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你怎么這么不小心？”葉九思看到顧念紅腫的腳踝，不禁嘆了口氣，這才好了沒兩天，怎么又受傷了？

    “都怪我不好?！瘪T山在旁邊尷尬地解釋了顧念為救自己受傷的事。

    “這次傷得可是很值的！”顧念得意地把很可能發(fā)現(xiàn)了金礦的事情告訴葉九思和蕭云鎧。

    兩人自是吃了一驚。

    差點喪命，扭傷了腳，最后卻陰差陽錯的拿到金礦的消息，葉九思搖頭道，“我都不知道該說你到底是運氣好還是運氣差?！?/br>
    “當(dāng)然是運氣好。”顧念斬釘截鐵地道，堅決不承認(rèn)自己運氣差這件事。

    考慮到泥路濕滑難行，顧念的狀況也確實不太好，幾人商量了一下，決定同意馮山的提議，去馮家村先住一晚。

    反正過后天就是十五天的田假，他們回到長安也差不多正是田假開始，不差這一兩天的時間。

    “我們這么多人，你家住得下么？”

    “住得下，家里寒酸，但是地方還是挺大的?！瘪T山連連點頭，“只要各位小郎君別嫌棄就好?！?/br>
    看到幾人的馬匹和那輛華貴的馬車，馮山差點驚掉下巴。

    他不傻，年深一出手就是一塊小金錠，自然隱約猜得到對方非富即貴。但眼前這些漂亮的高頭大馬和光華絢麗的馬車還是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他的認(rèn)知，眼前這幾位，絕對是長安城里不得了的大人物。

    馮山愈發(fā)覺得自己幸運，一路小心地招呼著，將人帶回了村里。

    馮山天擦亮就出門了，到天黑還沒回來，家里人自然著急得不行，他阿姐便守在了村口，一見到馮山的身影，便開心地迎了上來，看得出來兩人感情的確很好。

    挨了馮雨一頓數(shù)落后，馮山便將后面的客人介紹給她。

    馮家村地處長安到洛陽的大道旁，平常也免不了會有些過路的陌生人來投宿，昏暗的天色里見馮山帶了幾個生面孔回來，馮雨也沒太在意。

    等回到家里燈火亮了些，再仔細(xì)看那輛涂金飾玉的馬車和幾匹高頭大馬才嚇了一跳，阿弟這是遇到了大貴人吧？

    馮家的人不多，房子倒是不小，除了馮家兄妹和父母，還有他大嫂和一個三歲大的小侄子。

    幾人一問才知道，馮山還有三個哥哥，都進(jìn)了軍營，房子是用幾兄弟寄回來的軍餉慢慢蓋起來的，只是除了大哥那間，里面都是空的，絕對的家徒四壁。

    聽說顧念和年深救了馮山的命，馮家人趕忙向顧念和年深道謝，又忙前忙后的張羅起了晚餐。

    年深和葉九思等人索性把打來的獵物都給了馮家，算作是他們一行人的食宿費。

    葉九思瞄著馮山那根樹枝上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孬C物扁了扁嘴唇，輸了。

    為了招待兒子的救命恩人，馮家把為喜宴準(zhǔn)備的東西拿出來了不少，做了滿滿一大桌吃食。雖然不比長安的酒樓，但也別有一番滋味，再加上他們的打的兩只野兔，眾人吃得心滿意足。

    席間馮家父母還熱情地邀請他們參加明天馮雨的喜宴，葉九思和蕭云鎧和顧念本來就是喜歡湊熱鬧的性子，再加上多留一天也可以等路面干透，給顧念多點時間緩緩，眾人便同意了。

    “對，咱們都沾沾新娘的喜氣，尤其是師父，以后運氣也能好點。”葉九思調(diào)皮地調(diào)侃顧念。

    “喜氣是隨便沾的么？得送禮物！”看看馮家寒酸空蕩的房子，手上的粗瓷碗，再想到馮山說的她阿姐半夜偷哭的情形，顧念覺得他們這一頓飯肯定吃進(jìn)去了人家不少日子的口糧。

