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的新娘 第309節(jié)
這時,一個女人猛地推開病房:“——醫(yī)生那邊怎么說?” 謝黎眼睛被鮮亮的橙色刺了一下——這女人居然是橙色的,她的面孔模糊不清,整張臉龐只能看到一雙眼睛和一張嘴巴,身體內(nèi)部似乎燃著一團焦灼的火焰,從眼睛和嘴巴的孔洞中肆無忌憚地放射了出來。 一個男人站了起來。 原來就是他染藍了病房的顏色。只見他面色凝重,整個人呈現(xiàn)出頹廢的深藍色: “醫(yī)生說,現(xiàn)在還看不出來……要十多歲以后,才能看出他是不是天才……” “十幾歲?”女人一愣,隨即怒不可遏地叫了起來,“——怎么可能要十幾歲才能看出來?朋友跟我說了,公司那邊有一套完整的潛能評估系統(tǒng),還是嬰兒的時候,就可以檢測出基因的潛力!” 男人支支吾吾地說:“你也說了,那是公司的系統(tǒng)……我們的基因畢竟是在黑-市上買的……” “你也知道這是我在黑-市上買的?我半輩子的積蓄都搭里面了,就指望他回本了!” 女人越說越憤怒,體內(nèi)焦灼的火焰急劇升溫,化為暴怒的紅色。 “你先冷靜……” “我冷靜什么?”女人冷笑一聲,面孔紅得發(fā)黑,“我發(fā)現(xiàn)你們男的特別喜歡裝好人。畢竟生孩子的不是你,你只是動動嘴皮子,出一半基因錢和贍養(yǎng)費而已,當然可以表現(xiàn)得這么冷靜。” 說到這里,她眼洞幾乎變成可怖的黑色:“這要是從你的肚子上剜下一塊rou,卻發(fā)現(xiàn)還要等十多年才能回本……我猜你會恨不得把他吃了吧?跟我裝什么呢,陰溝里的臭垃圾?!?/br> 男人也暴怒了,身上的藍色越來越深,是一個隨時會打人的姿態(tài):“那你要我怎么說?我早跟你說了,公司壟斷了基因編輯,你自己不聽,一定要在買基因,要逆天改命!黑-市上的東西,怎么可能比得過公司貨?現(xiàn)在生了個雜種出來,你不怪自己沒頭腦,開始怪我了?” 兩個人針鋒相對,互不退讓,吵得唾沫橫飛,污言穢語輪番上陣。 幾分鐘過去,兩個人已完全變成黑色,是一對黑黝黝、空蕩蕩的人形陰影,令人毛骨悚然。 沒人理會保溫箱里的嬰兒,甚至沒人看他一眼。 他只是一個失敗的產(chǎn)物,一個因利益而降生的雜種。 賭桌上失去價值的籌碼。 謝黎走到保溫箱旁邊,低頭看向他。 毫無疑問,基因編輯是一項短視的技術,表面上可以通過修改基因,創(chuàng)造出高智商、無瑕疵的人類,實際上卻會削弱人類適應環(huán)境變化的能力,嚴重污染人類的基因池。 只有屠夫,才會大量繁育某一品種的家禽。 他不是這對父母的孩子,只是他們精心繁育出來的“家禽”。 謝黎看著嬰兒,輕聲說:“可憐?!?/br> 假如這不是夢,而是現(xiàn)實,她會毫不猶豫地向那對夫婦“買”下這個嬰兒,給他找一對溫柔善良的父母。 他在這對夫婦手上,是不會好過的。 這個想法剛從她腦中閃過,眼前的畫面就發(fā)生了改變。 世界變成了單調(diào)的黑白灰。 街上人來人往,摩肩擦踵,人人都是冷漠的黑色,看不清五官,也看不清具體表情。 ……難道這是那個孩子的世界? 像是為了印證她的猜想,她看到自己正握著一支筆,在做報紙上最后一版的智力測試題。 謝黎知道這個智力測試題,這是生物科技招募天才兒童的手段——只要答對上面的題目,生物科技就會對其進行重點培養(yǎng)。 他似乎有極高的數(shù)理天賦,輕而易舉地答對了。 父母卻沒有把報紙寄出去——聽說,那些兒童都是封閉訓練,夭折率極高,一百個人里只有一兩個才能通過訓練。 他是他們翻身的唯一籌碼,可不能這么輕易送出去。 兩個人窸窸窣窣商量許久,決定傾家蕩產(chǎn),把他送到著名的公司學府去。 像是狂熱的賭徒,傾盡全力,最后一搏。 謝黎發(fā)現(xiàn),他再也沒有看見過顏色。 起初,他可以清楚判斷出“父母”的情緒,并用顏色加以具象化——這其實是一種藝術天賦,就像有的作家聲稱可以看到字母的顏色一樣,然而長大后,他卻再也看不見色彩了。 他的天賦被扼殺了。 是誰殺死的? 不好說。 這本身就是一個不允許藝術存活的世界。 他的父母賭贏了。 他成功入學,年僅十三歲,就成為了公司員工,同時也成為了同學口中的……“雜種”。 