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哥——”

    齊彥名喊了一聲。

    “唉，過來扶我一把……”那人低著頭說。

    齊彥名以為是劉六摔倒，沒有多想，趕緊要過去扶。他還沒有近到“劉六”的身邊，便被人逮住了。

    錦衣衛(wèi)聽見屋子里的談話，認(rèn)為這兩個人和偷馬的賊是同伙。

    既然是同伙，肯定不能放過，要捉回去交給陛下！

    ==

    蕭靖本來想著，他捉到三個賊，交給縣城的官府處理，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誰知道——

    錦衣衛(wèi)翻出來霸州一帶的通緝犯名單，他手里的三個“賊”跟名單一對，竟然對上號了！

    【劉六名寵，劉七名晨，霸州文安縣人，二人同齊彥名等人在霸州等地打家劫舍，時稱“河北響馬”?！?/br>
    “真厲害啊，居然是大名鼎鼎的河北響馬！”萬歲喝了一口茶，舉起大拇指，“是我有眼不識泰山！”

    劉六看到被捆著的弟弟劉七，粗著脖子說：“我們兄弟幾個被你拿了，殺頭不過頭點(diǎn)地！我們村里的老幼皆不知情，不能連累了他們！”

    “村民包庇你們兄弟幾個，擱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要被連坐……”蕭靖說，“連坐你們知道嗎？就是你們犯下大罪，除了九族、還有附近知情不報(bào)的人家都要被砍頭?！?/br>
    “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劉六咬緊牙關(guān)。

    蕭靖微微頷首：“想要不禍及村民，三位俠義之士，請跟著我們走吧?！?/br>
    天亮啟程的時候，三人被錦衣衛(wèi)下了軟骨頭的藥，被順勢帶離了劉家村。萬歲一直想著把鬧起義的劉六劉七逮住，等到捉到人之后，他尋思要怎么處理才好。

    把人直接砍頭，好像沒什么作用。殺了劉六劉七，誰知道后來會不會冒出來其他的李六王七？

    百姓鬧起義的根源在于什么？

    在于吏治貪腐，在于人們的生活不堪重負(fù)。

    萬歲巡幸霸州，他先是派西廠查了當(dāng)?shù)睾缽?qiáng)吞并土地的事情，派人將各家各戶所擁有的土地面積查得清清楚楚。誰敢把別人家的土地強(qiáng)占，不想吐出來那就等著下獄吧。

    “朕連親舅舅都查得，誰家不查得？朕連親舅舅都送去充軍，誰能比得上朕兩位舅舅呢？”

    皇帝特別理直氣壯地說。

    有人想到講情面，甚至有人給劉皇后送禮。張嫣看到當(dāng)?shù)毓賳T遞上來的帖子多得像雪花，心想皇帝這回肯定很招人恨。

    “出門記得帶槍?！彼f，“還有護(hù)身鏡一定要穿好，右手袖子里面藏弩，左手袖子里藏匕首?！比f一有哪個不長眼的，學(xué)著荊軻刺秦王，也好有自我保護(hù)和反擊的能力。

    蕭靖低下頭看她，安慰道：“這回殺一殺不正之風(fēng)，百姓起碼能有十年好過的日子?！?/br>
    如果大家能夠安居樂義，誰會冒著殺頭的風(fēng)險去造反？

    是個人都不傻，陳勝吳廣也得瞅著秦末大亂，才能召集到那么多愿意響應(yīng)大事的人。

    劉六和劉七一路被錦衣衛(wèi)押著，他們跟著隊(duì)伍進(jìn)入到霸州城之后，聽到城門口聲勢滔天，往日眼高于頂?shù)闹荽笕司尤辉诔情T口行大禮相迎。數(shù)萬軍隊(duì)穿戴著甲胄，在此恭候陛下進(jìn)城！

    他們這樁落網(wǎng)不冤，因?yàn)樗麄兙谷煌档交实鄣念^上！

    “那個人怎么會是皇帝老兒呢！”劉六一直不敢相信，“他瞧著比七弟還要臉嫩。”

    劉七的聲音越來越?。骸霸缰牢揖筒煌邓鸟R……”

    此時的劉六劉七尚未升起“造反”的念頭，他們對于皇權(quán)是畏懼的。這種畏懼在霸州城的衙門內(nèi)升到頂峰，他們看到往日無比威風(fēng)的地主豪強(qiáng)被捉到堂前，由皇帝親自審問。

    這些肚滿腸肥的老爺們哭得眼淚鼻涕全部流出來，好多人尿了褲子?；实圩屓税阉麄兺舷氯?，該充軍的充軍，該抄沒家產(chǎn)的抄沒家產(chǎn)。抄得的土地大部分還給被兼并的百姓，甚至陛下還提出生牛貸款。

    他把自己從蒙古人手里薅來的牛，分期付款賣給需要的農(nóng)戶。最窮的地方以宗族為單位，一族人買一頭牛，總該買得起的。

    好多三四十人的小宗族合買一頭牛，領(lǐng)頭的族長歡歡喜喜地過來，把牛拉走了。

    劉六忍不住贊嘆：“這個皇帝真的很厲害啊……”