    他見馮雨和他阿娘兩人簪的都是木釵，只有嫂子頭上有根小小的銀簪，便從行李里面翻出了支金釵，送給馮雨作為賀禮。

    那支金釵，他原本是買給孫家小妹的，想還孫昭幫忙賣紙的一個人情，但想來想去，自己現(xiàn)在手里最合適送給新娘的就是這東西，便暫時挪用了。

    馮雨連連擺手，根本不敢收。

    還是顧念說要沾她結(jié)婚的喜氣，硬塞給了她。

    馮雨長這么大從沒見過這么漂亮的首飾，小心地托在手里看了又看。她阿嫂便幫她插在頭上試了試，金釵襯著她新月般的笑容，漂亮得眾人齊齊夸贊。

    馮家這個狀況，一看就是缺錢，葉九思和蕭云鎧便實惠地都封了些銀錢，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

    第二天新郎那邊吹吹打打的過來迎親，將馮雨接了過去。

    馮家把昨天收到的野味都放進(jìn)了馮雨的嫁妝里，總算撐起了些門面。

    送親隊伍里突然多出了幾個豐神俊朗比新郎都好看的小郎君，驚呆了半村的人，盯著幾人看著不停。

    唯獨新郎孫二郎眼里只有新娘，完全沒在意這幾位搶自己風(fēng)頭的人，更沒去注意嫁妝。

    顧念坐在席間，眼見著新郎牽著馮雨走進(jìn)院子濃情蜜意的模樣，顯然是真心喜歡的，不禁也替她開心，希望這位新郎能跟馮雨舉案齊眉，好好的過一輩子，不要像洛陽案子里的那兩個負(fù)心漢。

    眾人開始推杯換盞，周圍熱鬧的情形也讓顧念想起了后世曾經(jīng)參加過的婚宴，以及當(dāng)時還陪在自己身邊的親人，不禁感慨萬千，抬眼看了看天空那輪明月，“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br>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比~九思跟著吟哦了一遍，細(xì)細(xì)品味之后，立刻化身顧吹，“師父說得真好，比子清和陸昊還好！”

    顧念笑著搖頭，“我可沒這個文采，這是蘇東坡說的?！?/br>
    “蘇東坡是誰？”葉九思不解。

    顧念噎了噎，最后只得邊在心里跟蘇東坡道歉邊道，“是個隱居山野的大家，只有有緣人才能拜讀到他的作品?！?/br>
    又是蘇東坡？年深淡淡地掃了顧念一眼，提起杯子將里面的熱茶一飲而盡。

    孫家是村里有名的富戶，今日兒子娶親，大開筵席，席面足足擺了數(shù)十米長，紅燭高燒，高高掛起的燈籠照亮小半村落，全村人都聚在這邊熱熱鬧鬧地吃起了酒席。

    沒吃幾口，就有什么東西跳到了顧念受傷的腳踝上，他嚇了一跳，垂下頭看了看，發(fā)現(xiàn)是只黃褐色的土螞蚱。

    顧念最討厭各種蟲子，無語地彎下腰，將它趕了下去。

    “啪”，沒等他起身，又有一只跳到了他的手背上。

    顧念怔了怔，垂眼細(xì)看，這才發(fā)現(xiàn)附近的地面上密密麻麻地聚集了不少這種土螞蚱，再抬眼往四周看，所有的席面附近都有，有些甚至已經(jīng)大剌剌地跳上了桌案，都在不停的蹦跶著。

    這種東西在田間路邊太常見了，村民們渾不在意，唯有顧念心里猛地一沉，不對勁兒！

    這些螞蚱的數(shù)量太多了！

    他腦子里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件事，蝗災(zāi)！

    作者有話說：

    回到長安，年深便找來了杜泠：吩咐下去，查查蘇東坡是誰。

    杜泠：？？？

    備注：1、石竹：在地質(zhì)學(xué)上，指示植物是指一定區(qū)域范圍內(nèi)能標(biāo)示生長環(huán)境或某些環(huán)境條件的植物種屬或群落，比如一說到砂引草就會想到海邊的沙灘，駱駝刺的生長則反映了干旱環(huán)境。指示植物的分布情況和植物體內(nèi)的礦物含量，也可對礦產(chǎn)勘探有一定指示作用。1985年，浙江大學(xué)地質(zhì)學(xué)教授柳志青在萊州三山島金礦考察時，首次發(fā)現(xiàn)石竹與膠東金礦在空間上的伴生關(guān)系，后來石竹就被確定為膠東金礦的指示植物。類似的還有問荊草，古人將問荊草稱為尋寶草，常被探金客用來作為依據(jù)之一。

