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處宅子建筑十分講究，屋與屋之間還是很隔音的。方家和盛家的堂屋只隔著一堵墻，但平時兩家人說話，除非大聲叫喊，否則是聽不見的。

    但兩家的廚房是后面加蓋出來的，就蓋在兩間堂屋對面，也是共用一堵墻。

    此時方家的堂屋開著門，盛景這廚房就在斜對面，也開著門，方老爺子嗓門本來就大，他的話清清楚楚傳入了盛景耳里。

    這時候關(guān)門反而不好，盛景干脆不管，在原來的煤球上加了一個新煤球，又提起坐在煤爐上的水壺，把里面的熱水倒進(jìn)一個暖壺里，再重新注入新水，把壺坐到煤爐上去燒。

    “爹，您能不能講點(diǎn)道理？我是您兒子，您還不相信我的為人？我沒去幫小毅弄工農(nóng)兵大學(xué)名額，是想讓他進(jìn)軍隊(duì)。我的職務(wù)，我的人脈，都可以為小毅保駕護(hù)航，讓他盡量少走彎路。而小澤的工農(nóng)兵大學(xué)名額真是他媽弄的，我都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了肯定會考慮您跟小毅的感受?！?/br>
    “怎么考慮？你還能攔著那娘兒們，讓她把這個名額送給別人，不讓她兒子上大學(xué)不成？”方老爺子的語氣里滿滿都是諷刺。

    “我會跟你們解釋清楚。小毅是我兒子，跟小澤是不同的。小澤走什么樣的路他媽會替他張羅，但我希望我兒子能進(jìn)軍隊(duì)。”

    沒等他把話說完，方毅清越的聲音就響了起來：“不用，我不會去?！?/br>
    “你……”方勇剛的聲音又氣又急，“方毅，你真就這么仇視我這個父親嗎？當(dāng)年的事真是個誤會。我已經(jīng)向你道歉了你還想怎么樣？對外人你就能寬和，對我就一定要這么苛責(zé)嗎？現(xiàn)在關(guān)乎你的前程，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意氣用事？拋開當(dāng)年的恩怨用腦子好好思考思考行不行？”

    方毅道：“首先，道歉了我也不會原諒你，因?yàn)槟愀静恢雷约哄e在哪里。其次，我要走什么路我自己決定，用不著你給我安排?！?/br>
    “你說，你要我怎么做，才肯進(jìn)軍隊(duì)？”方勇拿擺出談判的語氣，冷靜沉穩(wěn)，再不像剛才跟方老爺子對話時那般氣極敗壞。

    方老爺子這時忽然冷笑一聲：“如果你能跟那女人離婚，我們爺兒倆就原諒你。小毅或許會按你說的路走?！?/br>
    屋里安靜了一瞬，緊接著方勇剛的聲音響起，聲音里全是痛苦：“爹，柳茹她沒犯什么錯，您怎么就看她不順眼呢？”

    “沒犯什么錯？她逼得我孫子在自己家里受盡了委屈，被自己的父親誤會、漠視，讓父子反目成仇，最后連家都不能回，你跟我說她沒犯什么錯？果然是眼里只有女人的東西。給我滾，以后別再踏入我這地盤。等老子死了也不用你摔盆，你回去好好捧你女人的臭腳吧。我孫子的前程用不著你管，你去管你那繼子吧?！?/br>
    “爹……”

    “別叫，如果不想現(xiàn)在就氣死老子，你趕緊滾?！?/br>
    方勇剛重重嘆息了一聲：“好好好，我走。”緊接著就響起了腳步聲。

    她抬頭往門外看去，就見一個穿舊軍裝的中年男人從屋子里走了出來。

    這人的長相跟方毅有幾分相似，劍眉星目，就算是上了年紀(jì)，也依然英氣逼人。他平素應(yīng)該就是個嚴(yán)肅的人，臉上的法令紋有些深。身材板正，走起路來虎虎生風(fēng)。

    這樣一個人，很難想像他會為了一個女人，對老父和幼子不管不顧。

    方勇剛也看到了廚房里的盛景。

    他朝盛景點(diǎn)了點(diǎn)頭。

    都面對面碰到了，方勇剛應(yīng)該也知道他們的對話都被她聽去了，盛景也不覺得尷尬，大大方方地打了聲招呼：“方伯伯?！?/br>
    “你是盛景？”方勇剛道。

    盛景很意外他知道自己這么個小人物。看來，方勇剛也不像方老爺子說的那樣不關(guān)心他們爺兒倆。

    她點(diǎn)點(diǎn)頭：“對?！?/br>
    方勇剛剛要說話，就見方毅沉著臉從屋里出來，對他道：“我們家的狗屁倒灶的事，你好意思說，我還不好意思讓盛景聽。你趕緊走，別打擾她?！?/br>
    方勇剛面對盛景顯露出來的一點(diǎn)和藹之氣立刻消散，他怒氣沖沖地瞪了方毅一眼，轉(zhuǎn)身就走。

