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瓘坐在前面，低聲道：“九叔, 要不要我把他給做了？”他比劃了一個砍人的動作, 阿史那庫頭帶的人不過幾十，蘭陵王有信心叫他們有去無回。

    “不，朕要他們好好活著, 活著才有意義?！?/br>
    蕭靖瞇著眼，他記得歷史上的阿史那庫頭很愛去打劫北周，這人要是用得好, 說不定能給他幫上大忙。他派人把裴世矩叫來, 在他的計劃當(dāng)中，這個小子要充作一環(huán)。

    “裴大，你來得正好, 即將有突厥使臣過來, 朕給你加封鴻臚寺少卿，讓你去接待他們，你可能做好？”

    “臣能應(yīng)付自如?！?/br>
    少年雖然是謙虛的表情，耐不住說話語氣有點得瑟。因為裴世矩很自信，他跟大邏便相處，能把小孩忽悠得聽話極了。

    突厥小王子尚且如此，再來一幫突厥人, 他完全不怕。

    蕭靖看著裴大“天老大我老二”的氣焰，覺得好笑，正打算壓一下，自信是好, 過分驕傲不行。他的表情很嚴肅, 強調(diào)：“這次來的是木桿可汗的弟弟, 大邏便的王叔。估計阿史那庫頭想把大邏便接回去，順便弄點好處?！?/br>
    他們高家不花一分錢，讓阿史那氏當(dāng)媳婦，哪里來這么美的事情？據(jù)說宇文邕為了求娶阿史那氏，年年給突厥送去絲綢和寶物。

    阿史那氏入齊，高家說不定得補一份彩禮錢。

    蕭靖一想就覺得rou疼，他不想花錢，無奈現(xiàn)在是他當(dāng)家長。高紹德沒了爹，他這個當(dāng)叔叔的能算半個爹，高紹德的兜里全被小王妃掏空，到頭來還不是他給錢？

    皇帝：我窮，我不想給錢，我想耍流氓。

    裴世矩體察到陛下的煩憂，眼珠子一轉(zhuǎn)，想到一個蔫壞的主意：“……陛下且放心，臣當(dāng)接待，必定讓阿史那庫頭不僅帶不走一文錢，還要倒貼錢！”

    阿瓘忍不住驚呼出聲：“還有這種法子？”

    他是武將，他可以把阿史那庫頭殺了，但是做不到讓阿史那庫頭自覺掏錢。阿瓘陰謀論地想一想……莫非是要綁架大邏便，問突厥人要贖金？

    也不是不可以。

    “才不是呢。”裴世矩看穿大舅子的想法，“臣與永安公主的婚禮還沒舉辦，陛下把日子定在半年后，到時候邀請阿史那庫頭過來吃酒席，突厥人總得出份子錢吧？”

    “是這個道理，還有呢？”

    “臣愿意帶突厥人游歷鄴城，看到好吃好玩的，他們得買上一份吧？再進去般若寺廟逛一逛，讓突厥人領(lǐng)略佛法的精妙，有錢的添點香油錢，沒錢的留下坐騎，讓牛馬給佛祖耕地，這又是一份無上的功德。”

    蕭靖：好家伙，這小子竟然無師自通千年之后旅游團的坑爹精髓！

    甭管你帶了多少錢出門，但凡報旅游團，導(dǎo)游準(zhǔn)要把你兜里的錢掏光才罷休。

    他聽明白裴世矩的意思，把突厥人當(dāng)旅游團看待，盡可能讓他們花錢買產(chǎn)品，連隊伍里的牛馬都要哄過來。蕭靖一拍腦袋，突然間記起來，歷史上突厥的佗缽可汗信奉佛教，多次從北齊請佛經(jīng)回去。

    佗缽可汗是木桿可汗的弟弟，應(yīng)該是如今的阿史那庫頭。按照劇本，阿史那庫頭愛信佛祖，那可謂更加絕妙，裴世矩的計謀很有可能奏效！

    “你放膽去做，朕支持你。”蕭靖拍了拍裴世矩的肩膀，替小子完善計謀，“你哄哄大邏便，小孩子貪吃貪玩，說不定不樂意回家。朕不想大邏便在這個時候被帶走，阿史那庫頭半年后必定會再來，你讓他給錢，名義上說是你與永安婚宴的份子錢，實際上是那個。”

    贖金。

    皇帝搓了搓手，突厥人不湊夠錢，休想帶走大邏便。

    養(yǎng)娃很費錢的，他養(yǎng)多一個大邏便，衣食份例比照著皇太子的規(guī)格，從不虧待。這樣非親非故的，他在突厥小崽子身上花了那么多錢，安排孩子讀書，得問對方家長要點生活費和學(xué)費。

