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顧念打開門正要走，顧言卻突然開口。

    顧念疑惑地回過頭，顧言伸手勾住他的后頸，拇指輕輕揉了揉他的頸側，“一直忘了跟你說，長安一戰(zhàn)，干得漂亮！”

    顧念愣了下，而后朝顧言燦爛一笑，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好像是顧言第一次夸“顧念”。

    十二月初，顧念他們才在蕭瑟的北風中趕到?jīng)鲋莩恰ｎ櫻砸娏祟櫡蛉艘幻?，便匆匆離開了。

    葉九思買下的那條街，宅院早就翻整完畢，先到一步的顧夫人已經(jīng)帶著顧忠和春梅搬了進去，墨紫和薛綜為了避人耳目，一直等到墨青他們到達，才悄悄一起跟著搬進去。

    除了年深的宅院，這條街另外的三戶立刻熱鬧了不少。

    顧夫人聽說顧念來之前受了重傷，嚇了一跳，秦染再三保證之后，才放下心來。

    聽說顧念到了，得到他的消息先一步逃離長安的何鞍書和孫昭紛紛登門拜訪，送過來不少溫補身體的藥品。

    兩人俱都已經(jīng)買下了新的宅院，打算暫時在涼州城避避風頭。

    顧念對著何鞍書那張?zhí)甑酱蠛拥哪?，覺得分外陌生，不過不得不說，看起來至少年輕了七八歲。

    何鞍書解釋說，他剛接手家里生意的時候年紀太小，為避免做生意的時候被人看輕，才特意蓄起胡須裝老成。現(xiàn)在暫時不怎么做生意，就把胡子刮了。

    他的話倒是讓顧念默默有了條主意，或許未來他可以貼些胡子打扮成商人，以收貨的名義從草原去平洲。

    桃花閣的人也到了，一同守城的柔娘和月娘他們足足比顧念早到了一個月，也在城南挑了處漂亮的宅院先安置了下來。

    不單是他們，長安這次兵禍，有一部分人逃去了蜀州，另一部分人則選擇了涼州。

    這波人潮也讓原本有些蕭條的涼州重新熱鬧起來。

    兩天之后，葉九思興奮地拖著顧念去自己新買的那條商鋪街轉了一圈，讓他挑兩個喜歡的鋪面，送給他開新的藥肆以及賣云霞飲。

    “我都挑走了你怎么辦？”顧念故意打趣他。

    “那我再買?！比~九思豪橫地道。

    “你想賺錢的話不用買商鋪，就買地?！鳖櫮钪噶酥赋峭饽切┮驗闆]人耕種而荒掉的土地?，F(xiàn)在下手買了種棉花，保管賺得盆滿缽滿。

    葉九思：？？？

    “師父，鎮(zhèn)西軍缺錢的話，我會直接幫忙的?！焙么踹€能算個人情債不是？那些地這么多年都荒在那里，傻子才會買吧？

    顧念無語地看了他一眼，“你不買我買?！?/br>
    紡織，琉璃，煤礦，這是顧念根據(jù)現(xiàn)在的狀況給涼州規(guī)劃的幾大支柱產(chǎn)業(yè)，紡織業(yè)的發(fā)展，毫無疑問地要以大量的棉花做支撐，葉九思這個時候入手，以后就只管等著數(shù)錢了。

    過來的路上，顧念也沒閑著，回憶著當初那份規(guī)劃書的內容，又做了補充和改進，細化了每年的產(chǎn)出目標以及對新城的建設規(guī)劃，還增添了一些當時沒有想到的安全細節(jié)。

    例如為了預防煤礦中由明火而引起的瓦斯爆炸，他特意畫出了戴維燈的設計圖。

    前天年風勇帶著那份舊的規(guī)劃書過來拜訪，討論一些細節(jié)的時候，顧念就把手上新更新的那份又給了他。

    琉璃場已經(jīng)在緊鑼密鼓的建造之中，根據(jù)礦脈圖也已經(jīng)確認了一處煤礦和一處鐵礦的位置，只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天寒地凍，動工艱難，只能等到春天再說。

    年風勇本想在涼州城給顧念安排一個職位，顧念惦記著把這邊的一切都安排好推上軌道之后要去平洲找年深，便拒絕了，轉而推薦了陸昊。

    以陸昊的學識和見解，現(xiàn)在更適合協(xié)助年風勇管理城邦。

    陸昊畢竟是陸家的旁支，顧念原本還是有些懷疑他的，他那個小書童也是奇奇怪怪的，但年風勇說年深最后給他的傳書中說過，陸昊可信。年深放心把人塞進他們回涼州的隊伍之前，詳細查過陸昊的底細。

