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歌謝昭寧(重生) 第1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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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長歌那一言一行,映在連璋眼中無不?處不?粗鄙,他見霍長歌又耍弄了小伎倆來欺負謝昭寧,冷冷冰冰橫她一眼,側眸卻?正見謝昭寧一只耳朵紅得厲害,不?似被她欺辱了,倒像是被她調戲了。 連璋:“……???!” 他登時氣息不?暢,一口氣憋悶得厲害,心里五味陳雜,似有怒其不?爭之意?,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寒,像是屋外冷風吹入他心頭席卷一遭,便帶走了所?有的余溫。 ***** 一堂課下,霍長歌裹了大氅只與張遠圖行禮告別,便故作不?豫姿態(tài)率先離開。 南煙等在廊外,坐在欄桿上,兩手不?住湊在唇邊哈氣取暖,仰頭癡癡望著廊檐外露出的巴掌大的一塊兒天,雪花紛紛揚揚落下來,安寧靜謐,花蕊與她身側不?住站起來又坐下,原地跺了跺腳,身子骨似乎頗顯羸弱,有些畏寒。 “南煙jiejie,那小郡主怎自個兒先出來了?”花蕊眼尖瞧見一團火似的霍長歌獨自飄在回廊上,側身去拉南煙衣袖,南煙一怔回神,忙起身去迎霍長歌。 霍長歌位分?低,哪里能走在皇子公主前面,這原是違反宮規(guī)的罪。 “郡主——”南煙邊驚駭往后探頭,邊要去阻她腳步。 霍長歌卻?是不?應,撇唇一副要哭不?哭模樣?,探手扯住南煙腕間便直往前走,南煙一時竟跟不?上她腳步,些微踉蹌了兩下,余光往后一瞥,這才見眾人從尚武堂中魚貫而出,神色各異。 連璋面色青白難看,謝昭寧神情略有擔憂,連珣似笑非笑,只連珩一副若有所?思模樣?,放緩了腳步在等身后連珍,連珍一張小臉兒半藏在兜帽間,額前隱有薄汗,面容雖顯疲累,卻?一副雀躍神情,兩側唇角高挑,笑得很?是得意?歡愉。 南煙便曉得霍長歌又與連珍斗了法,此番怕是落敗了。 霍長歌一走,謝昭寧也?要先行一步,他原要到宮外巡防,雪天難行,路程又遠,步履匆匆間與其余人告了別。 余下幾人便又相攜走過一段路程,待到了一處宮門前,連珩便拜托連珣將連珍送回承暉宮,自個兒與連璋一同去當值。 連珩一路心事重重,連璋面色陰沉,似是也?在出神,連珩幾番想與他搭話,窺他神色,便又不?敢開口。 連珍心思單純,瞧不?透陛下用意?,連珩卻?機警慣了,想從連璋口中套些話來,只他喉頭哽過數(shù)次,眼見便要穿過御花園去往外廷,適才硬著頭皮輕聲?喚他:“二哥——” 花園一側假山下,倏然便有一道尖細的男聲?調笑道:“姑娘是哪個宮里的?怎從未見到過……誒?姑娘別急著走??!姑娘是要摘頭頂上那松枝兒么?既是夠不?到,不?若叫咱一聲?好哥哥,哥哥幫你摘如何?” 這兩日雪雖下得不?大,可一陣接著一陣,氣溫驟落,又是滿目枯枝時候,御花園中除卻?禁軍巡防,嫌少有宮人在此留連,萬籟俱靜之下,那油膩膩的一聲?便尤其明顯。 太監(jiān)? 