    劉氏兄弟常常以及時雨宋公明自詡，以為皇帝肯定是宋徽宗那等昏庸的人物。但是他們親眼看到的事實(shí)，告訴他們自己錯了。

    劉七偷偷告訴劉六：“他是一個好人，我當(dāng)初不應(yīng)該偷他的東西。”

    第764章 朱厚照做好人（55）

    ◎明武宗去山東◎

    五月, 劉六劉七兄弟看見日新月異的霸州，終于對萬歲心悅誠服——

    為非作歹的惡霸和為富不仁的地主被打倒, 之前被兼并土地的百姓重新分得應(yīng)有的土地。田野間好多農(nóng)民的臉上露出笑容, 他們商量著今年、明年、還有大后年要種些什么作物。雖說已經(jīng)過了春種的時節(jié)，但是大家種植的熱情絲毫不減。

    有些村里的人家貸款買來牛，這日子過得更得勁了。官府在賣牛的時候有說明：這是蒙古牛, 蒙古?？赡軐W(xué)不會犁地，等它下了牛犢，牛犢應(yīng)該能學(xué)會犁地。

    蒙古牛不擅長耕作, 但是它力氣大, 能拉車！

    一個小姑娘坐在自家新買的牛車上，小腳晃啊晃啊，開心得緊。她跟趕車的漢子說話：“爹, 我想吃紅薯, 你種紅薯吧，紅薯特別甜?！?/br>
    “紅薯生得多，必須種！這幾日趕緊把紅薯種下去，指不定秋收的時候還能收幾個！”男人哈哈大笑，“妞妞還想要吃什么？咱家這回拿回來五畝地，全部種滿！”

    他的眼神里有著懷念：“那塊地是你曾祖父買下的，后來被姓黃的占了好多年, 多虧府衙里的青天老爺，又把地還給我們家……”

    曾祖父的發(fā)家史對于一個小孩來說，太遙遠(yuǎn)了。小姑娘的眼珠子一轉(zhuǎn)，咽了咽口水：“爹, 我想吃紅豆糕, 你在地里多種點(diǎn)紅豆, 娘做的紅豆糕可好吃了。我還想吃紫蘇燉rou，你快種點(diǎn)紫蘇?！?/br>
    男人把牛車往家里的方向趕，哭笑不得：“嘿，小孩家家的，只想著吃，種那么多紅豆和紫蘇作甚！我給你弄兩個破瓦盆，你挖兩棵紫蘇養(yǎng)在里頭，夠你娘燉rou那會兒放的。我再給你在屋前挖兩壟地，你撒上紅豆粒兒，夠你吃兩三回紅豆糕?！?/br>
    他絮絮叨叨地說：“……咋們家的地那么肥，種紅豆紫蘇多可惜。聽我的，種麥子最好，那可是糧食！”

    小姑娘的臉頰氣鼓鼓的。

    爹既然有了自己的主意，為何要問她？

    “麥子能做飴糖，你這個蠢孩子肯定不知道。”男人看到女兒的表情，覺得十分好笑，“飴糖好吃不？”

    小姑娘當(dāng)即雙眼一亮：“好吃！”

    男人一錘定音：“好吃就對了，我們家里的地全部拿來種麥子和紅薯！”

    ==

    “陛下?！?/br>
    劉七深刻反省了自己從前的行為，跪在地上：“我從前總以為自己是俠義之士，但是現(xiàn)在我知曉，我的是小義，而您的是大義。我和哥哥雖有理由來打家劫舍，到底是犯下罪過……”

    旁邊的劉六言辭懇切地說：“我愿意認(rèn)罪，砍頭也可以，流放充軍也可以，只求陛下放過我們的妻兒！”

    他們的妻兒被官府捉了，說是被判去教坊司。劉六和劉七多番打聽，一直找不到她們的音訊。

    他們的心里焦急??！

    蕭靖早派錦衣衛(wèi)去拿過劉六和劉七的老婆和孩子，他們在教坊司干的是粗活，日子辛苦，卻并非從事娼//妓之流。萬歲認(rèn)為劉六劉七愿意改過自新，還是可以給予機(jī)會的。

    《水滸傳》里面的宋江，心心念念的是有朝一日能被朝廷招安。宋江想的大概是“雖然我劫道、搞事，但我內(nèi)心是一個好人”。

    這和劉六劉七目前的內(nèi)心狀態(tài)有點(diǎn)相似。

    歷史上的劉六劉七能統(tǒng)領(lǐng)十幾萬起義軍，兄弟二人的才能和個人魅力一定有可稱道之處。眼下的劉六劉七完全沒有造反的心思，蕭靖覺得他可以用一用。

    “朕允許你們?nèi)ヒ娨幻婕揖??！彼f，“你們過去犯下大罪，朕欲發(fā)配你們?nèi)バ滠?。若是你們在宣府立下大功，將功折罪，未嘗不可?！?/br>
    他給劉六和劉七畫了一個大大的餅：“你們愛聽《水滸》，卻聽過面涅將軍的故事不曾？宋朝有個面涅將軍，叫做狄青，狄青年輕的時候犯過事，臉上被刺青，起初被發(fā)配充軍。后來他戴罪立功，平定叛亂，為大宋鎮(zhèn)守邊疆，成為一代名將……”