    顧念這才算是放下心來。

    冬天原本是個閑季，一行人卻馬不停蹄的挑選著新城的地址，商量著未來里面的規(guī)劃和布局，研究紡織機，討論煉鐵爐，規(guī)劃著未來的棉花種植區(qū)，忙得不可開交。顧念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他不能浪費年深犧牲自己爭取來的時間。

    年深誕辰的那日，涼州城下起了鵝毛大雪。

    隔壁的宅院一片空蕩，顧念的心也跟著空落落的。

    三個月了，年深那邊還沒有一點消息。

    直到過年的時候，年深那邊才艱難地傳回了只字片語，說他們已經(jīng)到達了平洲。而消息里說到的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月。

    冬去春來，萬物復蘇，琉璃場開工，燒制出的琉璃驚人的漂亮。何鞍書看到之后死纏爛打的托顧念牽線去找了年風勇，拿到了一份銷售權。

    煤礦和鐵礦的挖礦工程也熱火朝天的正式開啟。葉九思招募了大批人手整飭荒地，準備種植棉花。他最終還是乖乖聽了顧念的話，買下了荒地。柔娘何鞍書等人聽說消息，也湊熱鬧地買了一份。

    整個涼州城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四月底的一天，顧念正在跟墨青討論著高爐煉鋼的事情，葉九思面色慌張地推門而入，“師父，不好了?！?/br>
    屋內兩人齊齊看向小世子。

    葉九思眉心緊鎖，“平洲那邊傳來消息，說三郎出事了?！?/br>
    “啪！”顧念心里一緊，手上的炭筆折斷了筆尖。

    第115章

    “別著急，坐下說。”墨青瞥了眼顧念蒼白的臉色，讓葉九思坐下穩(wěn)了穩(wěn)情緒，“你到底聽到些什么？”

    “過完年之后，鎮(zhèn)西軍這邊千辛萬苦的安插了幾個人到平洲，希望能找到機會跟三郎接上頭，給他幫忙。

    那幾個人打聽了許久，才知道去年年底來的那批流刑的人，都被送去附近開礦了。結果還沒接上頭，就聽說那座礦塌了，當天下去的那些犯人，全都被壓在底下了?！比~九思說著說著，眼淚就涌了出來。

    年深就這么死了？墨青聽完，也一時震驚得無法言語。

    “有說礦是怎么塌的么？尸體找到了么？救出來的人怎么說？”顧念反倒冷靜了一些，追問著小世子后面的消息。

    礦坑塌陷這種事情，確實是偶然性極大又無法避免的意外，尤其是在這種技術比較原始的時代。

    但換個角度來想，卻也是最容易被利用制造人為事故的。

    當?shù)啬敲炊嗳硕级⒅晟?，想要置他于死地，他們會放過這么好的機會嗎？選這個地方動手腳再正常不過。甚至于他們這批流刑的人最初被安排到礦場時，就已經(jīng)充滿了赤裸裸的惡意。

    顧念之前就打聽過，通常犯了流行的人，到了流放地大致都會被安排成工作的苦力，內容諸如開墾荒地，修葺城墻，采礦之類的。毫無疑問，采礦是其中最危險也最容易‘出事’的一種。

    以年深的腦子，肯定會意識到其中可能出現(xiàn)的問題，小心應對，不會讓對方輕易得手的。

    葉九思搖了搖頭，“沒有?！?/br>
    在這個時代，如果被壓在礦底下，基本就等于死定了。

    “沒有人施救嗎？”

    顧念心里亂糟糟的，腦子里的兩個小人又開始左右互搏，一會兒覺得年深不會那么容易被人害死，一會兒又覺得萬一是真的意外，就算年深武功再好，被壓在狹窄的坑道里沒水沒空氣，就算沒受傷，存活的希望也十分渺茫。

    “不知道，但應該是沒有的。”葉九思痛苦地捂住了臉。

    這個時代的刑罰跟唐代差不多，分為笞、杖、徒、流、死五種，流刑本就是僅次于死刑的重刑，很多人甚至因為承受不了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打擊，再加上路途艱苦，走不到流放地，在半路上就生病去世了，就算勉強撐到目的地，受不了當?shù)氐膼毫迎h(huán)境一命嗚呼的也不在少數(shù)。

    總而言之，流刑的犯人時不時的因為各種因素死幾個，簡直已經(jīng)變成了常態(tài)。

    邊關地廣人稀，人力匱乏，幾個流刑的人，死了就死了，誰還會費心思的去挖尸體呢？

    顧念摸了摸胸口，他一直把年深的那只手套塞在那里，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這樣似乎就能感覺自己和他離得近一點。

    “再等等吧，或許后面還會有新的消息傳回來。”墨青見自己左右兩邊的人俱都是失魂落魄的模樣，不由得也跟著嘆了口氣。

    不管是當初救出墨紫和薛綜的計劃，還是在后來轉移墨家重要物資的事情，年深都是幫忙出了大力的，如果沒有他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計劃，后面幾個月，墨家不可能在呂青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覺地運出八成的家財和重要物什。