連璋眼神一動,長眉緊蹙,抬手一阻連珩,便壓輕了腳步,循聲?打算繞過假山前去探查一番。 宮人私相授受本就是重罪,可這宮中日子乏味孤寂,總有人冒險勾搭成jian不?說,眼下這天寒地凍的,倒還?被他遇見個脅迫就范的? 連珩見狀替那太監(jiān)搖頭哀嘆一聲?,心知連璋眼下無塵,素來最容不?得這等腌臜行徑,便只留駐原地等他。 卻?不?料,連璋還?未繞過假山,便又有一道嫵媚女聲?自山后響起,輕輕一笑間,便似能顛倒眾生一般,嗓音勾魂攝魄:“公子若是不?姓霍,這哥哥,我?便不?敢認呢?!?/br> 連珩聞聲?一怔,連璋腳步亦是一頓,這是——霍長歌那貼身侍婢——蘇梅? “誒,甚么霍?咱雖不?姓霍可——誒姑娘莫走??!”那男聲?油腔滑調登時焦急挽留,兀自喚道,“姑娘——” 他話未說盡,蘇梅已轉身繞過假山,迎面撞見連璋負手端端立在眼前亂雪紛飛之中,眉目冷肅,面若寒霜,似一尊玉人,著一身通體?雪白的狐裘大氅,瞧那皮毛成色,怕還?是她北地進貢的佳品。 蘇梅驚愕一瞬,忙俯身下拜:“蘇梅見過二殿下。” 她雖著一身臃腫棉布素衣,卻?仍難掩天生媚骨,眼角眉梢似蘊著春情,于?這蒼茫雪地間,便若一朵盛開的罌粟,耀眼奪目又勾人心魂。 連璋眼前驟然一亮,又迅速眉頭緊蹙,瞇眸微一思忖不?知想到了甚么,面色陡然陰沉,卻?是晾著蘇梅,轉而厲聲?喝道:“出來!” 那假山后窸窸窣窣半晌,又緩緩轉出一個人來,身材矮小佝僂,卻?是個老太監(jiān)。 那人形容畏縮,垂眸不?敢與連璋對視,抖抖索索撩開衣擺便“哐當”跪在地上,俯身狠狠磕了個頭,顫聲?道:“二、二殿下,二殿下饒命?。±吓?敢了,老奴再也?不?敢了!” 他額頭不?住撞在落了薄雪的青石板路上,似搗蒜一般“噗通”“噗通”直響,轉眼又涕泗橫流,一張猥瑣老臉哭起來格外驚悚。 那原是一名伺候過皇帝起居的老太監(jiān),已在宮中當值十幾年,若是處罰得狠了,惹來皇帝注意?,怕皇帝面上也?無光,更是不?妥。 “……罰俸三?月,自去刑房領受十棍杖責,”連璋眼神凌厲,冷聲?道,“下不?為?例,滾!” “多謝殿下,多謝殿下!”那老太監(jiān)感恩戴德又連連叩頭,半爬起身,掉頭踉踉蹌蹌便落荒而逃。 蘇梅還?沉默矮身半蹲著,維持一副與連璋行禮姿勢,未得他應答,便不?敢隨意?起身。 她今日原是欲往御花園中采摘些掛過霜雪的松枝,回宮與霍長歌泡茶喝,怎料橫生枝節(jié)。 她深知霍長歌與連璋數(shù)次交惡,卻?是感念他此時仗義出手震懾對方,便少了自己后續(xù)許多糾纏,又不?欲聲?張此事,也?與霍長歌能少些添堵。 蘇梅正這般想著,冷不?防連璋料理完了那太監(jiān),轉過頭來,四目相對間,蘇梅不?由朝他清淺感激一笑,卻?見連璋霎時一副嫌棄模樣?,寒眸斜睇她,冷聲?譏諷道:“姑娘家行事還?是檢點些好,宮中不?比你們北地,常與男人這般笑,便也?勿怪旁人要會錯意?了?!?/br> 連珩:“……” 蘇梅:“……??。 ?/br> 這是說她故意?賣笑勾引個死太監(jiān)?是人話嗎? 蘇梅笑意?登時僵在臉上,嘴角輕輕抽搐,眼神似看傻子般昵著連璋,一瞬充滿同情與憐憫,深感如此嘴欠之人,若是放在她們北地,怕嘴都要讓姑娘們扇爛了。 她家小姐沒說錯,這二殿下果然不?是甚么好東西,呸! 蘇梅險些氣笑了。 “殿下教訓的是,這京中的男子也?