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就是麻煩，山里的動物，哪一只不是光屁股遍野地跑？且不說山里，村里的貓狗交尾時，也沒避著人呀，看看怎么了。

    赫連箏懷中取出手帕為她擦拭嘴角，見她心不在焉的樣子，只能威脅說：“以后，若是穿錯衣裳，或是敢不穿，發(fā)現(xiàn)一次，就罰你一頓飯。”

    “記住了！”聲音洪亮，吐字清晰，這次是真的記住了。

    石妖吃完了糕點，拍拍手上碎渣，又提起茶壺往嘴里倒，仰頭“咕嚕咕嚕”灌了幾大口，滿足一聲長吁，袖子抹嘴。

    “過來?！焙者B箏坐在床邊招手，石妖走過去，赫連箏把手帕塞給她，“以后用這個擦嘴，不準再用袖子。”

    石妖象征性往嘴上糊兩把，赫連箏又問：“對了，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br>
    石妖：“我叫，李老娘?！?/br>
    赫連箏：“嗯？”

    石妖：“李、老、娘?！?/br>
    赫連箏：“誰的老娘？”

    石妖：“李老子，也行?！?/br>
    公的母的都不打緊。

    赫連箏默了好一陣，見她一臉陳懇，確定她不是在罵人，才問：“誰給你起的名字?！?/br>
    石妖拍拍胸脯，很自豪，“我，自己?！?/br>
    赫連箏又問：“為何，如此，講話？”

    石妖答：“我，思考。”

    赫連箏一時不知道該驚嘆她知道‘思考’這個詞，還是懂得‘思考’這件事。

    想來是剛化形不久，人話還說得不利索，思考，挺好的。

    問這些，也是想好好談談，正式確定關系。赫連箏道：“你的名字很好，但既是做我的靈寵，就必須舍棄掉現(xiàn)在的名字，隨我姓，我且先問你，你愿不愿意?！?/br>
    沒有族宗的小妖，大多無名無姓，想入城又必須在妖盟登記獲得身份令牌，姓名十分重要，而山里的妖怪大多沒有讀書的條件，給自己起的名字也是五花八門。

    李老娘，聽起來有些怪，但都不算最奇葩，據赫連箏所知，有犬妖甚至叫‘艾吃屎’，原因無他，唯愛吃屎也。

    若能尋得一方勢力庇護，改個名沒什么大不了的，在外行走，有個好聽的名字，響當當的姓氏，甚至比自身修為深淺更重要。

    與其說是隨赫連箏姓，不如說是隨了整個赫連氏、滌天宗。

    改了名，就正式是滌天宗的妖了，石妖用力點頭，“愿意，愿意的！”

    她雙手合十，殷切期盼著，杏眼大睜，暖色燭火在極黑的瞳仁閃爍，熠亮非常，如一對上品的黑曜石。

    赫連箏思索片刻，“叫赫連熠吧，熠熠生輝，燦若星辰，如何？”

    石妖不懂，誰生了輝輝？誰又是星辰？

    不過她是怎么樣都好的，“我喜歡，名字?！?/br>
    喜歡么，喜歡就好。那感覺又來了，心口泛起酸楚，卻并不苦澀，像初夏的櫻桃，酸里也甜。

    疏冷的眉眼微微揚起弧度，赫連箏淺淺笑開，似冰雪初融時穿透云層的一束金色晨曦，“你可以喚我少主，也可以叫我……阿箏，叫我阿箏吧。”

    “阿箏？”石妖歪頭。

    這個名字好，比那什么什么箏的好記多了。

    “阿箏！”石妖手舞足蹈，那現(xiàn)在只差最后一步了。

    赫連箏輕輕應了聲，石妖往前一個大跳，蹲下身兩只小手擱在她膝頭，“可以，騎我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俟（si，音同四）元君

    第7章

    赫連箏想不通，這石妖怎么老執(zhí)著讓她騎呢？她不會再締結第二份靈寵契約了，收靈寵只是借口，讓小石妖順理成章隨她入宗門的借口。

    可既然不想收她做靈寵，何故又將她留下？赫連箏自己也說不清楚。

    俟元君為人向來光明磊落，內心無半分茍且，卻罕見在這石妖的身份上藏了心思，對上石妖期盼的目光，她不忍拒絕，只能推辭道：“待回到宗門，我再與你結契吧?！?/br>
    頓了頓又補充：“人身乘騎，著實不雅，你的妖身……也不方便，靈寵不一定都是用來騎的，不必執(zhí)著于此?！?/br>
    石妖聽懂了，不用被騎，還有飯吃，天下竟有這樣的好事？