    第91章

    顧念自然沒有經(jīng)歷過蝗災(zāi)，但他小的時候，爺爺家還住在x大的家屬大院，對門住著個頭發(fā)花白的老教授。

    老教授彈得一手行云流水的鋼琴，喜歡講故事，家里還有許多好吃的糖果，顧念就經(jīng)常跑過去玩，邊吃糖果邊聽他彈琴或者講故事。有的時候故事的主角是只無法無天的猴子，有的時候又換成了一個越獄復(fù)仇的水手，每次都讓顧念聽得津津有味。

    有一次的故事里，老教授就說起了1942年的蝗災(zāi)。在他繪聲繪色的描述里，顧念仿佛也見到了成千上萬那只蝗蟲遮天蔽日的飛過天空，如洪水般的爬過地面，一腳踏上去汁液迸濺的情形。

    這個畫面給幼小的他造成了一些不大不小的心里陰影，以至于從此以后，他打從心底里厭惡一切能造成類似效果的蟲子，包括但不限于螞蚱，后來又從飛蛾擴(kuò)展到蜘蛛。

    馮山和年深坐在顧念左右兩邊，見他彎腰去摸腳踝，以為他的腳疼得厲害，結(jié)果往下一看，發(fā)現(xiàn)他似乎正盯著地面發(fā)呆。

    “怎么了？”年深和馮山也先后跟著矮身看向地面。

    “是不是有點太多了？”

    年深沒想到顧念居然在研究蚱蜢，這種露天席地的地方，又掛著燈籠，飛蛾蚱蜢之類的東西多些不是很正常嗎？

    “對哦，今年的蚱蜢好像有點多?！瘪T山‘啪‘地抬腳踩死了兩只。

    聽到那噩夢般的聲音，顧念立刻直起身子，嫌棄地將身體往遠(yuǎn)離他的方向挪了挪，直到胳膊直接撞在年深的胳膊上，“去年有鬧旱災(zāi)嗎？”

    “嗯，整整兩個月就下了一場雨，要不是靠著村外那條河，恐怕就顆粒無收了。不然…我們家今年的境況也不會這么艱難，”回憶起去年的情形，馮山似乎仍然心有余悸，隨后又慶幸地道，“不過今年的雨水看樣子還可以?！?/br>
    顧念卻不像馮山那么樂觀，連帶著也沒了吃飯的胃口。他聽老教授說過，大旱之后，通常第二年伴隨而來的就是蝗災(zāi)，尤其在馮家村這種地勢低洼又臨水的地方。

    但只根據(jù)這兩點，也很難確定蝗災(zāi)一定就會發(fā)生。

    顧念不禁有些怨恨自己，他當(dāng)初為什么討厭蟲子討厭到連看都不想看呢，要是多看點關(guān)于蝗災(zāi)的資料就好了，現(xiàn)在事到臨頭都沒辦法準(zhǔn)確作出判斷。而且這不是小事，貿(mào)然說出來的話，就怕攪得人心惶惶。

    可是，如果真的是蝗災(zāi)，現(xiàn)在時間還早，趁著蚱蜢沒完全長大，飛不起來，是最好的消滅它們的時機(jī)。等到再過段日子，恐怕就來不及了。

    馬車慢悠悠地載著顧念他們走在回馮家的路上，車上只有年深、葉九思他們?nèi)齻€人，喝過酒的蕭云鎧胸襟漲熱，不耐煩坐車，在后面吹著夜風(fēng)，跟馮山勾肩搭背天南海北的瞎聊著。

    顧念糾結(jié)不已，不停看向窗外，一副坐立難安的模樣。

    “你在擔(dān)心什么？”年深側(cè)過身，順著他的視線望向遠(yuǎn)處的茫茫夜色。

    “可能要發(fā)生蝗災(zāi)……小時候，我夢到過跟剛才差不多的情形，后來就鬧了蝗災(zāi)?！鳖櫮钫遄弥Y去了部分信息，小聲地跟年深和葉九思訴說著自己心慌的原因，“但是這件事我其實根本拿不準(zhǔn)，就是覺得很像，像得讓我心慌，所以特別擔(dān)心?！?/br>
    蝗災(zāi)？葉九思聽到這個詞就嚇了一跳。

