家給你帶來的枷鎖、想要推翻邵家、想要改變這困擾著你的一切?？赡汶y道?不知道?，這世上唯有?魔鬼的血脈是無法?被改變的嗎？你雖然如此地憎惡你身上的血脈，可事?實上，你才是那個真正可以成為魔鬼的人。”

    “想一想，為什么?你身邊的人會接二連三地受傷和死去，只要與你有?關(guān)的人都不得善終。想一想，為什么?你那樣拼命地想要保護你在乎的人，甚至為之付出所有?，可你還是無法?阻止你的大哥死在你的面前?！?/br>
    邵允知道?自己不應(yīng)該將這些荒唐又危險的話術(shù)聽進心中，可是，珀斯公爵恰恰好抓住了他此生最薄弱最無助的一刻。

    他才親眼?目睹邵眠死在他的面前，他也的的確確因此頭一回?對?自己產(chǎn)生了致命的懷疑。

    他開始懷疑自己如此拼命地想要脫離地獄、想要顛覆命運這件事?，究竟是不是正確。他開始懷疑自己拉了那么?多人幫助他，造成了那么?巨大的犧牲是否值得。他更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夠如他所愿那樣，保護好他最摯愛的葉舒唯。

    而懷疑這道?口子，一旦開啟，就像覆水難收，很難再回?頭。

    “這段日子以來，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無限的潛力。我在這世上活了那么?多年，還是頭一回?見到一個與我如此相像的人。無論你相不相信，我們的骨子里都流有?與生俱來的魔鬼血脈，我們就是地獄?！?/br>
    珀斯公爵這時輕輕地松開他，用譚叔的那張臉，溫柔地看著他說，“所以，我想邀請你來到我的身邊，與我一同在這世界的大舞臺上寫下更多精彩的篇章。我相信你一定會做到出類拔萃，最終成為一名像我一樣的頂尖犯罪藝術(shù)家?！?/br>
    “好了?！辩晁构舻皖^看了眼?手表，“我在這里待的時間已經(jīng)夠長了，再繼續(xù)待下去，會引起他們的懷疑?！?/br>
    邵允一動不動地看著珀斯公爵，過了半晌，他才啞聲開口道?：“你希望我怎么?做？”

    珀斯公爵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br>
    “雅典娜和死神都不是等閑之輩，他們都不會相信邵垠的死就代表了終結(jié)。所以，我猜測他們接下來還會待在瓏城做第二輪深入調(diào)查，而我也會繼續(xù)扮演好我應(yīng)該扮演的角色?！?/br>
    珀斯公爵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在他們結(jié)束全部的調(diào)查、準備離開瓏城的前一天?晚上，我會在這里等你。”

    “誰都不會知道?我們究竟是怎么?離開的，也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我們離開?！?/br>
    “那么?，我們不見不散?！?/br>
    說完最后一句話，珀斯公爵正準備轉(zhuǎn)過身，大搖大擺地離開這座宅院。

    “等等?！鄙墼屎鋈唤凶×绥晁构?，“我有?個問題想要問你?！?/br>
    珀斯公爵優(yōu)雅地抬了抬手：“但說無妨?！?/br>
    邵允直視著珀斯公爵的眼?睛：“譚叔現(xiàn)在身在何處？”

    珀斯公爵靜靜地看了他三秒，隨后朝他挑了挑眉：“為了答謝他借給我一個那么?好的、毫無破綻露出的身份，我自然要給他一個最好的歸宿了?！?/br>
    “他不是最喜歡他在陽臺上養(yǎng)的那些花花草草嗎？所以現(xiàn)在，他就可以永遠和那些花花草草待在一起咯！”

    ……

    自那一天?起，邵允便無時無刻不在經(jīng)受著巨大的精神煎熬。

    沒過多久，蒲斯沅他們就結(jié)束了第二輪調(diào)查，正式宣布瓏城的案件圓滿結(jié)束，并制定好了返程的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