    這樣仁義可靠，不可多得的將才，如果就此隕落，實在是太可惜了。

    “我要去平洲?！鳖櫮罡糁馀勰笞⌒乜诘哪侵皇痔?，下定了決心。

    “去平洲？你知道這里離平洲多遠么？”墨青愕然。

    葉九思也震驚地看向顧念。

    “不管多遠，我都要去?！彼緛砭痛蛩阋ィF(xiàn)在不過就是把計劃提前了而已。

    “你想清楚，就算你去了，也……什么都來不及了?！蹦嘁詾轭櫮顒偛挪牌鸬哪铑^，覺得他這個決定未免有些沖動。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就算他變成了白骨，我也會把他帶回來?！鳖櫮钕袷窃诨卮鹉?，又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就算真的雇人挖開那個礦坑，一堆人的尸骨，你怎么找得到年深的？墨青剛想開口勸他，突然想起之前葉九思曾經(jīng)一臉崇拜地跟他說過的，顧念在亂葬崗的成千上萬具白骨中教人分類找胡人尸骨的情形。

    墨青不禁長吸了口氣，將那句話又憋了回去，如果是顧念，可能還真做得到！

    “阿青，我先回去安排下其它的事情，你也整理看看有什么需要跟我討論的，在走之前我盡量都跟你討論好?！毕露Q心之后，顧念反而愈發(fā)冷靜。

    成為鄰居之后，顧夫人也和墨紫變成了好朋友，兩家的關系愈發(fā)親近，顧念便隨著葉九思用小名稱呼墨青，不再生疏的叫他墨家主。

    “你…嗐，好?！蹦嘤杂种梗搭櫮钅莻€眼神，他就知道自己勸不動了。

    之后的幾日，顧念就雷厲風行的準備起行裝，中途有好幾撥人過來勸，都反倒被他說服了。

    年風勇也沒死心，聽說顧念要去平洲找年深，便將之前派去的那幾人的聯(lián)系方法和暗號交給了顧念，讓他到時候可以全權指揮。

    夏初也主動過來找他，要陪他一同前往。

    顧念本想回絕的，但后來還是決定帶上夏初。一是因為夏初當初從青城山是徒步走到長安的，有著豐富的野外‘求生’經(jīng)驗和識別方向的能力，顧念覺得去平洲的路上說不定能用得到，二是因為夏初卜了一卦，他說帝星黯淡，卻沒有消失。

    以往總覺得他那個烏龜殼裝神弄鬼神神叨叨的，但這次顧念卻堅信他說得是真的。年深是帝星，是未來要稱霸天下的人，絕對不會就這么悄無聲息地死在邊陲小城的礦坑里！

    葉九思原本也想跟著去，卻被顧念態(tài)度堅決的拒絕了。

    契丹人那邊上次刺殺小世子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還沒查清楚，他上一次差點搭上性命才把人從鬼門關撈回來，現(xiàn)在帶他過去，豈不是千里打包送人頭？

    這天上午，顧念正在家里試貼那付做好的大胡子。

    這個時代的人流動性極低，除了商販，基本沒什么人會大老遠的跑去那么偏遠的地方。涼州過去的人在平洲也太過顯眼，他打算就按照之前想的，喬裝成收貨的商販，然后從安番軍那邊開張石城的過所。

    剛剛弄好，玳瑁過來敲門，說陸昊來訪。

    顧念前一天才去找了陸昊，平洲路途遙遠，那邊的具體狀況也不清楚，他怕到時候時間太久，耽誤這邊的進度，特意過去跟陸昊講解了之后建造新城時土法水泥的制作方法以及下水道和廁所排污渠的一些細節(jié)事項。

    以為陸昊是昨晚有什么沒明白的地方，顧念急匆匆地跑到了中堂。

    “找我有事？”

    陸昊正帶著他那個眉清目秀卻脾氣不好的小書童在中堂等待，一個滿臉絡腮胡的家伙突然沖出來，嚇了他一跳。

    他身邊的書童手掌一翻，一道寒光就直奔顧念面門而去。

    “手下留人！”陸昊怔了怔才從聲音反應過來，眼前的大胡子是顧念，連忙推了書童的手腕一把。

    那道寒光削掉了腮側的一片假胡子，擦著顧念的耳畔飛了過去。

    顧念怔在原地，剛才發(fā)生了什么？

    剛才那道光，似乎在哪里見過？

    “顧司直，不好意思，他還以為你是刺客?！标戧徊缓靡馑嫉亟忉尩?，隨即又朝身邊那人使了個眼色，讓他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