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仆人謝謝搭把手的侍衛(wèi)，幾人把熟食抬進去尚書省的正堂。這時候正好是正午，諸位大人都停下手來準備吃飯，有鼻子靈敏的聞到味兒, 眼巴巴地瞅著。

    只等長廣王開口。

    蕭靖偶爾來上班, 他這個當領(lǐng)導(dǎo)的手松, 每次來必會派福利，所以在辦公室人緣相當不錯。他掀開鍋蓋，一陣醬香味瞬間四散開來。

    他給自己的碗里舀了四塊醬驢rou，澆了一大勺湯，拌勻了米飯，大口吃著。驢rou的口味醇香，在鹵的時候加入了米酒，醬汁中透出一點米酒的甘甜，恰到好處。

    王爺評價道：“嗯，味道可以?！?/br>
    下官們咽了咽口水，味道可以，究竟是怎么個可以？

    他們好想嘗嘗啊。

    這rou不知道怎么醬的，顏色格外紅亮，看起來比尋常醬rou誘人多了。驢rou的香氣與牛羊不同，但好像還不錯？

    “今日的驢rou不錯，還請各位大人賞臉。”蕭靖抬起頭，讓人把吃食分下去，“天氣冷，多吃點rou，補補身子?！?/br>
    他開口說請吃rou，辦公室里頓時都是一片歡快的氣氛。都是一群男人，哪里有不愛吃rou的。

    一大鍋rou有三四十斤，沒幾下就全給這群家伙造完，連湯汁都不剩。幸好殺的驢rou多，足足熬了四口鍋，一人能分滿滿一大碗rou，絕對分量十足。

    “謝謝王爺！”

    “我還是頭一次吃驢rou，沒想比牛rou不差?！?/br>
    “這好東西啊，幸好不是讓徐孝克看見了，不然一定要帶回去給他老母……”

    吃rou還不忘老娘？

    這人得多孝順啊。

    蕭靖很感興趣，以為是感動北齊的年度人物，催促別人說說徐孝克的事情。有人知道原委，說得唾沫橫飛：“徐孝克是徐陵的弟弟，梁人，徐陵以前出使過我們大齊，號稱“天上石麒麟”，陛下看他不錯，給徐陵賞官。徐陵把老家的人都接過來，正想找門路，給他弟弟徐孝克授官?！?/br>
    高洋打下南梁，正是大批量任用梁人的時候，以示寬容。過了這個好時機，恐怕梁人再想入朝當官，考核就要嚴苛許多。

    “哦？”

    蕭靖挑了挑眉，他懂了，應(yīng)該是炒作人設(shè)，以此來當官。

    如今能當官的，除了家世背景好，人長得帥，還得人品好。孝子賢孫和清廉好官人設(shè)，特別吃香。

    至于是不是真孝順，沒打過交道，這不好說。

    下官以為長廣王有意，繼續(xù)為徐孝克美言：“……這個徐孝克，當真是個大孝子。侯景之亂，餓死者十之八九，他將妻子臧氏賣予侯景手下副將孔景行，用孔家送來的聘禮奉養(yǎng)母親。后剃發(fā)為僧，乞食以補充供給老母。”

    “臧氏是個有情人，暗中取孔家的財物吃食，供給徐孝克。等孔景行戰(zhàn)死，臧氏求徐孝克還俗，兩人再為夫妻，十分恩愛?！?/br>
    說的人擦了擦眼，似乎對此感動極了。

    蕭靖扯了扯嘴角，不但不感動，甚至覺得非常可笑。

    這是到底是什么狗血劇情？

    渣男虐我千百遍，我愛渣男如初戀？

    這個臧氏也太蠢了！

    那個徐什么的，自己賣老婆養(yǎng)老母，咋不把自己給賣了？一個大男人有手有腳的，居然啃老婆？

    難為他還是讀書人呢。

    不要臉的人見過，這么不要臉的，蕭靖還是頭一次見。他下午進宮看老婆的時候，順路去高洋跟前，特意提起徐孝克想要當官的事情，想看看大領(lǐng)導(dǎo)的態(tài)度。

