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士元除了搞房產、人口買賣的生意，他還充當職業(yè)中介。他說：“我在各處府衙都認得一些人，能幫忙講情面。司門員外郎張純和國子博士李備找過我，他們的親戚想當軍巡。”

    北宋的軍巡捕相當于消防隊，專門負責救火。每街三百步左右，設置軍巡鋪房一所，有兵五人。

    蕭靖微微皺起眉頭，叫拉關系的人進去消防隊？他最怕軍巡玩忽職守，東京的房屋接連在一起，一家火災能燒起一大片！

    “你叫他們進了軍巡嗎？”他問馮士元。

    “我見他們不是能打熬的身子，后來引薦他們去其他衙門，當文吏?！瘪T士元干的缺德事多了，可他也不傻，叫一個愛偷懶的去軍巡，追究責任的時候查到他怎么辦？

    倒是文職好，出錯的機會少，摸魚的時候多。他幫張純和李備的親戚搞定工作，兩家人給他送了一筆錢。

    “我認識的閑漢多，幫忙催債也可?！瘪T士元說，“去年剛死的同知樞密院事王博文，他的兒子王疇收不上外債，我收回來了，抽利兩成。奉禮郎丁諷也找過我，我抽利一成?！?/br>
    蕭靖納悶：“怎么還有區(qū)別對待？”

    馮士元“嘿嘿”一笑：“王疇沒了老子，舊債難收。丁諷的親爹丁度還活著，翰林學士知制誥丁度的面子算不上很大，但別人愿意多給兩分臉面?！?/br>
    馮士元既然能收債，蕭靖猜他可能有放貸業(yè)務。他問：“你借出去多少錢了？”

    說到借錢，馮士元想到一筆壞債，大罵：“那個麻溫其，我看他人模人樣的，說借錢買鹽。你們要是能抓人，先把同知起居注麻溫其給捉了！”

    “他借了我一千錢買鹽，到現在還沒還！這債都是去年的，我催他正月還錢，他說等春暖，我催他春暖還錢，他說錢拿去做夏衣了！”

    “真是混賬王八羔子，我馮爺爺在東京混了那么多年，頭一次吃虧——”

    “行了?！笔捑笡]心思聽一千塊買鹽錢的故事，他一眼看穿馮士元的初衷，“你借錢給麻溫其，難道不是為了得到陛下的消息嗎？”

    馮士元露出“你怎么可能知道”的震驚表情，他之所以借錢給麻溫其，的確存在一些隱秘的心思。這個世道一向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他想要把自己的書賣出天價，萬貫都不在話下。

    麻溫其的官職是同知起居注，他是跟在皇帝身邊、記錄皇帝言行的近臣！

    馮士元私著禁書，他若是能從麻溫其嘴里得到消息，寫進去書里……蕭靖的后背冷汗直冒，只覺得毛骨悚然。官家的消息會源源不斷地被人傳出去，甚至傳到別國皇帝的案上。

    “給他三個rou饅頭，再給三碗水?！?/br>
    蕭靖離開牢房的時候，吩咐給馮士元飲食。他是一個說到做到的人，馮士元是關鍵人證，他不會讓馮士元死在這個時候。

    當晚，馮士元捂著懷里的rou饅頭，他捂了很久，才狼吞虎咽地吃下去。他吃了兩個饅頭，藏起來一個，混了半飽。他慢慢地把碗里的水喝完，靜靜地閉上眼睛假寐。

    他是一個聰明人，肚子里藏的事多著呢。審問他的人肯定沒想到，他能賣了程琳、盛度這樣的大官，卻暗中保下一個人。

    “我不想死?！?/br>
    “我還有后招，我肯定不用死?！?/br>
    “他會救我的，一定會的。”

    馮士元講到好多官員的丑聞，大官小官都有，但他沒有提到開封府判官李宗簡。他做下那么多事情，當年的開封府衙門除了有程琳知曉，判官李宗簡也在其中。李宗簡一直很想知道他把錢藏那里去了，嘿嘿，他不說。

