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膳的太監(jiān)們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乾清宮一帶都傳遍了，說萬歲今天出日出去玩耍，帶了一個姑娘回來。

    晚膳是蕭靖在早上的時候已經(jīng)點好的，他點了清蒸鰣魚、水母燴、蒸香米飯、炒苦菜葉、瑯琊酥糖和砂餡小饅頭。他這段時間都是一個人吃飯，瑯琊酥糖和砂餡小饅頭便是預(yù)備著張嫣什么時候到，專門給她吃的。

    “今日真是好菜！”張嫣舉起筷子，笑意盈盈地說。

    其實皇后娘娘活了好幾輩子，這樣的菜式并不算十分出奇。但是從小吃苦頭的劉艷兒來說，這里有魚有rou，有點心和米飯，就是頂好的日子。

    小張摸了摸肚子，只覺得里頭什么油水都沒有。

    她要大吃一頓！

    鰣魚是應(yīng)天府送來的貢品，宮中吃法多為清蒸或者紅醩。蕭靖之前嘗過兩種做法，個人覺得清蒸更好吃一些。鰣魚除了魚rou鮮嫩好吃，嚼碎魚脊骨吃骨髓，滿嘴是香，宛如喝了甘漿。連鰣魚的魚鱗都不覺得腥氣，十分美味。

    而水母燴則是用水母做的一道涼菜，蕭靖覺得跟現(xiàn)代的涼拌海蜇差不多。

    “嘗嘗這個。”萬歲舀了一大勺水母燴，專門放到小姑娘的金碗里面。

    大明皇宮里最尊貴的人，吃飯真的是用金碗！

    張嫣捧著金燦燦的碗，頭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富貴逼人”。她用筷子夾起來透明的條兒，吃到嘴里。入口先是麻油和辣油的香氣，放了些許醋，聞著已經(jīng)特別開胃。她嚼了一下，竟然是脆脆的口感，味道特別鮮！

    是海鮮的咸鮮味！

    不是陸地的味道！

    小張頭一次犯傻：“這個涼粉是怎么做的？好厲害！居然能吃出海鮮味……”

    “這個不是用面做的涼粉?！笔捑副葎澲嬖V她，“水母是一種動物，海里飄的，像木盆一樣大。水母是透明的，切成絲，放了醬料拌好可以吃?！?/br>
    “你們家真奢侈啊?！睆堟虈@了一句，朱家皇帝竟然吃上海里游的水母。

    她活了幾輩子都沒吃過水母。

    蕭靖又給她劃拉了一大塊鰣魚的魚肚rou，那個部位的魚刺最少。鰣魚雖美，但是魚刺很多。至于桌上的另一盤炒苦葉菜，并不好吃。

    萬歲面無表情地吃下了。

    大約是因為太/祖生于窮苦人家，發(fā)達之前吃過很多苦頭。子孫們?yōu)榱吮硎緫浛嗨继?，每天的餐桌上都會有一道類似的苦菜?；蚴翘J葦根，或是苦菜，或是蒲公英，或是可食的樹芽。

    張嫣沒有留意，她夾了半碗苦菜葉子，剛吃了一口，苦得整張臉頓時皺起來。蕭靖趕緊給她塞了一個砂餡小饅頭。

    “吃這個，這個甜！”他說。

    小姑娘咬著甜滋滋的砂餡小饅頭，瞬間眉眼舒展開來。

    砂餡的“砂”來自于砂糖，饅頭的材料需要白面、砂糖、紅豆、雪梨和菱角。說是饅頭，其實更像是甜包子。包子摻了豆沙、梨汁和菱角泥，再以砂糖調(diào)味，吃著口感十分特別，既軟又沙。

    至于最后那一碟子瑯琊酥糖，芝麻香氣特別足。萬歲沒吃，他等人撤席的時候，留了一碟子糖，放在床頭的柜子上。倒是先前在仁壽宮得的帶骨鮑螺，兩人在回去乾清宮的路上邊走邊吃，早就吃完了。

    這頓飽飯成功把張嫣吃撐了。

    她在東暖閣隨機挑了一張架子床，抱著新被子，舒服地躺在上面。她長出了一口氣：“……客棧里面不好住，臟，我時?？吹接袆e人掉落的頭發(fā)，起初把我給惡心壞了。即便是這樣的店，爹和我也不是每一夜都能夠住得上。有時候商隊剛好走到?jīng)]有人煙的地方，我坐在騾車?yán)镱^，以天為被，我睡下半夜，爹睡上半夜。”

    “幸好沒到冬天，睡在野外不會凍死人。只是半夜很涼，我有時候涼得睡不著覺，便張開眼看星星。星星底下，我在西邊，你在東邊。”