    長廣王直言：“皇兄，徐孝克賣妻養(yǎng)母的行為，如果真讓他當官，恐怕影響不好?！?/br>
    想當孝子他不反對，他反對的是賣老婆的行為。

    以后人人都這樣學(xué)，社會會亂套的。

    高洋一聽，本覺得沒什么問題。但是弟弟這樣說，他往深處思考，推己及人……若他在這個境地，他是要老娘還是要老婆？

    皇帝捫心自問，李皇后這么漂亮，給他生兒育女，把李氏給其他男人睡，他不舍得。至于段表妹，他挨了那么毒的打，才把她從段韶手里哄來，他拱手將表妹讓給別人，他不值啊。

    親娘婁氏，一把年紀了，他不舍得把大小老婆嫁出去，可以把老娘嫁出去啊。

    老頭好，老頭事還少，誰家有錢老頭看上他娘的，盡管把他娘領(lǐng)走！

    給他娘吃飽飯就行了。

    高洋跟弟弟說出來自己的想法：“若我是徐孝克，想要奉養(yǎng)老母，何其簡單。無論胡人還是漢人，人家有錢的，我把老母嫁出去，肯定餓不死這個老太婆?！?/br>
    蕭靖：“……”

    您可真是一位天才。

    若論狠，還是哥哥你厲害。

    幸好神武皇帝聽不見，不然高歡肯定會被這個兒子氣死。

    高洋覺得這個課題很有意思，趁弟弟在這兒，把宮里已經(jīng)開蒙的小孩都召集過來，想讓孩子們討論一下各自的看法。

    他不是固執(zhí)刻板的人，相反，皇帝的腦洞比誰都要大。

    這是一個很好的教育機會。

    上小學(xué)的太子高殷頭一個到，緊接著是一個錦衣華服的小胖子，高澄的第五子高延宗，被叔父高洋接進宮撫養(yǎng)。

    最后是上幼兒園的四個娃娃，高寶德、高紹德、高茹，加編外人員裴世矩。

    九歲的高延宗知道小蠕蠕是同父異母的meimei，態(tài)度很親近。他在宮里沒有兄弟姐妹，meimei長得玉雪可愛，他有一點點喜歡。

    只是一個上小學(xué)，一個上幼兒園，平日里幾乎沒有見面的機會。

    小胖子跑過來拉小蠕蠕的手，熱情地打招呼：“二meimei好！”

    姑娘愣了一下。

    蕭靖一看，糟了，平時他沒跟小蠕蠕說，她還有那么多個哥哥。文襄皇帝有六子兩女活下來，小蠕蠕是高澄最小的孩子。

    幸好小蠕蠕不笨，光速反應(yīng)過來，甜甜地說：“哥哥好，我請你吃糖?！?/br>
    她的荷包里裝著梨膏糖，做成棒棒糖的樣子，是家里特意做的，能化痰止咳。這回見著哥哥，她把自己的糖都塞過去，揭開上面的糯米紙，叫哥哥舔著吃。

    不知道這個哥哥是誰，反正肯定是姓高的，都是她哥。

    高紹德也饞，索要道：“茹jiejie，給我吃點。”

    誰知小蠕蠕拒絕：“這是給我哥吃的，明天再請你?！?/br>
    可把高延宗感動壞了。

    他的meimei真好啊。

    小胖子愛吃東西，吃到清甜的梨膏糖，開心得瞇起眼睛。他給二叔遞過去一根，道：“二叔，你也吃?！?/br>
    在人家屋檐下住著，總得懂事一些。

    果然高洋很高興，叼著棒棒糖，這個侄子沒白養(yǎng)。他看向弟弟，示意他把案例講出來。

    蕭靖看人齊了，先是從背景講起：“徐孝克的妻子臧氏，是領(lǐng)軍將軍臧盾之女。她生得美貌，嫁予徐孝克，適逢侯景之亂，餓殍遍野，徐孝克商量著把她嫁出去，她不愿，言愿乞討供養(yǎng)婆母。徐孝克暗中通信孔景行，言家有美婦……”