    那么大一筆錢……只要他不是被砍頭，他不怕流放，李宗簡肯定會私下救他！

    錢就是人的膽！

    作者有話說：

    案子進展到現在，稱賣房案格局小了，簡直是驚世大案。

    關于馮士元幫盛度強取官舍的情節(jié)，參考自《宋史·列傳·卷五十一》：“（盛度）坐令開封府吏馮士元強取其鄰所賃官舍?！?/br>
    關于馮士元為程琳買木材和婦女、為龐籍、呂公綽、呂公弼等人買賣婦女的情節(jié)，有參考《宋史》：“（程琳）又令吏市材木，買婦女”?！独m(xù)資治通鑒長編》：（程琳）及令弟琰同士元市材木。籍與公綽、公弼皆嘗令士元雇女口?！标P于眾多官員向馮士元買婦女，還是雇傭婦女，我比較傾向于買人的說法。《宋史》關于程琳部分和龐籍部分的記載都是買人“ (龐籍) 坐令開封府吏馮士元市女口, 降知汝州?！?/br>
    關于司門員外郎張純和國子博士李備找馮士元幫忙搭關系，給親戚介紹工作的事情，參考自《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純與備亦坐托士元引致親戚為軍巡、推司及府貼司?！?/br>
    關于王疇和丁諷讓馮士元幫忙催收債務，參考自《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疇、諷并嘗以簡闞士元理逋負（不知道這句文言文作者有沒有理解錯，不是特別懂）?！?/br>
    關于同修起居注麻溫其向馮士元賒錢買鹽，參考自《續(xù)資治通鑒長編》：“溫其坐托士元賒買鹽，虛作還錢月日。”

    不得不說，開封府小吏馮士元的業(yè)務很廣泛，啥單子都敢接。如果他不做壞事，是一個很厲害的人。這里可以提一下，歷史上宋仁宗對于一些官員的判罰：買房的程琳降知潁州、租房的盛度復知揚州。買女口的龐籍降知汝州、呂家兄弟被罰得最輕，罰銅十斤（哥倆的爹是宰相呂夷簡，拼爹看來還是有點用的）。感謝在2021-07-26 23:16:23~2021-07-27 19:38:4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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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2章 趙禎無遺憾（68）

    ◎宋仁宗中秋送禮◎

    入了八月, 天氣涼爽不少，蟬蟲鳴叫聲減了幾分燥意。

    是該做月餅的時候了。

    蕭靖根據馮士元的口供, 又抓了五六個拐賣婦女兒童的人販子, 搗毀了好幾個團伙，還有一幫從事灰色產業(yè)的東京流氓閑漢。他不肯把事情交給別人，親審數日, 把人證物證搜集齊全，才能夠在延福宮稍微放松片刻。

    官家斜靠在涼床上，長舒了一口氣, 看著張娘子和小孩在商議做月餅。

    張嫣和圖圖先搗鼓月餅模子, 宮中的大師傅很厲害，送過來的雕花模子都十分精美。模具上的圖案既有飛禽走獸，也有花卉蘭草, 更有刻著兩句“長樂未央”“長壽無極”之類的吉祥祝福語。

    圖圖很喜歡印著玉兔的月餅模子, 或坐或站的小兔子都特別可愛啊。他把自己心愛的模子全部扒拉出來，擺了小山似的一堆

    ，期盼地說：“jiejie，這些好看?！?/br>
    “是挺好看的?！睆堟屉[隱察覺到一個概率的問題……怎么刻著玉兔的月餅模子尤其多？

    她總共收到三十個模子，其中玉兔主題的占了有十三個，鳥雀主題的有三個，魚龍主題的有五個, 植物主題的有四個，純文字主題的占了五個。

    就很迷吧。

    “官家?guī)臀铱纯?，這里哪幾個好看？”張嫣把月餅模子端過來，蕭靖看了一眼, 他有點明白做模子的師傅是什么意思。

    “兔子繁衍能力很強, 產子很多, 生得一窩又一窩?！笔捑覆聹y是宮人想討張嫣歡心，以為張娘子渴望有孕，“時人喜愛玉兔，若中秋月影狀似兔子，則婦人易產子。反觀月影如海蚌，則今年容易得一位掌上明珠?！?/br>
    張嫣：“……”

    不就做個月餅而已，大家也太迷信一些吧。難道她猛吃玉兔月餅，就會原地懷孕嗎？

    小張頭一次知道玉兔有多子的象征，她沒想著現在要孩子。不過圖圖喜歡兔子的圖案，張嫣干脆隨了孩子的心意。

    “今年的月餅用兔子的模具?！睆埬镒右诲N定音，“至于月餅里面的餡兒，既要有甜的，又要有咸的。”

    求同存異嘛。

    甜月餅易做，時人喜愛的月餅就是甜的，加入許多酥油和飴糖。張嫣和圖圖試了十多個現烤的甜月餅，圖圖從剛開始的高興歡喜，到中途的難以下咽，再到后來捂著小肚子跑開。

    “jiejie，我飽啦?！?/br>
    “jiejie，我想吃咸月餅。”

    “jiejie，你怎么不叫官家吃月餅？”

    小孩企圖禍水東引，往蕭靖那邊跑過去。蕭靖不太愛吃甜月餅，他一直是堅定的咸黨。

    所以張嫣壓根沒叫他試吃。

    張娘子喜愛甜食，她選定奶酥、豆沙、栗蓉、蓮子、棗泥和芝麻這六種口味。至于咸月餅，蕭靖興致勃勃地主持咸月餅制作，他點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口味——