    盛景目送著他離開，轉(zhuǎn)臉就對上了方毅的目光。

    她問道：“你不進(jìn)軍隊(duì)，是因?yàn)樗?，還是因?yàn)槟惚緛砭筒幌矚g？”

    “我本來就不喜歡?！狈揭愕馈?/br>
    盛景點(diǎn)點(diǎn)頭，朝他笑了一下：“那就按自己的心意做。”

    在軍隊(duì)里，方毅除非以后的成就超過方勇剛，否則就只能有一個名字，叫“方勇剛的兒子”。她想，那肯定不是方毅所喜歡的。

    方毅臉上的表情和緩下來，正要說話，就聽到一陣細(xì)碎的腳步聲，緊接著夏老太的頭伸了進(jìn)來：“方毅，許志鳴說你爸是部隊(duì)里的，是不是真的？”

    方毅眉頭皺起，對夏老太沉聲道：“夏大媽，不是什么事都能打聽的。”

    別看他平時很溫和，對誰都是一副隨和有禮的模樣?？烧娉料履榿?，竟然有幾分方勇剛的氣勢。

    夏老太其實(shí)是個膽小怕事，頗有些欺軟怕硬的味道。你越隨和越好說話，她就越抓住你不放，打探你的隱私，占你的便宜；可你要是態(tài)度強(qiáng)硬，還有幾分手段，她就怕了，再不敢越雷池一步。

    方毅的變臉讓她嚇了一跳。

    她連忙道：“那行那行，我不打聽。我回去了?！闭f著跟兔子一樣竄了出去，一把年紀(jì)身手卻十分矯健，看得盛景禁不住笑了起來。

    方毅臉上的表情也和緩了些，對盛景道：“我爸拿了一只烤鴨和一斤rou來。你們別做飯了，一會兒上我家吃去?！?/br>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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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方毅放下筆，望著盛景贊嘆道：“厲害厲害?！薄?/br>
    盛景的下巴往方家堂屋抬了抬, 小聲問：“方爺爺沒事吧？要是他情緒不好，我們就不去吃了。”

    方毅擺手：“沒事。這么些年, 早氣習(xí)慣了?！?/br>
    “那成?！?/br>
    想起有烤鴨吃, 盛景十分高興。

    北城烤鴨，是前世她的最愛。但到這里后，雖然成了北城姑娘, 可烤鴨卻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她想打個牙祭也買不到。

    她過繼給盛河川后雖也吃穿不愁，但物資匱乏, 想弄兩個好菜解解饞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F(xiàn)在托方勇剛的福, 竟然能吃到北城烤鴨，她這會覺得方勇剛也沒那么可惡了。

    盛景挽起袖子：“飯我來煮，我再炒個土豆絲、酸辣白菜, 再用rou燜個豆角。我家正好買了rou, 你家那斤rou就留著明天再吃吧?！?/br>
    這會兒天氣涼了，rou放到明天也不會壞。

    想起什么，她一拍腦門，問道：“烤鴨是配著黃瓜條、荷葉餅的吧？”

    “外帶烤鴨沒有那些?！狈揭愕?，“你炒菜吧，我去做荷葉餅，再切點(diǎn)黃瓜條和大蔥絲。正好我家有這兩樣?！?/br>
    “甜面醬呢？”

    “也有。”

    方老爺子在吃上是個十分講究的人。方勇剛雖然是公認(rèn)的不孝, 但他卻不敢不管老子和兒子，每個月都會派人送些東西和錢票過來，方家還真不缺東西。

    兩家人相處得跟一家人似的，盛景也不跟他外道, 應(yīng)道：“成?！?/br>
    盛景泡了一壺茶, 送去給盛河川, 問他道：“方爺爺愛喝茶嗎？”

    方老爺子被兒子氣，她不能裝作沒聽見。而且一會兒還吃他家的烤鴨，盛景想給他也沏一壺茶過去。

    盛河川擺手：“不用沏了，我拿過去跟他一起喝。”又問，“今晚吃烤鴨？”顯然是聽到了方毅和盛景的對話。

    “對?！?/br>
    “行，你忙你的去吧?！?/br>
    盛河川拿了茶去了方老爺子那邊，盛景又送了一盒餅干去給他們當(dāng)茶點(diǎn)，這才回廚房忙活。