    “那一頭拉車的老騾子屁股很臭，它變瘦了。爹對我很好，車上放了一把二胡?！?/br>
    蕭靖默默地把她抱在懷里，她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苦頭。

    兩人相擁在一起，說了好一陣子話。萬歲趁她剛睡著了，靜悄悄地爬起來。

    四更，該起床了。

    朝堂之上，輔政大臣劉健提出：“承運庫累歲支銀數(shù)百余萬，初無文簿，司鑰庫貯錢數(shù)百萬，未知有無，陛下何不勾校？”

    萬歲說：“勾校。陳年事，今年畢，莫要留到來年?！?/br>
    皇帝動動嘴，足以讓下面的人跑斷腿。劉健的意思是要查賬，專門查承運庫和司鑰庫這兩個地方?；实坌碌腔坏揭荒?，朱厚照除了本人貪玩，并沒有開始花很多錢。

    從前走的花銷是先帝批準(zhǔn)的，萬一先帝一朝遺留下來什么壞賬爛賬呢？

    蕭靖認(rèn)為，老劉可能知道一些什么事情。

    眾臣聽到皇帝說要查賬，臉色各不一樣。有人的臉色很難看，也有人不以為然。萬歲沖著兩位親生舅舅笑了一下，張家兄弟更得意了。

    ……

    下了朝會，蕭靖才吃上早飯。他從半夜里起來，先祭天，再祭祖，最后和朝臣們開會，等到天空大亮的時候，人早已餓得雙腳發(fā)軟。

    他是餓著肚子回到后面的乾清宮，張嫣換了一身新衣裳，早早布好一桌點心。她見他回來，笑起來露出一雙酒窩，當(dāng)即捧著一塊夾糖茶食跑來。

    “快吃快吃，萬歲肯定餓了?！?/br>
    “尚食局的jiejie問我要吃什么，我聽了好幾個花樣，要了牛乳和茶食。乳牛廠送了牛乳進宮，我覺得好喝?！?/br>
    “好喝就行了。”蕭靖一口吃點那塊糖心的糕，本來茶食該是配茶吃的，配牛奶吃著也不錯。小姑娘手里得的牛乳和夾糖茶食，不過是尚食局女官拿來哄她的。

    皇帝的豐富早飯還在后頭呢。

    見萬歲回來了，送膳的宮人們魚貫而入。他們用領(lǐng)巾蒙住口鼻，雙手高舉食盒，約過頭頂。食盒上撐著一把精致的小傘，卻是昨日晚膳沒有的。盒子的四周還系了一圈小鈴鐺，張嫣瞧著鈴鐺的成色，應(yīng)該用的是黃金！

    白天專用的金鈴鐺小黃傘食盒，給小張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朱家果然偏愛這種富貴的畫風(fēng)！

    食盒被伺候用膳的太監(jiān)打開，光是粥都有七八樣。蕭靖點了一碗香米粥、一碗豚rou湯面、一份豚rou蒸點。他轉(zhuǎn)過頭問：“嫣兒要吃些什么？”

    張嫣搖了搖頭：“我已經(jīng)吃過了，倒是我爹……他愛吃酸的……”

    蕭靖回意，當(dāng)即吩咐宮人：“把八寶饅頭、如意餅、靈芝餅這三樣裝好，朕等會兒要帶出去。再讓廚房做兩只椒醋鵝，一只要公的，一只要母的?！?/br>
    “鵝要選大的，做熟之后不要斬開。要有頭有尾，做得好吃一些。”

    張嫣猜到了他的心思，笑得特別甜蜜。

    等兩只椒醋鵝出爐的時候，已經(jīng)是大中午了，萬歲這回沒有騎馬出去玩——

    他改行開馬車了！

    他開著車在紫禁城里頭橫沖直撞，大搖大擺地穿過掖門，停在距離皇城不到二里的一處宅子外面。別看宅門狹小，沒有門匾，但是里頭別有洞天。這一處宅子本來是朱厚照出來玩耍，用于落腳的地方。亭臺樓閣，正廳花園，無一不美。

    劉良昨日被錦衣衛(wèi)安排在這個地方，他長這么大一個人，哪里見過這種陣仗！錦衣衛(wèi)把圣旨給他，他顫抖著手打開，說接旨。他沒文化不會很多字，看不明白，求著錦衣衛(wèi)大人念給他聽。

    當(dāng)時那位大人一邊念著……對方的表情崩得厲害。

    劉良才知道原來當(dāng)街搶走他家姑娘的，是當(dāng)今皇帝！

    皇帝年紀(jì)那么小啊。

    劉良暗自嘀咕：“他咋那么缺德呢？”皇帝怎么可以強搶民女呢！

    男人不敢擅自走開，吃不下睡不著。就在他彷徨失措的時候，前頭仿似乎傳來了聲音，宅子里的仆人喊道：“大爺來了，大爺來了！”

