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那一團團白軟的東西，分明就是棉花吧？

    顧念回憶著自己在圖片上看到過的棉鈴的樣子，快步走到屋角的室內(nèi)小花園摘下一朵，觸感柔和松軟，彈性十足，用手撕開，可以看到長條狀的纖維。

    “誰帶著火折？借我用一下?！鳖櫮钕霟齺泶_認一下，回頭對屋內(nèi)的幾人道。

    見他突然研究起白疊的‘果子’，眾人都有些驚訝，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唯有年深迅速掏出自己的火折扔了過去。

    顧念一把接住，將手上的東西扯下一條送到火折上方，那條白絮瞬間燒成了黑灰狀，沒什么特別的味道。他用拇指和食指的指腹將那點黑灰捻開，細膩如墨。

    果然是棉花！

    他可真笨！簡直太笨了?。?！

    四個月里在這個房間出入了無數(shù)回，居然沒發(fā)現(xiàn)自己眼皮底下就藏著這么大一個寶貝。

    葉九思搖著玉骨扇打斷他的研究，“師父，不用看了，我早就試過，那玩意雖然長得好看，但根本不能吃。”

    “雖然不能吃，但是能穿啊?！鳖櫮畹靡獾乜戳诵∈雷右谎?。

    能穿？眾人皆是一愣。

    “這東西不但可以紡線織布，絮在衣服和被子里還能保暖，種植性價比極高，堪稱‘草木黃金’?！睘榱俗尡娙搜杆僖庾R到棉花的價值，顧念特意按照這個時代的價值習(xí)慣，給棉花臨時編了個稱號。

    “種植？”葉九思有點不能反應(yīng)，他名貴的白疊花怎么就突然變成莊稼了？

    “嗯，尤其適合涼州那種光照充足的地方?！鳖櫮钆d沖沖地揉搓著手上剩下的那團棉花，早知道有棉花，他還在墨家起早貪黑灰頭土臉的搞玻璃干嘛？光種植棉花再發(fā)展紡織工業(yè)這一樣就能成為涼州的支柱產(chǎn)業(yè)。

    唯一可惜的就是今年的種植時間已經(jīng)錯過了，就算他想要勸年深大力推廣種植，至少也是七八個月之后的事情了。

    當(dāng)然，換個角度看的話，就是涼州那邊有更充足的時間為種植棉花做準備，比如提前開墾荒地，準備灌溉用的溝渠和水車什么的，招募人手什么的。

    “五郎，找?guī)讉€人現(xiàn)在立刻去西市，凡是有賣白疊花或者花種的，分頭都買下來?！蔽輧?nèi)的幾人跟葉九思一樣，還在驚愕于白疊從‘西域名花’到‘莊稼’的巨大轉(zhuǎn)變，年深已經(jīng)雷厲風(fēng)行地安排人手開始行動了。

    “還有你這邊的，春淺樓、王府、松濤別院，凡是種了白疊的，種子全部留給我，負責(zé)照看白疊的人也幫我安排兩個送去涼州。”

    年深當(dāng)然也沒放過葉九思手里的這些。他暫時還不能完全意識到棉花的具體價值，但他知道，能讓顧念露出這種神采飛揚的表情的，十有八九都是好東西。

    葉九思：…………

    我的愛花就這么被開除花籍了？

    有了棉花，顧念心里對玻璃的事情就沒那么著急了。

    他這幾天都住在墨家，既然都到春淺樓了，就索性回了趟藥肆。打算回家住上一晚，第二天再回墨家，也順便換換腦子，老實說，一直失敗做不出理想的效果，還是十分打擊人的。

    轉(zhuǎn)過坊道，還離藥肆老遠，他就看到了門口那輛裝飾華麗的波斯風(fēng)格的馬車。

    何鞍書來了？

    顧念有些意外。

    走到近前，果不其然，一把大胡子的何鞍書正讓小廝一筐筐的往藥肆里面搬東西，那玩意怎么看也不可能是裝寶石的。

    “何掌柜？”顧念有些搞不明白眼前的狀況。

    “顧司直！”何鞍書轉(zhuǎn)過頭看到顧念，不禁有些驚喜，“掌柜的說你不在，我還以為今天見不到了，正準備放下東西就走?！?/br>
    “這些是？”走到近處，顧念才發(fā)現(xiàn)筐里裝的都是水果，大多都是葡萄桃子之類的。