    “臧氏的聘禮被徐孝克用于徐母，徐孝克出家為僧。后孔景行戰(zhàn)死，徐孝克還俗，與臧氏再為夫妻?！?/br>
    長廣王講到徐孝克的孝名遠播，名聲很好。最后他給孩子們拋出來一個問題：如果你落到徐孝克的境地，家里沒飯吃了，你會怎么做，是犧牲配偶還是犧牲母親。

    這是一個涉及人性的問題。

    高洋盯著孩子們的反應(yīng)，幾個小孩面面相覷，都看向太子高殷。

    太子的地位最高，默認是他先回答。

    高殷倍感壓力，他想了半晌，有些猶豫地說：“如果是我，我會請求舅舅們代為照顧母后，然后與妻子乞討，謀求供給?！?/br>
    這個答案看起來還行，老婆要，老娘也要。

    但是高洋嗤笑了一聲，點評道：“你家?guī)讉€舅舅，沒有一個有能耐的。他們不來啃你娘，你都要偷笑，還指望他們照顧你娘？你娘漂亮，恐怕他們會合伙把你娘重新嫁出去，掙一筆大價錢！”

    這話說得尖銳，嚇得太子跪下來，替母族求情。

    “父皇，他們不敢的，不敢的……”

    “朕就打個比方，你這么緊張作何?！?/br>
    高洋揮揮手，示意侄子高延宗第二個回答。小胖子被他教養(yǎng)，一向挺受寵的，一雙小眼睛瞇起來，毫不擔(dān)憂：“我娘生得美，能歌善舞，擅長籠絡(luò)男人。我把我娘嫁出去，不但我娘能吃飽，還能養(yǎng)我和妻子。”

    行??！

    高洋撫掌大樂，這個思路與他不謀而合，甚至更加缺德。

    徐孝克啃老婆，大侄子倒好，啃媽。

    皇帝表示贊同：“延宗說得在理，你娘的確擅長這個，能養(yǎng)你全家?！?/br>
    大哥高澄看女人光看臉，從不看背景。高延宗的生母陳氏原是北魏廣陽王的家妓，風(fēng)流多情，很會吸引男人的注意力。

    陳氏連文襄皇帝都能哄著，再勾搭一個有錢男人，補貼兒子不成問題。

    高延宗牽著meimei的手，小聲地說：“meimei別怕，如果沒飯吃，我叫我娘一塊兒養(yǎng)你。”

    “謝謝哥哥?！毙∪淙湫Φ煤芴穑拔疑笡]了，二叔，這個問題我答不了。”

    這個丫頭精，這時候倒說柔然公主是母親。

    她不提張嫣，因為她知道只要父王在，肯定不會讓母妃落到那個境況。

    絕對不會有這種可能性存在。

    高洋不勉強侄女，裴大不姓高，但很積極舉手回答問題：“陛下，若是沒飯吃了，我把自己的大腿rou割下來，給我的母親和妻子吃?！?/br>
    小孩前幾日才學(xué)了春秋時期晉國人介子推“割股奉君”的故事，人家割大腿給公子重耳吃，他能割腿給老母和妻子。

    反正人死不了。

    雖然這小子有吹牛逼的嫌疑，但高洋挺滿意這個答案。

    夠血腥，夠重口，他喜歡。

    只剩下高寶德和高紹德沒有回答問題。

    寶兒有些害怕，一想到?jīng)]飯吃那么慘，她想哭。她小聲地說：“我要母后，不要駙馬和婆母?！?/br>
    她的選擇很明確，只要親媽，能犧牲別人。

    高洋覺得女兒真是孝順又美好，不枉他和皇后那么疼愛她。他眼看著女兒要落淚，哄道：“不會有的，就開個玩笑，不會有這一天的?！?/br>
    小女孩太入戲，鼻子酸酸的：“父皇，是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