確實與北地不?同:素聞太子乃佛子臨凡,未成想二殿下亦身姿出塵,隱有佛相,今日一見,便讓婢子憶起一句佛語來,”蘇梅姿態(tài)婀娜起身,故意?笑得諂媚,朱唇輕啟,似意?圖勾引,凝著連璋一副越發(fā)厭惡的嘴臉,一字一頓,輕聲?卻?道,“‘心中有佛,則萬物皆佛;心不?清,則眼不?凈’。” 連珩:“……” 連璋:“……???!” 她話音未落,轉身運了輕身的功夫,尋了園中高石踩了墊腳,幾番縱躍間人已飄出老遠,只留一道不?卑不?亢的背影晃在雪天之間。 “放肆!” 連璋頓過一息,待反應過來已是遲了,霎時面色鐵青,兩手緊握雙拳,氣得渾身發(fā)抖。 好一個綿里藏針又伶牙俐齒的貌美姑娘,仆可真是隨了主,連珩緊咬雙唇,肩頭微顫,險些要在連璋身后笑出聲?。 連璋憤恨一回頭,連珩連忙做出一副驚駭又不?豫模樣?,幫他找補顏面,痛心疾首道:“這侍婢簡直狗膽包天!” 連璋氣不?打一處來,眼下連珩說甚么他都覺得像嘲諷,遂狠狠瞪他一眼,甩袖兀自走了。 連珩終于?沒憋住,“噗嗤”一聲?,在他身后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連璋幼時頗有才名,三?歲能誦、氣歲能詩,人稱“小思王”,如今卻?栽在一介婢女身上,簡直猝不?及防,尤其—— 那原還?是霍長歌的貼身侍婢。 ***** 謝昭寧夜里散值回寢宮,陳寶正在殿內候著,給他備了洗漱用的水。 謝昭寧徑直往桌前一坐,對著那一桌已歸整好的制弓材料,與他道:“你先去睡,我?今夜可能歇得晚,不?必伺候了?!?/br> “殿下的弓可是又不?合手了?”陳寶見他抽了支竹木出來,對著燭火反復地瞧,便細心道,“陳寶去將燈挑亮些吧,殿下仔細眼睛。” 他拿了燈剔,去墻角卸下紙糊的燈籠,將燈花剪了,把?燈芯挑高,見一室和暖橙光果然亮堂了些,這才安心去睡。 一更,外面起了大風,寒風呼嘯席卷,“嘩啦”一聲?吹開了陳寶那屋的窗戶,室內霎時刺骨得寒,他揉著眼睛下床去關窗,又暗自思忖謝昭寧那寢室的窗不?知是否也?讓吹開著。 他披了衣裳打了燈籠出去,不?成想,謝昭寧書房的燈居然還?亮著。 陳寶輕手輕腳推門進去,遠遠便見謝昭寧連甲都未卸,身上搭了大氅,手下按著半張初具雛形的弓,伏案已是睡著了。 陳寶拿鞋底在門前磨蹭半晌,他曉得謝昭寧睡覺輕,若是再往里面走,興許就吵醒他了。 他抿唇為?難片刻,待要轉身掩門回去時,恍惚聽見謝昭寧輕聲?呢喃一句:“母親?!?/br> 那一聲?夾裹了明顯的顫音與隱隱的啜泣聲?,竟似個惶恐不?知所?措的脆弱幼童。 陳寶聞聲?一怔,只當自個兒是夜里起來頭發(fā)懵、聽錯了,探頭往內里正瞧過去,就聽謝昭寧竟又夢囈道: “母親——” 倏然,窗外應聲?劈下一道青紫電光,緊接著轟然雷鳴伴隨“嘩”一聲?巨響,登時下起瓢潑似的雨。 謝昭寧沉在夢中竟是未醒,額頭出了一層細密的汗,像是夢魘著了。 屋外銀河倒瀉,而他夢中亦是風雨晦暝,他一瞬回到他十歲那年,皇宮大喪的一夜。 謝昭寧聽見宮外雨聲?大作,聽見年幼時的自已在哭,看見永平宮里到處懸掛著白布,看見年幼的自己跪在先皇后床頭,茫然彷徨。 “昭兒,”他亦聞見生機即將斷絕的先皇后喚他,“母親要去尋你二姐與三?meimei了,還?有你小舅舅,他們剛走不?久,母親若是快些、快些,還?