謝黎第一反應是謝啟則那句話,“你可以叫我雜種,這也是我的名字”。 難道這是謝啟則的回憶? 謝啟則十三歲就當了公司員工? 怪不得他知道什么是高頻交易—— 不。 不對。 時間過去太久,謝黎對修又沒什么感情,自然早已忘記傅野說的修的往事。 但就在剛剛,她冷不丁想了起來——“雜種”也是修的蔑稱。 傅野說,修和公司的繼承人一起長大,難道這就是這座學府嗎? 這是修的記憶? 夢境還在繼續(xù)。 公司與公司之間的斗爭,來來去去就那幾樣。 暗殺,威脅,竊取情報。 最高端的商戰(zhàn),往往是以最簡單也是最血腥的方式——殺戮。 謝黎看到,他第一次竊取情報,整個人十分緊張,手背上青筋暴突,指骨泛白,手指一直在發(fā)抖。 如果他觸發(fā)警報,公司那邊會毫不猶豫地放棄他,就像踹開一條沒用的狗。 幸好,他成功了。 第二次竊取情報,他冷靜了不少,至少手指不再發(fā)抖,只是呼吸還有些急促。 第三次,第四次……他漸漸變得像專業(yè)特工一樣冷靜老練,結束以后,心率甚至沒有超過70。 要知道,不少人吃完飯,或是站起來走兩步,心率都不止70。 他小小年紀,冷靜得讓人害怕。 謝黎一直看不到他的正臉,只能根據(jù)他的視線高低來判斷年齡。 第一次竊取情報時,他估計只有十三四歲,第二次長高了一些,第三次、第四次,身高則沒有變化。 公司似乎使用童-工上癮,頻頻讓他去給一些臟事善后。 男生發(fā)育晚,十三四歲的年紀,身高遠遠低于同齡的女生,他小時候又饑一頓飽一頓,有些營養(yǎng)不良,看上去只有八九歲的模樣。 沒人會提防八九歲的小孩,又不是美國大片,現(xiàn)實中哪有那么多低齡特工? 就這樣,他無聲無息幫公司處理了許多要命的隱患。 直到,他再也無法以孩童的模樣示人。 ——他長大了,進入了公司內(nèi)部。 謝黎像是潛隱于他體內(nèi)的幽魂,看著他身量一點一點拔高,視線從仰視變?yōu)楦┮曋車恕?/br> 小時候竊取情報都會發(fā)抖的手,也逐漸變得修長而骨節(jié)分明,仿佛玉石一般冷硬光滑。 就像看了一部傳記類電影,謝黎看著他出生,長大,世界由彩色變得灰白,受盡冷眼與折磨,卻又奇跡般嶄露鋒芒,穩(wěn)步高升。 最后,站在了大廈的最頂端。 不知是她的想法,還是冥冥中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這一切并非注定如此。 假如一開始她不是旁觀者,而是真的救下了他,他不會被送入所謂的知名學府,淪為有錢人的一條狗。 表面上,他認為感情是無用的東西,對自己的苦難無動于衷,對父母的冷漠沒有任何不滿。 實際上,他只是知道,沒人會對他付出真情——父母的感情,已經(jīng)是這個世界上最無私的感情,他連父母的感情都得不到,怎么可能得到別人的感情? 他并不是冷血的人,剛出生時,血液也是guntang的。 但在那兩個可怖的黑影的注視下,他的血液很難不凍結,一寸寸變得冰涼。 父母希望他變得有價值。 于是,他竭力展現(xiàn)自己的智慧,表現(xiàn)出獨一無二的數(shù)理天賦,甚至做對了報紙上最后一版的智力題。 父母卻把他送進了公司。 一日是公司員工,終身為公司員工。 他為了討要一點點愛,自愿步入了牢籠。 ……太可悲,也太軟弱了。 還好他年輕,有大把的時間,可以修正自己的軟弱。 既然世界的底層邏輯是利益,那他就牢牢攫住所有利益,讓人們?yōu)榱烁髯缘睦嫦蛩┦追Q臣。 他逐漸變得自信、強勢,心如鐵石,堅不可摧。 直到遇見了她。 起初,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對謝黎感興趣。 她根本無利可圖。 然后,他以為自己之所以會對她感興趣,是因為想要折磨和摧毀她。 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多的人感激她,仰慕她,依賴她……他感到那些混亂激烈的情緒,只覺得心臟如針扎,說不出的厭惡和煩躁。 他究竟為什么這么在意她? 她的身上,到底有什么吸引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