    劉六的眼中突然爆發(fā)出光芒：“我聽過面涅將軍的故事，狄將軍是一個很厲害的人！我認(rèn)為他比宋公明還要厲害一些！”宋江大概算是文職領(lǐng)導(dǎo)？而狄青是實(shí)打?qū)嵉尿斢律茟?zhàn)！

    劉七沒有說話，但是從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也是十分羨慕狄青的人生。

    作為一個有血性的男兒，誰不希望自己能有建功立業(yè)，錦衣還鄉(xiāng)的一日呢？狄青能從一個犯人能爬到大將軍的地位，傳奇程度堪比咸魚翻身。

    蕭靖對劉六和劉七的志向表示鼓勵：“你們好好干，朕希望有一日能在金鑾殿見到你們兩個?！?/br>
    如果劉六和劉七真的能夠成為狄青那樣的人物，皇帝絕對不會吝嗇封官。

    劉六和劉七充軍的那一日，皇帝甚至在霸州安排了一個十分矚目的儀式?！昂颖表戱R”多大的名頭啊，劉六劉七風(fēng)頭最旺的時候，不但富貴人家害怕他們前來打家劫舍，甚至窮人家的小兒多有畏懼。

    婦人抱著撒潑要鬧的小孩，威脅道：“你再哭，我叫河北響馬把你捉走去當(dāng)小響馬！小響馬，沒有家，爹爹娘娘不認(rèn)他！”

    小孩當(dāng)即嚇得捂著嘴：“娘，嗚嗚嗚嗚嗚，我不哭了，我怕——”

    霸州城里的百姓得知“河北響馬”被官府捉拿，過來看熱鬧的人不說有上千，起碼有五百！人們把街道圍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受過劉六劉七恩惠的窮人有很多，沒有人給哥倆丟臭雞蛋和爛菜葉子。

    不像電視劇那樣。

    “這算什么？”張嫣十分不解，她坐在一處酒樓的包廂里往下看過去，“這算罪魁禍?zhǔn)茁渚W(wǎng)儀式？官府慶功儀式？還是什么鬼？”

    蕭靖撓了撓頭：“大概算是曾經(jīng)的□□老大的招安儀式？”

    宋江盼著招安，劉六和劉七也盼著招安。哥倆如今不覺得落網(wǎng)丟人，反而內(nèi)心松了一口氣。比起劫獄后躲躲藏藏的那段日子，他們重新站在太陽底下做人，有一個可以重頭再來的機(jī)會。

    劉七一直想不明白，為什么皇帝對他們兄弟如此寬容。霸州遭過賊的富戶們恨得他們要死，巴不得讓人扒了他們的皮，吃了他們的rou。

    他還偷過皇帝的馬呢！雖然是作案未遂。

    劉七小聲地跟劉六說?！八麨槭裁床恢苯託⒘宋覀?？為什么不將我們流放到海島？”

    話本里常說的，誰犯了重罪，定要被皇帝流放到千里之外的海島，一輩子不能回來中原。

    他們要去充軍的地方、宣府鎮(zhèn)距離霸州并不算太遠(yuǎn)。如果拿后世的中國地圖來看，劉六和劉七即將要去的宣府還在河北，沒有出省。

    這是皇帝最大的善良。

    在皇帝的寬大處理之下，劉六和劉七見到自己被關(guān)押在教坊司妻子和兒女。和妻兒離別之后，兄弟二人更是發(fā)下誓言：一定要混出個人樣，爭取早日戴罪立功，把家人從教坊司贖出來。

    ==

    蕭靖解決完劉六劉七的事情，頓時覺得一身輕松。他從霸州趕回北京看了一圈，他見張?zhí)笊眢w硬朗，朝臣們沒有什么大事，遂安排好下半年的計(jì)劃——

    萬歲說了，他要南下，他要在明年元旦祭祀泰山！

    他真的好大的臉！

    “皇帝不能歇一口氣兒？”張?zhí)蠛貌蝗菀滓姷綒w家的兒子，不愿意兒子又跑出去，“宮里是長著虱子不成？怎么皇帝總是坐不住呢！”

    小時候的朱厚照貪玩歸貪玩，也沒見過是撒手沒啊。

    蕭靖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問題，他對比著原身的記憶，本來朱厚照便是很愛在外面浪的一個人。朱厚照不愛回去紫禁城，把宣府的鎮(zhèn)國將軍府稱為“家”，他在回宮之后寧愿住豹房也不住正經(jīng)宮殿。

    太后認(rèn)為萬歲的行為很過火。

    萬歲認(rèn)為自己的行為已經(jīng)收斂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