    “這是我讓人從蜀州運回來的水果。本想運去洛陽那邊賣的，不過看樣子是放不住了，所以就只能在長安賣賣，順便也送給朋友們嘗嘗。”何鞍書苦笑道，“最近西邊來的人少，我就想試著弄點別的生意，看樣子是失敗了。顧司直多吃點，也算是幫我的忙了。”

    若是在以前，何鞍書肯定只會說運了批水果到長安，送過來給顧念嘗嘗，斷然不會提起果子是因為放不住才拿出來送給大家的這種真實狀況。一是沒必要，二是顯得送禮的誠意不足，甚至還有些丟面子。

    但大約是之前在狼牙令一事上顧念和年深對他推心置腹的建議，讓他在心理上覺得跟顧念更近了一層，便毫不掩飾的把自己目前狼狽而真實的狀況直接說了出來。

    “何掌柜不介意的話，可以告訴我這些水果是怎么運過來的嗎？”顧念攔住一個搬筐的小廝，仔細瞄了兩眼，果然都已經(jīng)是熟透的水果，沒兩天好放了。

    “路途遙遠，柑橘之類的最為容易，可以在表面涂蠟保存，但像葡萄桃子這些，就只能取其帶果的枝葉，或者整樹，用大缸帶土貯養(yǎng)，一路運送過來。我已經(jīng)用了最快的馬車，甚至用上了冰貯，結(jié)果還是不盡人意?！焙伟皶鵁o奈地搖頭。柑橘之類的保存容易，價格也低，葡萄等物保存麻煩，價格自然就貴，他向來是走高價貨品的路子，沒想到卻在這玩意上跌了個大跟斗。

    “我有個辦法，或許能其中保住一部分，何掌柜如果愿意，可以試一試。”按照何鞍書做生意的手筆，他這批貨肯定不會少。今年原本就收成不好，就這么看著東西爛掉，實在太可惜了。

    “不論如何，何某先謝過顧司直?！焙伟皶笙?，朝顧念深揖一禮。其實他剛才跟顧念訴苦，心里也隱隱藏著點想向?qū)Ψ角笾哪铑^，畢竟這位博聞強識，知道許多常人不及之事。

    “何掌柜可試著準備一些陶罐，將這些水果去除果皮，用蜜水泡入罐中，繃布之后用蠟和泥封口，如果cao作得當(dāng)，這些罐制的水果當(dāng)可在庫房內(nèi)放至冬日無虞。而且可以保存住大約八分左右的口感。”顧念給何鞍書支的招，就是糖水罐頭。

    “真的？”何鞍書聽說可以放到冬天，立刻露出驚喜的神色。

    “按理是沒有問題的，不過蜜水的成本和陶罐再加上具體cao作的成本也不便宜，最終能否獲利，何掌柜還是要自己算過再做打算。”顧念只負責(zé)提供方法，能否承擔(dān)成本盈利，還要何鞍書自己才知道。

    “請顧司直賜教，如果能成，何某事后必有重謝?！?/br>
    顧念便把人帶到中堂，將罐裝時注水滅菌，包括最后一定要密封到位等細節(jié)問題點跟何鞍書詳細說了一遍。

    何鞍書大喜過望，直說回去就仔細琢磨一下。

    “其實你運水果過來的時候也可以試試另一個辦法，”臨分別之前，顧念看著盤內(nèi)的葡萄，突然又想起了個以前在博物館做志愿講解員時查到的方法，“我聽人說過運送荔枝的保鮮方法，可以取巨竹數(shù)節(jié)，根據(jù)水果的大小鑿開一孔，或剖成兩半，然后將荔枝之類的那些等待運輸?shù)乃萌肫渲?，外層裹細泥密封，?jù)說可數(shù)月不敗。何掌柜不妨自己拿幾樣水果試試效果。 ”