    蕭靖的臉皮厚，壓根不覺得自己不要臉。

    “臣領(lǐng)命?！?/br>
    裴世矩對著皇帝鞠一躬，表示深深地敬意。若論狡猾，還是他老丈人最狡猾，看著是個仁善人，實際上憋著一肚子壞水。陛下不愿意大邏便跟著阿史那庫頭離開，但不好攔著，只能他這邊想想辦法，讓大邏便自己不愿意走。

    要哄著一個五歲的孩子，除了好吃好玩，好像還差點東西。

    大邏便不知道自己有巨大的價值，他在裴家剛寫完作業(yè)，便看見裴世矩回來了。小孩的漢話說得越來越溜，能順利表達自己的意愿：“大哥，我想找善德meimei玩，你能帶我去找她嗎？”

    在小孩的心里，裴家大哥好厲害，連裴夫子不如大哥懂得多。

    大哥要娶永安公主，會搬進去超級豪華的大宅子；大哥讀過好多書，會說柔然語、突厥語、契丹語、還有其他西域小國的語言；大哥的算數(shù)很好，買東西不僅會心算，更會講價，賣蔥會哄阿婆多送兩根……

    “阿史喜歡高善德嗎？”裴世矩若有所思。

    “喜歡啊?！贝筮壉愀蟾绶窒碜约旱膍eimei，快樂得像一只小麻雀，“善德meimei的眼睛大大的，皮膚好白，她喜歡紅色的衣裳，生辰禮物想要一條珍珠手串。前幾天大哥給我玩的泡泡水，我送給善德meimei，她高興得不得了，一直在喊我哥哥……”

    “嗯。”

    裴世矩終于想到怎樣把大邏便多留半年了，如果好吃好玩還不足夠的話……用美人計如何？

    即便這個小美人才三歲半。

    高家的基因好，建昌公主長得像一個又白又甜的團子，大邏便顏控，非常喜歡這樣的meimei。他被裴訥之捉得緊，好幾天沒見到善德meimei，想念極了。

    用漢人的詩，那叫什么來著？

    大邏便一想到能見到善德meimei，情緒充沛，朗聲道：“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zhuǎn)反側(cè)。”這是他剛學(xué)的《詩經(jīng)》名句，他會背了。

    “喲，阿史真厲害，才上學(xué)半個月，已經(jīng)會背詩?！迸崾谰叵仁强洫勔环缓笞龀鲇杂种沟谋砬?，略顯為難，“只是……”

    大邏便急著追問：“大哥，只是什么？”

    裴世矩摸了摸小孩的腦瓜，語重心長地給大邏便下套：“阿史，你拉弓不如斛律光的兒子臂力強，讀書不如荀士遜（當(dāng)時的中書舍人，相貌丑，擅文筆而被錄用）的兒子。光是看臉，你不如段韶的兒子膚白貌美?！?/br>
    “阿史，你憑什么跟建昌公主玩耍？”

    “其他小郎君都想跟高善德玩，以后當(dāng)她的駙馬。”

    “我，我……”

    大邏便被打擊得快哭了，緊緊地握著小拳頭，他知道大哥小時候跟永安公主玩，所以長大之后能跟永安公主結(jié)親。他很喜歡高善德這個meimei，如果她一直那么可愛，他愿意成人后娶她為妻。

    可憐他一腔熱情，被大哥當(dāng)頭棒喝，毫不留情面地狠批一頓。小孩絞盡腦汁細想大半天，終于憋出來自己一個優(yōu)點：“大哥，我會砍人，我砍人不眨眼！”

    裴世矩：“……”

    這算哪門子優(yōu)點？

    他叮囑道：“這話你莫要再提，陛下為建昌公主選擇玩伴，你會砍人，莫非是要砍公主不成？”

    “不，我不砍善德meimei。誰欺負她，我就砍誰?！贝筮壉慵钡谜f話都嘴瓢了，他摸著自己衣袖里的小匕首，雖然是牛骨做的玩具，捅不死人，但是捅個流血是沒問題的。

    高善德那么弱小，他會保護她的。

    裴世矩看激得差不多，再加一把火：“阿史，你會砍人，你以為斛律光的兒子和段韶的兒子不會？斛律光和段韶都是大將軍，那幾位小郎君的武藝同樣不凡?！?/br>
    “我的父親是突厥可汗，我家里有好多牛和馬，比鄴城的全部人口都要多！”

    說起拼爹，大邏便終于想到自己的老父親，紅著臉爭辯起來。他砍人比不過，難道家業(yè)還比不過嗎？

    他家有廣闊的草原，有十幾萬頭牛！

    “牛馬是阿史那氏的，不是獨你一個人的。更何況畜牲過冬容易凍死，一個瘟疫，會死幾萬頭牛?！迸崾谰匦χ鴵u了搖頭，小弟還是太嫩，“阿史，你知道有什么東西，是你自己的，別人永遠都拿不走的嗎？”

