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領(lǐng)導(dǎo)說借你家娃來玩玩, 你給還是不給？

    答：給！

    范仲淹瞧著自己的小兒子那副得意的模樣，甚至要往官家的膝蓋上爬。這個(gè)小子慣愛撒嬌, 以往家里來了客人, 誰都能抱一抱他。官家隨手把小子撈起來，放在膝蓋上顛了兩下。

    范仲淹：！??！

    官家：“我瞧著令兒覺得可愛，文希借予我玩幾個(gè)時(shí)辰吧。你家孩子真多啊, 這三個(gè)都是？”蕭靖的眼睛沒瞎，有三個(gè)小孩長得跟一個(gè)模子倒出來似的。

    三個(gè)縮小版“范仲淹”，大、中、小號都有, 跟套娃似的。

    范仲淹低眉順眼地說：“只要您不嫌棄他們聒噪便好?！?/br>
    男人往十歲的長子使了一個(gè)眼神, 叫大孩子在這里看好底下兩個(gè)小孩子，莫要失了禮儀。范純?nèi)屎头都兌Y見爹爹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臉上不由得露出好奇的情緒, 這是他們往日在家中不曾見過的。

    他們慣見的爹爹很威嚴(yán), 何時(shí)有過這種樣子？

    “爹爹，爹爹……”三歲的范純禮抓著老爹的手不放，“你坐，吃果子?！?/br>
    范仲淹：我福氣微薄，哪里敢和皇帝坐在一張桌子上吃東西吶！

    范仲淹：皇帝沒讓我坐啊。

    范仲淹：我不敢坐。

    小孩見他不留下來，把自己吃得黏黏糊糊的嘉慶子塞到父親的嘴里，氣得老范一臉“逆子, 等我回家再打你”“想發(fā)火卻不敢發(fā)”的奇特表情。

    張嫣瞧著覺得稀奇，他們這一桌多了幾個(gè)小孩，她是不介意的。她不討厭講禮貌的小孩子，殊不知她在旁人眼里也是小孩子。

    “jiejie, jiejie看我?！狈都兌Y坐不住, 他被官家重新塞了一枚蜜餞, 便跑過來找同桌的漂亮小jiejie玩。

    小jiejie的臉白白的，比rou饅頭還白。她的眼睛大大的，跟葡萄一樣大。她穿著鵝黃色的小裙子，裙擺的繡花十分精致，一看就是新衣服。

    范家小孩：這是一個(gè)有錢漂亮的小娘子！

    十歲的范純祐讀過好多書，他瞧著漂亮小meimei心生好感。他見三弟來來回回就那幾句詞兒，怕惹小娘子厭煩，故過來行了一個(gè)規(guī)矩的叉手禮，正式和小娘子聊天交際。

    “你好，我叫范純祐，這是我三弟和二弟……小娘子貴姓？是何方人士？今年進(jìn)學(xué)了沒有？”

    “我姓張，祖籍好像是河南永安。我是歐陽先生的弟子，過完年才進(jìn)學(xué)的?！?/br>
    “你竟然是歐陽先生的弟子！”

    范純祐眼中露出驚喜的神色，他爹說歐陽先生是一個(gè)很有學(xué)問的人，能作一手好詞，文章也寫得很漂亮。他爹聽聞歐陽先生進(jìn)京，曾想讓他拜歐陽先生為師呢。

    在孩子的心目中，文壇大佬的學(xué)生，肯定也是大佬吧？

    他熱切地問：“小娘子能作詞嗎？我讀了百十首詞，還是不懂其中的關(guān)竅。我前幾日寫了一篇文章，也不知道寫得好不好，我背給你聽啊，你看我寫得好不好？”

    張嫣：“……”

    要命，原來宋朝小孩交際是這樣的嗎？

    我才學(xué)了幾首詞牌名，人家已經(jīng)讀過上百首了？我最近在練習(xí)寫段落，人家已經(jīng)開始作文章了？

    “我家小娘子性子靦腆?！笔捑鸽y得看見張嫣懊惱，笑著朝她招手，“小郎君莫要惱，她不是不搭理人，而是很少與生人說話?！?/br>
    范家小孩：唉，好漂亮一個(gè)小jiejie（meimei），竟然是個(gè)不健談的。