    “顧司直高才！”何鞍書雙目放光，連連道謝。

    “我哪是什么高才，都是以前打葉子戲什么的別人隨口一說，我就聽了一耳朵，你看我自己心里沒底，只會說不會做就知道了?！鳖櫮钚χ蚬?。他能知道這個，其實主要還是‘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太有名了，所以大家參觀相關(guān)器物時，對古代運送荔枝的方法都很感興趣，便查了些資料。

    日頭西斜，送走何鞍書離開藥肆，顧念剛一轉(zhuǎn)身，就看到了半個身子掩在門板陰影里的顧言。

    “阿…阿兄？”乍然出現(xiàn)的人嚇了顧念一跳，“你怎么回來了？”

    還悄無聲息地走到人身后，太嚇人了。

    “侯爺派我去洛陽辦點事，順便回來看看?！鳖櫻悦娉了扑案页鋈プ咦??！?/br>
    顧念：？？？

    顧言看起來似乎心情不太好？

    他不敢惹顧言，便老實地跟在對方身后，邁過門檻出了藥肆。

    兩人沿著坊道，迎著斜陽的方向朝西邊走去。

    “阿娘說你這幾天都在墨家忙著做什么印泥和琉璃？”

    “嗯?！?/br>
    “弄好了么？”

    “印泥弄好了，但是琉璃有些難，始終達不到效果?！鳖櫮蠲磺孱櫻缘囊鈭D，只能問什么答什么。

    “你做的那些rou醬和方便面在軍營里很受歡迎，每次運到都會引起爭搶，上次張闖他們幾個差點把我的營帳都擠塌了。”顧言的雙手在背后交疊而握，即便是散步，也腰背筆挺，絲毫沒有露出懶散之態(tài)。

    “他們要是喜歡吃，阿兄這次回去的時候，我們再多做些。”顧念飛快地道。

    自從張闖帶來方便面和rou醬在安番軍那邊大受歡迎的消息，顧夫人便時常會派顧忠去西市打聽，如果知道那個胡商會繞路去草原那邊收貨，便會花錢托他們給顧言再帶去一些。

    “那個望遠鏡就更厲害了?！?/br>
    “那是墨家的手藝厲害，我就是托人找了幾塊透明的寶石而已?！币f顧言是在感謝他吧，這個語氣著實有些冷淡，說責(zé)怪也談不上，而且拿到行軍打仗的好東西，怎么也不可能還反過來責(zé)備送禮的人吧？顧念摸了摸鼻子，愈發(fā)摸不透顧言的意思。

    “還有那個紙甲，我聽侯爺說，也是你給鎮(zhèn)西軍出的主意？”

    “那個就是上次在清涼山的時候情況緊急，身邊也沒有其他的材料，就試著用紙做了個胸甲給他，沒想到效果拔群?！?/br>
    兩人邊說邊走，不知不覺就來到了顧家那座廢棄的宅院前面，因為完全沒有修復(fù)，這里依舊維持著大火過后一片殘垣斷梁瓦礫黑灰遍地的模樣。

    顧言抬腳邁進院子，顧念不禁有些疑惑，“阿兄，這宅子都荒廢久了，不安全，還是別進去了。”

    顧言的步伐毫不遲疑，“我有樣?xùn)|西當(dāng)初留在房里，過來找找?！?/br>
    顧念：？？？

    不會吧？現(xiàn)在回來找東西？這都過去半年了，就算沒被燒壞也被人撿走了吧，怎么可能還會在。

    但顧言都已經(jīng)大步走過外堂了，顧念也只得跟進去。

    他在原主的記憶里翻了一圈，也沒有關(guān)于顧言把什么貴重東西放在房間里的信息。因為顧念單方面的懼怕，這兩兄弟吧，其實感覺似乎真的不熟。

    顧言穿過中堂，走進內(nèi)院，在一處屋宇的廢墟停下腳步，翻找起來。

    “阿兄，你找錯地方了吧，那里是我的房間?！?/br>
    “是嗎？”顧言目光炯炯。

    “是啊，這邊才是你的?！鳖櫮钪噶酥噶硗庖贿?。

    顧言長出口氣，“看我這記性，太久沒回來，連屋子都記錯了?！?/br>
    顧念心里卻隱隱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兒，顧言這是在試探他？