趕得及……只是,母親、母親再護不?得你了……” “昭兒,你不?過是陛下籠絡與撫慰人心的棋子,陛下甚至容不?下你二姐與小舅舅,更勿論是你?” “這皇宮之中、皇權之下,骨rou親情本就是笑話,除了自個兒,誰也?別信,啊?” “母親曉得你……曉得你自幼的心思,你想離開、想去北地,可母親、母親也?無法……母親曾、曾于?陛下處求得一道旨意?,待你大了,你的婚事便由自個兒做主……娶,或不?娶,無人可脅迫得了你,總歸身上能少一道枷鎖是一道,這已是母親唯一能為?你做的事……“ “昭兒,克己守禮,遠離是非名利,莫與權貴結姻吶……” “昭兒,牢記母親的話:陛下容不?得皇室中人無能,褻瀆皇家聲?勢名望;可陛下亦懼怕生出有能之士,威脅正統(tǒng)皇權……你若無用,便是棄子;可你若太有用,便也?活不?長久……” “你三?哥雖對你不?起,母親卻?仍私心望你可多陪他幾年,他那人、那人……你若留他一人,他便也?活不?下去……” “前路崎嶇,晦暗不?明,昭兒,”先皇后拉著他的手,哽著喉頭,臨終闔眸之際,終于?艱難道,“能體?面活著便好……” 永平宮外,一道青紫電光遽然落下,隔著紙糊的窗,映亮了先皇后一張灰白枯槁的臉。 “母親!”謝昭寧倏然一聲?驚呼,于?羽林殿外一聲?轟然雷鳴之中,驚醒過來。 他汗?jié)裰厣?,眼前空茫一片,一時間竟不?能視物,他右手手掌張開,虎口抵著額頭,不?住喘氣。 “殿下——”陳寶于?門前喊他一聲?。 謝昭寧駭然轉頭:“誰?!” 他那一聲?倒將陳寶嚇了一跳,陳寶身子一抖,圓瞪一雙黑瞳,從門口手足無措地走過來,擔憂又無助,話說得也?越發(fā)顛三?倒四起來:“是、是陳寶,風把?窗戶吹開,外面下大雨了,陳寶見殿下書房燈亮著,就、就想過來瞧瞧殿下。” “陳寶啊,”謝昭寧指腹揉著眉心,吁出口氣,嗓音遂又溫和而微微泛著低啞,“無事,嚇到你了?!?/br> “沒——”陳寶踟躕一瞬,又往他身前去,見他適才驚醒時,竟將手下枕著的那半副小弓帶掉了地上也?未察覺,便彎腰拾了遞與他,忍不?住多關心了句,“殿下若是急用弓,何不?問軍器監(jiān)要呢?忙一宿不?睡,可仔細累著了。” 謝昭寧接過那弓,眼神下意?識溫柔了些許,輕笑回他:“不?是我?用的,是我?打賭輸給了那位新來的小郡主,賠她的。她那人脾氣急,晚給她一日,她便要鬧一日?!?/br> “那也?不?能累著殿下呀?!标悓毬勓圆?大樂意?起來,自個兒生了半晌悶氣,方才歪著腦袋想了想,又道,“是今日那位慶陽郡主么?” 謝昭寧點頭應了。 “她累著殿下了,陳寶不?喜歡她?!标悓毻蝗坏?。 “陳寶?!敝x昭寧低聲?斥他,搖了搖頭。 陳寶便委屈撇唇,似個受了氣的大孩子。 “郡主身份尊重,”謝昭寧嘆一聲?又對他道,“再不?可這樣?說?!?/br> “哦,陳寶知錯了,可那位郡主、那位郡主——”陳寶蹙了眉小心翼翼覷他,使勁兒于?腦海中扒拉了一下,“唔”一聲?,似是不?大情愿地道,“不?過那位郡主,今日陳寶瞧見她,只覺她似一團火,暖暖的,穿著紅衣,很?好看?!?/br> “是啊,”謝昭寧微一怔忡,竟又輕淺笑起來,于?燭光下更顯溫柔,附和他一半否一半,“似一團火,不?止暖,還?有些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