    既然人家家長出面了，范純祐自然不會一直追問，那樣很不禮貌。張嫣想要捂臉，她以后一定要好好讀書，不再偷懶！

    不然她連真小孩都比不過了。

    ……

    官家這一桌吃得歡快，下首那幾桌同樣氣氛相當(dāng)熱烈。除了宴請自家親戚，歐陽修請的同僚和好友大多數(shù)不是大富大貴、卻自身頗有才學(xué)的官員。

    范仲淹算一個(gè)，和歐陽修同榜出身的狀元王拱辰算一個(gè)。

    范仲淹少年時(shí)期窮得一碟子粥吃一整天，王拱辰小時(shí)候沒了父親，他半工半讀，很艱難地養(yǎng)大底下的弟弟meimei。

    要問大家有什么共同點(diǎn)？

    以前窮，現(xiàn)在當(dāng)官沒那么窮，至于往后窮不窮，那得靠自己的能力。

    （不知道北宋是不是有“老爹祭天，法力無邊”的bug，范仲淹、王拱辰、歐陽修、韓琦還有溫成皇后，都是小時(shí)候就沒了父親。）

    要說宋朝，大概是對寒門學(xué)子最好的時(shí)代。科舉制度的盛行和完善給予宋朝寒門一個(gè)跨越階層的機(jī)會，一群有志的年輕人，尤其是很有自信自己能考中的年輕考生，他們往往不會在科考之前訂婚，而是愿意在考試成績出來之后被大官“榜下捉婿”。

    只要能考中，迎娶宰相家里的姑娘都不是夢！

    甚至皇帝會在某年新科進(jìn)士當(dāng)中為公主挑選駙馬，比如先帝在大中祥符元年，將自己最小的meimei萬壽公主嫁給進(jìn)士及第的考生李遵勖。

    這筆帳誰都會算，這導(dǎo)致了宋朝好多舉人、進(jìn)士都是二十幾三十歲的年紀(jì)，等考出成績之后才娶親。和歐陽修同榜的王拱辰是科舉考試的頭號幸運(yùn)兒，他在十八歲那年爆冷考中狀元，娶了當(dāng)時(shí)副相薛奎的三女兒。

    王拱辰帶著薛氏來吃歐陽修的結(jié)婚酒，心中十分感慨。

    他們是同一屆的考生，曾有過競爭對手的意思。即使好多年過去了，王拱辰每一次看見歐陽修，到底有種“我是不是偷了他的狀元之位”的心虛和愧疚情緒夾雜在心頭。

    但凡歐陽修長得再帥一點(diǎn)兒，永叔說不定就是當(dāng)年的狀元，而非他王拱辰。

    王拱辰的妻子薛氏品嘗著席面上的菜式，真是每一樣都好吃，每一道都叫人歡喜。她曾聽丈夫說起歐陽修不是很富貴的出身，所以她今日備的賀禮只是些家常用得上的東西。

    可她現(xiàn)在后悔了！

    主人家請他們吃那么貴的炒菜，她只送了那么一丁點(diǎn)禮物，多丟臉??！

    “這位歐陽宣德郎竟是這般豪奢！”她小聲地跟王拱辰說話，“我跟著爹爹上樊樓，要想整治這么一大桌炒菜，一萬錢是做不到的。我吃過樊樓的炒雞rou，沒有這家的嫩。還有這一道牛rou炒雞蛋比樊樓的麻油炒蛋好吃，牛rou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竟然如此軟滑……”

    “我最喜歡那一道藤椒魚，聽聞藤椒是蜀地的香料？這跟東京的蒸魚是不一樣的風(fēng)味，吃著又麻又香，爹爹他口味重，一定會喜歡的?！?/br>
    副相家的姑娘是富養(yǎng)長大的，薛氏沒嫁人之前，跟著父親薛奎見過許多世面。

    王拱辰的手在桌下微微握拳，眉眼卻是十分溫和。他低頭跟妻子說話：“你若是喜歡，正好在丈人的生辰上也叫上這么幾桌，把兩位jiejie都請回來，丈人必定高興?！?/br>
    老丈人薛奎有五個(gè)女兒，卻沒有兒子。前頭的大姑娘和二姑娘嫁到外地，四姑娘和五姑娘尚未出閣。三姑娘嫁給狀元郎，王拱辰又恰好在東京當(dāng)官。三姑娘是外向能干的性子，她不替爹爹張羅，誰來替老人家張羅？

    阿爺無大兒，兩位jiejie又遠(yuǎn)嫁，便該是她多照顧爹爹。

    薛奎今年六十八歲，人活到這個(gè)年紀(jì)能稱一句“高壽”。老頭前幾年犯了哮喘的舊病，多次皇帝辭官，言：“老夫我實(shí)在是干不動，求求您讓我退休吧?！?/br>
    仁宗皇帝這個(gè)黑心老板，不讓薛老頭退休，只是免了人家上朝（上朝要半夜爬起來，幾乎一整晚不能睡覺，太苦了）。薛奎病得嚴(yán)重，卻得不到休養(yǎng)，人干瘦得厲害，眼看著快要不行。

    等蕭靖穿過來，他在十一月份收到老薛的辭職申請，當(dāng)即給批了。他給薛奎獎勵(lì)“資政殿學(xué)士”的榮譽(yù)官職，只拿工資不上班的那種。官家還專門派太醫(yī)去給薛奎治病，規(guī)定每周一診，賞賜下來人參、靈芝等昂貴藥材。這可把老薛感動得要死，老頭的精氣神變好，連飯都多吃兩碗。