    果然，之后的時間里，顧言一邊讓顧念幫忙‘翻找‘，一邊狀似無意地提起許多事情。顧念已經(jīng)提前繃緊了神經(jīng)，再加上有原主的記憶，自然不擔(dān)心答錯。

    只是他沒有想到，顧言真的在床榻位置的一堆灰燼里翻出了個燒焦的破木盒，從里面翻出塊小小的玉佩。

    吊繩已經(jīng)燒焦了，墜子也散了，只有玉還算完整。顧念好奇地打量了幾眼，看尺寸就是小時候佩戴的東西，而且材質(zhì)和做工也非常一般，老實說，完全不值得他們翻這么久的垃圾。

    “走吧?！鳖櫻匀玑屩刎摰匕涯菈K小玉佩塞進錦袋，終于起身。

    “你剛才跟那位胡商說的罐頭又是怎么回事？”回去的路上，顧言又跟顧念打聽起剛才的事情。

    原來顧言當(dāng)時在中堂的時候就在了？顧念回想了一圈，大概明白了今天這場試探的來源，后背不禁一涼。

    顧夫人大概戴著望子成龍的濾鏡，而且一直待在身邊，看著他進入大理寺之后一點一點‘轉(zhuǎn)變’，越來越‘聰明’，偶爾犯傻，而且還結(jié)交了年深和小世子這樣的朋友，便沒什么覺得突兀的。

    但顧言離得遠，站在他的角度，他的弟弟仿佛突然就變得很‘厲害’，方便面云霞飲什么的也就算了，望遠鏡這種東西，完全不像他原本那個只迷戀賭博揮霍錢財?shù)牡姑沟暗艿苣芄膿v出來的，心里會生疑也就不奇怪了。幸虧他剛才把望遠鏡推在了墨青身上。

    “哎，我以前不是喜歡跟人賭葉子戲什么的么，很多玩伴都是胡商。我多聰明啊，一來二去就學(xué)會了很多種胡語，也常聽他們吹噓一些亂七八糟的奇事，聽得人一愣一愣的。我當(dāng)時以為他們就是打牌空隙在吹牛，后來才發(fā)現(xiàn)，這些胡人真的是有些秘寶和奇方。那個罐頭就是這么聽來的，不過也不知道能不能成?！鳖櫮畈恢澜?jīng)過剛才在舊宅里的多次‘測試’顧言到底打消疑慮沒有，只能努力在言語之中繼續(xù)不著痕跡的為自己行為找補。

    “你的確從小就很聰明。”

    “那是，阿兄你不在長安不知道，我現(xiàn)在可厲害了，跟著年少卿破了好幾個奇案呢，上次還去過洛陽的秋濃渡?！?/br>
    為了努力展現(xiàn)自己得意忘形不靠譜的幼稚一面，回去的路上，顧念又故作夸張地給顧言講了幾件案子，眼見看到了藥肆的招牌才收住話頭。

    “不知不覺，你就長大了?！?nbsp;顧言拍了拍他的肩膀，面色看起來似乎沒有變化，語氣卻溫柔了幾分。

    一路提心吊膽的顧念默默松了半口氣，看樣子算是沒問題了吧？

    顧言的行程依舊很緊，只在長安停留了一天，第二天下午就騎快馬離開了長安。

    顧家人照舊又是全家送到開元門外，等到顧言騎馬的身影混在塵土里再也看不見，顧念才算是真正松了口氣。

    走回藥肆的路上，顧念只覺得身心俱疲，這一天為了應(yīng)付顧言，他簡直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天色陰沉欲雨，他原本跟家人打了招呼要去墨家，半路經(jīng)過醴泉坊的時候，突然想起了桃花新府的溫泉，便決定改道去泡溫泉。

    顧念包了一座院子，又讓琉璃上了兩壇好酒，泡完溫泉便獨自喝了起來。

    “把顧司直送到地方了么？” 掌燈時分，年深回到府內(nèi)，將韁繩丟給小廝，隨口問了迎上來的杜泠。自從上次出了綁架的事情之后，他就安排了人每日暗中送顧念來去，保護他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