    好一通忙活后，四個人聚在方家堂屋里吃飯。

    雖然方勇剛來了大雜院兩趟，身份都沒有暴露出來，這個兒子也是方老爺子不想認(rèn)的，但不得不說，方勇剛的存在和他的身份地位，給了方老爺子很大的底氣。

    就比如這房子，正房五間，盛河川買了兩間，就租出去了一間。后來就算過繼了盛景，也沒敢把那間要回來，而是把自己原來住的隔成了兩半，跟孫女湊和著住。

    方老爺子買了三間。家里同樣是兩個人，他就敢留兩間自己住，只租一間出去。

    所以無論是方老爺還是方毅，住的都是四十多平米的大房子。爺兒倆都用屏風(fēng)在自己屋里又隔了一間出來，方老爺子這邊做堂屋，方毅那邊做了一間書房。

    就算是隔出來的，也有二十幾平米，可比盛家那邊寬敞多了。

    兩個老爺子剛才大概在聊方勇剛，這會兒坐到飯桌前了，還在聊這個人。

    “這些年情況復(fù)雜，我知道他的難處，年紀(jì)輕輕做坐到這個位置上，不容易，那都是拿命拼出來的。另外我也知道后娘跟前頭的兒子是處不來的，起碼大多數(shù)都這樣。擔(dān)心繼子繼母的相處不好，他在戰(zhàn)場上工作時還得掂記著家里，為家里的事鬧心，我就把小毅接出來了，不沾他們的邊。”

    “另外，咱們這輩人經(jīng)歷太多事，容易想得多。我想著他在那個位置，如履薄冰，沒準(zhǔn)哪時候就出事了。我把小毅帶在身邊，萬一有什么變故，好歹能為咱們方家留一條根?！?/br>
    說到這里，方老爺子往嘴里倒了一杯酒，長嘆一口氣道：“只是當(dāng)年誤會一場就一直沒解開。后來又不住在一起，父子倆感情生疏，這不一見面就跟陌生人一樣。反倒是那繼子在他跟前長大，跟他感情不一般。我有時候在想，我是不是做錯了？”

    盛景聽到這話，抬起頭來看了方毅一眼。

    她懷疑方老爺子說這番話，不是傾訴給盛河川聽的，而是說給方毅聽的。他這話里的意思，是想讓方毅體諒一下方勇剛，不要跟父親鬧得這樣僵？

    而對面的方毅正拿著包了鴨rou和黃瓜絲的荷葉餅正往嘴里塞，吃得腮幫子鼓鼓的。

    看到盛景手里包的是沾了白糖的鴨皮，他還不忘告訴盛景：“沾醬好吃。”

    方老爺子這番話，他似乎充耳不聞，根本沒往心里去，更沒有什么反應(yīng)。

    盛景一口將自己的甜味鴨皮塞進(jìn)嘴里，道：“這個我也喜歡?！?/br>
    鴨皮烤制得酥脆，沾了白糖又是完全不一樣的口感。盛景特別喜歡咸甜兩個味道配著吃。

    但方毅明顯欣賞不來，他只喜歡咸的?？吹绞⒕耙豢谔鸬?，一口咸的，他搖搖頭，干脆將放在中間的鴨皮和白糖推到盛景面前來。

    旁邊聽方老爺子說話的盛河川看到盛景吃得十分投入，朝方老爺子眨了一下眼，拿起他面前的酒杯就想往自己嘴里倒。

    可一只白嫩的小手很快伸到他面前，按住了他的胳膊：“別動，舉起手來?！?/br>
    盛河川立刻垮下了臉：“小景，好孫女，爺爺就喝一口，就一口?！?/br>
    盛景瞪他：“不行。你是怎么跟我保證的？宋爺爺說了，你胃養(yǎng)好之前，不許碰酒?！?/br>
    她奪過酒杯，放回到方老爺子面前：“方爺爺您自己喝。”

    “哈哈哈，好，我自己喝。”

    看到老友被孫女管得服服貼貼，方老爺子笑得不行，連兒子帶來的那點(diǎn)子愁緒也消散不見了。

    他“哧溜”一聲把那杯酒喝光，釋然道：“算了，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家方毅也是個能干人。就算沒他老子，也能干出一番事業(yè)。我也沒什么可愁的?！?/br>
    他放下酒杯，轉(zhuǎn)頭吩咐方毅：“去把酒瓶子藏好，別讓你盛爺爺看到?！?/br>
    方毅聽話地去把酒瓶子放好。

    “我也不喝了，陪你吃菜，好吧？”方老爺子哄著老友，給他夾了一筷子椒鹽鴨架，“吃，這個香?！?/br>
    盛河川只得拿起鴨架，認(rèn)命地啃了起來。

    見氣氛忽然沉默下來，盛景趕緊另起話題，問方毅道：“我那里有一整套的《數(shù)理化自學(xué)叢書》，方毅哥你現(xiàn)在呆在家里沒事干，要不要看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