    薛氏看父親的身體變好，她跟著高興。她盤算著要給父親辦大壽，這得要王拱辰幫忙。

    “官人，你去問一下歐陽宣德郎，他家這席面是哪一家酒樓做的？”

    “伺候的人也妥當(dāng)，我看奉茶的和裝盤的，都是規(guī)規(guī)矩矩極了，沒有亂看亂瞄。你看她們腰間，掛著小牌子的，寫著茶酒司和臺盤司什么來著……”

    “要是合適，我想給爹爹點(diǎn)上這么幾桌，他肯定高興。”

    小王家底薄，可耐不住他媳婦有錢吶！

    王拱辰在歐陽修的婚宴上沒少吃菜，他吃著肚子滾圓，偷偷松了好幾回褲腰帶。他本來還尋思自己會不會太過了，誰知他一眼望過去，眾人都是一個(gè)勁兒埋頭猛吃。

    都這個(gè)時(shí)候了，大家只顧在美食的海洋里遨游就對了。

    “炒丁添丁，好兆頭??！”

    “這鴨做得妙啊，姜片也不辣。駭，多吃兩片姜，驅(qū)寒呢。”

    “爹爹，我要吃牛rou，你再夾兩片炒牛rou給我吃?！?/br>
    “你都吃了那么多片牛rou，滾！”

    “豬rou？豬rou不好吃?！?/br>
    “你不吃的回鍋rou都給我，唔，滿嘴甘香……啊，我拿羊rou跟你換的回鍋rou，你不許后悔！”

    “這魚，嘶，好辣，好麻——”

    “小河蝦也能炒？這殼好脆，連蝦殼都可以吃?！?/br>
    “……飯還能炒？米飯不都是蒸的嗎？”

    “娘，你回家給我做炒飯吃好不好，我想以后都吃炒飯?！?/br>
    “……兒，你娘不會啊?！?/br>
    這么一晚上，張嫣的安排可謂給歐陽修掙足了面子。人人都以為歐陽永叔花了大價(jià)錢，他太奢侈了，叫做了這么滿滿一大桌，分量足，味道好。在場的大人和小孩有一個(gè)算一個(gè)，人人都說好吃。

    連范仲淹最小的兒子范純禮都吃得咯咯笑，只恨自己人小肚子小，不能把所有菜吃光光。

    人均隨了幾百塊錢的禮金，卻能吃到一兩萬的酒席，這到底是什么體驗(yàn)？

    賺，大，發(fā)，了！

    其中有幾個(gè)給歐陽修借錢辦婚禮的朋友，他們吃過這一頓之后，完全不想把錢收回來了。笑話，永叔請他們吃這一餐的價(jià)值已經(jīng)遠(yuǎn)超他們借出去的錢財(cái)。

    “這一頓應(yīng)該很貴吧。”

    “這是哪一家的席面？”

    好多來吃席的人都想問這一個(gè)問題，王拱辰便是其中之一。他找到機(jī)會問歐陽修，笑道：“我先來恭喜永叔，今日是你新婚之喜……你這席面是找哪一家酒樓做的？菜色竟然不輸樊樓！”

    “是我那個(gè)女學(xué)生介紹的人。”歐陽修得瑟地說，“她家介紹的四司六局，說專門做席面的。價(jià)格還可以，只花了這個(gè)數(shù)?！?/br>
    他伸出來兩根手指。

    “兩萬一桌？”聽到這個(gè)價(jià)格，王拱辰的眉頭都不帶皺的，“兩萬一桌的確實(shí)惠，今日的菜做得極好?！彼险扇艘粋€(gè)月能掙二十萬，薛家有能力消費(fèi)兩萬塊錢一桌的酒席。

    歐陽修：不是兩萬一桌，是我六桌加起來總共花了兩萬。

    平均一桌也就三千多。

    可憐歐陽修不敢說出實(shí)情，反正大家都這樣想，他也不好反駁。他抽空找到學(xué)生小張說話，張嫣一臉警惕的表情：“先生，今日你大喜，師娘還等著你過去，你莫要給我上課了。”

    歐陽修：“……”他這都是為了誰？！

    氣得歐陽修袖子一甩，差點(diǎn)要暴走。他深呼吸好幾口氣，緩緩道：“你這回的功課若是做得好，我便給你介紹一單十萬錢的大生意?！?/br>
    張嫣：？？？

    還有這等好事？

    “先生，您盡管布置，前幾日的功課我都做完啦，琴也有練。”

    “先生，您要不再給我教兩首曲子？”

    “先生，先生……”

    “欸，先生，你別走啊……”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