    作者有話說：

    關(guān)于明朝皇帝要早起的社畜生活，成祖在永樂初年，每日四更即起，「衣冠靜坐」，然后上朝。英宗在復(fù)辟以后，每日五更起床，祭天之后，閱讀奏章，處置完畢，謁奉先殿行禮，之后才上朝；退朝之后，向母后請安，回到宮中，又閱讀奏章，方才用膳。

    “內(nèi)承運庫累歲支銀數(shù)百余萬，初無文簿，司鑰庫貯錢數(shù)百萬，未知有無，寧可不勾校？”這一句選自《明史·卷一百八十一·列傳第六十九》，是劉健勸明武宗時候說的話，請求武宗查賬。

    至于為何要查先帝時的舊賬呢，后面劇情會講到。如果有小天使不能接受明孝宗有缺點，認(rèn)為他是完美男人的話，可以不用往下看了。

    是個人都會有缺點呀。

    關(guān)于明朝的上菜模式，有參考《宮延睹記》：每進一味，有黃絹一端罩之，盒蓋上，用小曲柄黃傘一把，金鈴數(shù)十，太監(jiān)頂之而進，搖曳有聲，防鳥雀之污也。至上前跪，隨用領(lǐng)巾藏起口鼻，以虞出息之不謹(jǐ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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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6章 朱厚照做好人（7）

    ◎劉娘娘出宮見父◎

    宅子里面的仆人不知道主子是皇帝, 只以為是他是家里有權(quán)有勢的富家子弟。

    可是劉良知道哇！

    劉良飛快地跑出去，跑到一半想起要整理儀容, 捋了兩把自己的頭發(fā)。他看到門口停了一輛馬車, 心想自己是不是要跪迎皇帝？

    跪天跪地跪祖宗，跪皇帝不丟臉。

    即使現(xiàn)在的皇帝看起來還是一個孩子。

    他看見馬車上的車簾被掀開，這膝蓋還沒有彎下去, 便被人一手扶了起來。男人不懂宮中禮儀，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腦子里暈乎乎的。他聽得少年在旁邊大喊：“不好, 你爹暈過去了, 他腿軟！”

    “什么！”張嫣瞬間從馬車?yán)锾聛怼?/br>
    她沖過去扶著劉良，焦急地問：“爹，你怎么了？是不是路上吃苦太多？身體虛的？”

    “……我沒事?！眲⒘蓟瘟嘶文X袋, 他抓著女兒的手。他看清楚姑娘的模樣, 好家伙，一晚上不見，他家姑娘更漂亮了！

    是那種富貴、大家閨秀的美！

    劉艷兒的五官雖然長得好，可是她生在樂戶家庭，穿的衣裳和鞋襪都是舊的，難免氣度顯得小家子氣。而張嫣穿著一身宮中的錦緞衣裳，光是粉色的裙擺上便是大片的織金花紋。她的頭上梳著精巧的雙螺髻, 墜著瑪瑙珠子，襯得臉蛋的氣色很好。

    劉良要不是記得女兒的模樣，張嫣走在街上，他不敢認(rèn)！

    她穿得太好, 打扮得漂亮, 便是晉王府的姑娘也比不得她。

    他喜極而泣：“我的心肝啊……你終于回來了……他們把你接走, 又把我關(guān)在這里，我急得似兔兒跳，傷心損肺摧肝腸??！”

    男人拉著張嫣的手，說著說著，激動得聲音嘶啞。光說還不能表達內(nèi)心的情緒，他幾乎都要唱出來。

    蕭靖：“……”

    看得出來，他這位“老丈人”混過很多個戲班子。

    萬歲打著哈哈：“我拿了好些東西過來，先搬回去屋子里再說。”他特意帶了糕餅，還有兩只做熟的椒醋鵝。

    尋常人家定親要喜餅、rou食、酒水、還有一對大雁。蕭靖一時間不好將東西拿出來，只得選八寶饅頭、如意餅、靈芝餅這三樣，好吃，寓意也好。皇宮做的椒醋鵝很好吃，是酸辣口味，皮脆rou香。

    少年雙手各提著一只鵝，像是大爺一樣走進去宅子。眼下沒有大雁，送鵝充數(shù)。

    “大爺——”

    奴仆們殷勤地過來，喊了一聲，要接過他手里的東西。

    朱厚照這位爺，年紀(jì)不大，款擺得挺大的，他出來一向是要當(dāng)“大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