    年深眉心微皺，再回想剛才在桌案底下看到的情形，聽馮山的意思，蚱蜢確實是比往常多了許多。

    如果真的發(fā)生蝗災(zāi)，那可就是半個長安都要餓肚子的大事了。長安周圍近年的糧食產(chǎn)量本就稀少，又漕運不通，很大一部分都需要從洛陽轉(zhuǎn)調(diào)過來，糧食儲備本來就不寬裕。

    去年各地大旱，存糧耗掉了大半，年初才略微從各地緊巴巴地補(bǔ)了一點過來，原本就指望今年的收成呢，再鬧起蝗災(zāi)的話，后果簡直不堪設(shè)想。

    以長安現(xiàn)在的狀況，絕對沒辦法再經(jīng)受一次蝗災(zāi)的折騰了。

    “五郎！”年深轉(zhuǎn)身掀開車簾招呼蕭云鎧。

    蕭云鎧跟馮山聊得正歡，猛然聽到年深叫他，嚇得一個激靈，立刻扔下馮山，緊跑幾步追上馬車，一個躍步跳了上去。

    年深附在他耳邊吩咐了幾句，蕭云鎧點了點頭，又回身跳了下去。

    “三郎，你打算怎么做？”葉九思和顧念齊齊看向年深。

    “防患于未然?！蹦晟罟麛嗟貨Q定跟他們兵分兩路。

    由他和蕭云鎧先行趕回長安盡快溝通安排諸項事宜，葉九思帶著護(hù)衛(wèi)陪顧念走在后面，他們走不快，卻正好可以沿途查看路上各個田莊的狀況。

    如果最后沒有蝗災(zāi)出現(xiàn)，他們不過是浪費一些氣力和錢財，如果真的出現(xiàn)了，那就能救下無數(shù)人。

    老教授當(dāng)初旁征博引，說過許多治理的辦法，顧念捶著腦袋想了好久，就記起三種，第一種是大量飼養(yǎng)蝗蟲的天敵雞鴨，然后放它們?nèi)コ曰认x，第二種是火燒，蝗蟲和飛蛾都有趨光的特性，趁著它們現(xiàn)在飛不起來，晚上生火就近引它們過來燒死。最后一種就是用石灰拌草木灰灑在糧食上，蝗蟲便不會啃食這樣的糧食。

    以目前馮家村的狀況，第二種是最簡單直接的辦法。

    安排好之后，年深跟蕭云鎧便星夜騎馬飛奔而去。顧念則找來馮家人，說想請他們幫個忙。

    年深跟顧念在馬車上商量過，決定不提‘蝗災(zāi)’這么嚴(yán)重的詞，而是借用了‘佛前發(fā)愿’的說法。只說顧念小時候生病，家人曾經(jīng)在佛前許下重愿，如果能病好，以后遇水修橋，遇蝗滅蝗。

    今天看到馮家村的蚱蜢有些多，便想出錢雇人在接連在五天晚上生些篝火，將村子附近周圍的蚱蜢都引來燒死，當(dāng)然，為了避免火災(zāi)，必須得有人看守。

    馮山義不容辭地攬下了這件事，出去找了十幾個相熟的年輕后生，那些人本來是奔著幫馮山的忙過去的，后來聽說還有銀錢拿，愈發(fā)積極了些，很快就在村莊四周的空曠處都燃起了火堆。

    眾人開始都在高興著額外多了一筆收入，后來發(fā)現(xiàn)有無數(shù)蚱蜢爭先恐后雨點似的跳進(jìn)火堆，空氣中甚至都泛起了焦香，那些人才反應(yīng)過來，今年的蚱蜢好像真的有點多？

    第二天早上，顧念他們給馮山留下足夠雇傭人的銀錢，便跟葉九思騎馬駕車匆匆離開。

    蚱蜢到底多不多，肯定是需要對比的。

    顧念兩輩子都是個五谷不分的主兒，從小錦衣玉食的葉九思就更不用說了，兩個完全沒接觸過農(nóng)活兒的人，腦子里自然不會有關(guān)于田野鄉(xiāng)里正常狀態(tài)下蚱蜢數(shù)量的數(shù)據(jù)庫，面對著大片田壟的茫然程度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