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衡沉默。

    這么多年，他早就已經(jīng)習(xí)慣母親這種說話口吻。

    當(dāng)年那個會被母親說哭，會張開雙臂，紅著眼睛，哭著說都是自己的錯，哀求母親可不可以不要生氣的那個孩子，早就已經(jīng)死了。

    他已經(jīng)長大。

    再沒有什么能夠傷得了他，哪怕是他的親生母親。

    陸衡：“如果沒事，那我就先掛了?！?/br>
    電話那頭，何苑芝的呼吸都開始變得急促。

    如果有人問，何苑芝這輩子做過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當(dāng)初沒有發(fā)現(xiàn)陸衡沒有按照她的意愿，報考北城大學(xué)，而是自作主張?zhí)盍私?，她就?yīng)該藏了他的錄取通知書。

    不應(yīng)該放任他來江大求學(xué)。

    以至于事情完全失去了掌控。

    何苑芝語氣開始變得強勢，“我話還沒說完！”

    陸衡還是不疾不徐的口吻：“您說?！?/br>
    “你們學(xué)校是不是快放假了？”

    “不知道，學(xué)校還沒有通知?！?/br>
    “放假的時候跟媽說一聲，媽去你學(xué)校接你?！?/br>
    陸衡有點意外。

    自從他執(zhí)意報考江大，父母對他大部分時間的態(tài)度，都是不管不問。

    …

    他告訴項陽，他缺錢是真的。

    他沒有按照父母的意愿，報考北城的院校，收到江大錄取通知書后，父親就停掉了他的銀行副卡。

    他們想要以經(jīng)濟封鎖這樣的方式，強勢要求他必須復(fù)讀，考北城大學(xué)，留在北城，留在他們的身邊。

    父母并不知道，報考江大，不是他的一時興起，而是籌謀已久。

    他從六年級那個暑假開始就有意識地存錢，并且很早的時候就開始自學(xué)編程。

    等到高考結(jié)束的那個暑假，他自己的私人賬戶里已經(jīng)有一筆可觀的數(shù)字，足以負擔(dān)他大學(xué)四年的學(xué)費跟日常開銷。

    即便如此，他也很清楚，那些他存下來的錢里面，仍然有很大一部分屬于父母。

    因此，上大學(xué)以后，除了課業(yè)，他其他時間都花在了寫代碼，再找買家賣掉他寫的代碼或者是程序。

    沒有經(jīng)濟的真正獨立，就不可能有個人的自由。

    何苑芝同丈夫陸自鳴也終于意識到自己沒有辦法在經(jīng)濟上讓兒子退讓，并且陸衡就讀江大已經(jīng)是木已成舟，也就只能不甘心地被動接受。

    作為對陸衡自作主張的懲罰，夫妻二人幾乎不過問他的大學(xué)生活。

    陸衡也幾乎不會打電話回去。

    親子關(guān)系降至冰點。

    盡管不明白母親這次為什么會提出要來學(xué)校接他，陸衡還是拒絕了，“不用。我會自己回去?！?/br>
    何苑芝有點生硬，但是又帶了點期盼地問道：“那你這個學(xué)期怎么樣？跟同學(xué)相處得還好嗎？有沒有交到女朋友？”

    至此，陸衡終于明白。

    原來前面的幾個問題，都只是鋪墊而已。

    陸衡輕輕地笑了笑，“您應(yīng)該很清楚，我不會交女朋友，我只會交男朋友。”

    空氣在一瞬間靜止。

    片刻，仿佛空氣中的粉塵被點燃，電話那頭傳來何苑芝的情緒被引爆，“陸衡！你是不是真的想要逼死我你才高興？啊？！你知不知道你一意孤行報考江大，讓我跟你爸在親戚面前有多抬不起頭？如果他們知道你是個同性戀，你知道大家會用什么樣的眼神看我跟你爸媽？

    你是不是真想要逼得我跳樓，我死了，你才高興。是吧？只要我死了，就沒有人能夠管你了。你就自由了！”

    陸衡并不是主動出|柜。

    他高考那年寒假，學(xué)校為了讓學(xué)生能夠放松一下，組織了兩天一夜的研學(xué)活動。

    他的房間平時都會上鎖。

    回到家，房門是開著的，他的母親披頭散發(fā)地坐在他的床上。

    他的電腦是開著的，他所有的抽屜都被打開。

    潘多拉的盒子就此被打開。

    母親拽著他，要帶他去看心理醫(yī)生，他拒絕了。

    “我是同性戀或者異性戀，不會影響我的高考成績。如果您執(zhí)意要帶我去看心理醫(yī)生，那么你們只會有一個輟學(xué)的兒子?！?/br>
    他用高考唬住了母親，最后用一張江大的錄取通知書，為自己換取了得以遠走高飛的機會。

    …

    電話里，母親歇斯底里的咒罵還在繼續(xù)。

    “要不然，我去跳樓怎么樣？”

    少年低沉的嗓音，透過電波，清晰地傳至電話那頭母親的耳中。

    何苑芝仿佛被掐住脖子的母獸，一下子沒了聲音。

    “反正，我是你生的。你如果覺得我這條命是你給的，不如，就還給你？”

    “我的寢室在六樓。只要你點頭，我可以馬上翻過欄桿，‘啪’一聲，一了百了。媽，你覺得怎么樣？”

    “嘟——嘟——嘟——”

    陸衡勾了勾唇角。

    將手機揣回兜里，陸衡轉(zhuǎn)過身。

    眼底的嘲諷尚未褪去，目光不期然對上一雙錯愕的眼神。

    …

    江明澈是出來收晾在陽臺的衣服的。

    好吧。

    他承認，他多少存了對陸衡是不是真交了女朋友的好奇，才會……偷偷摸摸地推開落地窗。

    江明澈一只腿邁出陽臺，另一只還在寢室里面。

    落地窗也只開了一半。

    現(xiàn)在轉(zhuǎn)身離開顯然來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