    “大哥，是什么？”大邏便神情專注，他想要增加自己的籌碼，然后去找善德meimei玩。

    裴世矩深呼吸一口氣，道：“是知識，知識改變命運！你讀書，學(xué)來的東西便是你的，別人都拿不走。即便你家的牛羊全部被敵人搶光，也沒有人能搶走你的知識！”

    “大哥，我要讀書，我要學(xué)知識?！?/br>
    大邏便回屋捧著一本啟蒙教材，像是打了雞血一樣，孜孜不倦地看書。至于他原本想要干什么來著？

    哎喲，他怎么記不起來了。

    小孩突然間變得很愛學(xué)習(xí)，他能寫好多漢字，已經(jīng)能背誦前半篇《千字文》。裴訥之對于學(xué)生好學(xué)，那是樂見其成的，鄭氏怕小孩學(xué)習(xí)辛苦，經(jīng)常給他塞零食吃。

    瞧瞧這孩子，都累瘦了，小臉不如以前圓潤。

    鄭氏不懂男人讀書的事情，反正她以前養(yǎng)裴大，孩子回家隨便寫寫，兩三下把作業(yè)糊弄完，尚且有時間陪永安公主玩耍。據(jù)說老裴年輕時候讀書很刻苦，鄭氏看丈夫的身體不算太好，懷疑老裴是讀書把身體熬壞了。

    她寧愿阿史出去玩，也不要小孩讀書太辛苦。

    她偷拿裴世矩愛吃的牛奶冰棍，塞到大邏便的手里，哄道：“阿史，出去吃冰棍，順便玩玩，歇一會兒吧?！?/br>
    小孩放下課本，看看冒著水霧的牛奶冰棍，移不開眼，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冰棍有好香的奶味，吃起來又冰又甜，里頭填了nongnong的煉奶夾心，酥酥的口感讓人著迷。

    這是大哥最愛吃的零嘴，他也愛吃，只是大哥說他年紀小，不能吃太多冰涼的東西。

    “謝謝伯娘，我就先吃一根？”

    “去吧，去吧。”

    鄭氏揮了揮手，替孩子收拾書案上的筆墨，順便把門帶上。大邏便坐在裴家門口，小口小口地啃著冰棍，又咬又舔，表情十分珍惜。

    哇，牛奶冰棍好好吃，他好幸福哦。

    突然間，一輛馬車停在裴家門口，車上下來一個健壯的年輕男人。

    男人問了問左鄰右舍，確定這是太子詹事裴大人的院子，他看向門口的小童，目光有些同情。這個孩子穿得人模人樣，卻捧著冰溜子當(dāng)吃食，一看就是腦子不好使喚。

    男人用發(fā)音不太準(zhǔn)確的漢話問：“小朋友，你家大人在嗎？這里是不是新來一個這么高，這么胖的男孩？”

    他按照記憶中的侄子形象，用手比劃高矮胖瘦，卻把門口吃冰的“傻孩子”當(dāng)成是裴家的小兒子。

    大邏便一抬頭，一眼認出來，歡喜道：“二叔，二叔你怎么來了？我是大邏便啊，你不認識我了嗎？”

    阿史那庫頭：？？？

    這個吃冰的傻孩子是我侄兒？

    侄兒原本在突厥過得好好的，一來到齊國，竟然淪落到吃冰溜子果腹。

    造孽??！

    阿史那庫頭氣得火冒三丈，一腳踢飛侄子的冰棍，踹到路邊的垃圾堆里。他抱起大邏便，提刀要殺到齊國皇帝那里去：“大邏便，你別害怕，二叔幫你討要公道！”

    “我不，我不……”小孩吃得慢，眼看著就要吃到好香的煉乳夾心，冰棍突然間飛沒了。

    它，沒，了！

    絕望之情瞬間涌上心頭，大邏便的鼻子一酸，哭得嘶聲裂肺，跟死了爹一樣凄涼。他掙扎著要從阿史那庫頭身上下來，哭嚎道：“我的冰棍，我的冰棍——”

    “二叔你是壞人，你賠我的冰棍！”

    “我不要回去，我要讀書，我要冰棍！”

    作者有話說：

    一想到被踢飛的牛奶冰棍，我竟然替大邏便覺得好可惜。

    對于一個吃貨來說，這種絕望不亞于去麥當(dāng)勞買了一個冰淇淋，然后過分開心，冰淇淋“啪”地掉到地上了：）感謝在2020-12-31 22:19:45~2021-01-01 20:47:1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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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0章 高湛不荒唐（1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