    酸菜豬rou月餅、筍丁rou末月餅、梅干菜五花rou月餅、韭菜雞蛋月餅、胡辣湯月餅、麻辣小河蝦月餅……

    官家十分遺憾，沒有小龍蝦，他只能以麻辣小河蝦入餡，聊勝于無。他嘗試研發(fā)臭豆腐月餅和螺螄粉月餅，均以失敗告終。

    張嫣：這是人干事？

    她伸手摸了摸蕭靖的額頭：“你最近是不是壓力太大了？”瞧瞧這案子辦的，把人整得口味變異了。

    蕭靖一臉茫然。

    張嫣繼續(xù)問他：“是不是餓了？想吃飯？”

    “先叫人把米飯蒸上吧?！笔捑敢Я藘煽诿犯刹宋寤╮ou月餅，真是咸香可口，下飯得很。

    圖圖吃著同款的咸月餅，樂呵呵地笑：“jiejie，這個香，好吃?！?/br>
    張嫣：“……”行吧，你們愛吃就好。

    皇宮里沒有皇后和太后，官家寵愛張娘子，允許她在事情上拿主意，不需要一一跟他匯報。張嫣依照往年的慣例，選了緞面和烏木兩種盒子包裝。中秋過節(jié)肯定要送禮，張嫣想到的是志沖、老師和幾位師弟。

    魯國長公主那一邊，當由皇帝賜下月餅和禮物，后宮妃嬪插手反而顯得沒規(guī)矩。張嫣知道一些案子的內情，牽扯的官員定然不少。她猶豫了一下，私底下問蕭靖：“先生他……有沒有犯事？”

    “歐陽修沒事?！笔捑感闹杏浀瞄T兒清，“只是歐陽修喜歡結交朋友，又愛吃喝玩樂。許多高官在家里設中秋宴，歐陽修得到機會，肯定會四處去赴宴吃酒。到時候朝廷大規(guī)模統(tǒng)查，誰跟誰交集多的，不好把他摘出來。”

    張嫣心生一計：“看我的，我定叫先生乖乖呆在家里過節(jié)，不出去瞎摻和！”

    只要歐陽修是清白的，小張愿意幫老師一把。

    她為了答謝師恩，親手做了一個一斤重的月餅，偷偷往里頭摻了少許巴豆粉。她請教過太醫(yī)，太醫(yī)說這個分量吃不死人，但是會讓人拉肚子四五天。

    四五日的時間足夠了。

    張嫣還準備了另外兩盒月餅，一盒是甜的，一盒是咸的。她要送給二師弟范純仁和三師弟范純禮，哥倆在一起過節(jié)，所有口味都能品嘗到。

    在八月初十那一日，蕭靖陪她過去歐陽修家里。

    歐陽修最近收發(fā)不少請?zhí)?，心情好得不得了。他和參知政事程琳有點交情，程琳給歐陽修送了一盒月餅，宴請歐陽修去家里吃蟹賞月。歐陽修又收到呂相家三公子的邀請，呂公著的名氣不如兄長呂公綽和呂公弼，但是歐陽修覺得好友是一個學問和德行都很好的人。

    歐陽修特意置辦了兩套新衣服，打算石青色那件穿著去程家，另一件荷青的穿著去呂家。

    過節(jié)嘛，就該吃點美食，再換上漂漂亮亮的新衣服！

    官家差人送了帖子過來，歐陽修今特意沒出門，專門在家恭候圣駕。他提前穿了去赴宴的新衣裳，張嫣一看，笑道：“先生這日子過得不錯，在家都穿好衣裳?！?/br>
    歐陽修在心里翻了個白眼，官家?guī)е鴱埬镒觼硭野菰L送禮，他必須把自己收拾得干凈體面。

    不然就是大不敬。

    自從張嫣入宮之后，他很少再得到這個學生的消息。他聽得傳聞，旁人說皇帝過分寵愛清河郡君，竟然把張氏的幼弟接到宮中撫養(yǎng)。

    歐陽修：呵呵。

    歐陽修：她爹死了那么多年，她哪里來的弟弟？

    別人不知傳言的真假，歐陽修是少有的知青人。他知道那個孩子必定不是張嫣的兄弟，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今日見到張嫣，歐陽修想知道具體情況，但是他思前想后，又察覺問出來不妥。官家在旁邊跟著，焉知道這是不是官家的主意？

    他的官不大，有些實情他沒資格知道。

    歐陽修總覺得，皇帝精得跟鬼似的，向來只有皇帝占人便宜，少有他被人占便宜的時候。他見皇帝的人搬了許多東西進來，足足有七八份，總重量恐怕有一百多斤。

    “怎么帶那么多東西過來？”歐陽修的嘴角微微翹起，“太破費了，真是太破費了?！?/br>
    下一秒，張嫣毫不留情地打破老師的幻想：“這四份東西是給兩位師弟的，有勞先生代為轉交，剩下那三樣才是給先生的?！?/br>
    歐陽修：“……”好哇，原來不是都給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