    她不信。

    “明天騎。”石妖執(zhí)著道。

    赫連箏：講點道理行不行啊。

    “罷了罷了，明日再說?！焙者B箏揮揮袍袖，“回去休息吧?！?/br>
    “好?！笔鹕恚叩椒块T口，開門出去，門扉即將合攏時，她嘴唇又湊到門縫，對著里面喊：“明天騎哦！”

    赫連箏無言。

    翌日晨，眾人洗漱后在客棧大堂用飯，石妖早早就坐在桌邊等候。

    經過昨夜，大家對她的飯量和吃相心里都有底，是以她吃掉第十二屜小籠包時，都見怪不怪了。

    不過有一點，她雖然吃得多，進食速度卻不慢，十頓早飯的量只花一頓早飯的時間，還是比較省心的。

    飯罷，玄霄和靈云將捉妖袋中縱火燒山的虎妖押送妖盟，赫連箏率其余人出城，與玄霄約定城外匯合。

    石妖既已做了滌天宗的靈寵，身份玉牌自當上在肆方城，蚩狼已經收服，這此歷練也走到盡頭，準備回滌天宗了。

    石妖在赫連箏身后拽著她袖子小跑，央求她：“騎嘛，騎嘛。”

    赫連箏生怕被人聽見，慌忙回頭看了眼，低聲：“現(xiàn)在不騎?！?/br>
    “那你，什么時候騎？”石妖委屈：“明明答應，今天騎?！?/br>
    不騎就不能落實她靈寵的身份，不落實就不會締結契約，不結契就沒有正式編制，沒有編制可能隨時會被趕走，被趕走就沒飯吃。

    后果非常嚴重！

    石妖淚眼汪汪，“昨天答應，人家騎。”

    她拽著赫連箏袖子，眼淚吧嗒吧嗒，眾弟子眼神頗為微妙，赫連箏感覺背上都被人盯出幾個大洞來，只得暫時將她穩(wěn)?。骸盎厝シ块g里騎?！?/br>
    “真的？”石妖淚眼朦朧抬起頭，小臉迎著日光，盈盈發(fā)亮。

    赫連箏微微偏過頭，“嗯。”

    石妖咧嘴笑開，沖著身后一眾弟子大聲道：“她說，回去就，騎我?！?/br>
    她多聰明啊，讓這些人知道，她不是吃白飯的，就不會趕她走啦！

    赫連箏：喂喂喂！干嘛說出來?。?/br>
    眾弟子點頭如搗蒜：“嗯嗯嗯——”

    原來少宗主收的是這種靈寵啊。

    再看石妖的臉龐身段，大家都釋然了，少主寡了這許多年，原來是等這妖精呢，狐貍精的臉，兔精的腦子，純欲純欲，不就是這樣的？仔細回想，滌天宗確實也找不出第二個了。

    眾人低聲竊竊，不時發(fā)出兩聲嘻笑，赫連箏畢竟是少宗主，見過不少的大場面，心里臊得滿地找縫，面上依舊穩(wěn)如泰山。

    她右手握拳清咳兩聲，自儲物墟鼎中取出一只巴掌大的小船，揚手拋在半空。

    那小船迎風見長，船上支起白色的布帆，可見甲板、橋樓、船艙等，與正常船舶大小等同，只是左右船幫多了一對巨大的木翅。

    船帆上繪有黑色道門太極印，桅桿和木翅俱刻有聚靈御風的法陣，十分不凡。

    石妖看得呆住，久安這樣的鄉(xiāng)下地方，她哪里見過這么大的飛舟啊。

    妖怪都有獨特的行路法子，長翅膀的天上飛，沒長翅膀的土遁、水遁，或是四條腳桿跑，久安妖盟用來拉貨的飛舟也只有一艘烏篷船大小，眼前這只飛舟，有十幾個烏篷船大了。

    飛舟懸在半空，眾弟子各自施法躍上飛舟，赫連箏側身，問那嘴巴張成鵝蛋大的小石妖，“上得去么？”

    石妖搖頭，術法她會得不多，船這么高，她自然是上不去的，她的專長是結實抗揍。

    “那就冒犯了?！焙者B箏右手攬住她腰肢，往懷里一帶，縱身躍上。

    石妖從來沒有飛得這么高過，她心中忽然有種很不好的感覺。

    好像曾經從很高很高的地方摔下來，風在耳邊呼呼地吹，周身燃起火焰，流星般墜落，在地面砸出一個深深的大坑，很久很久都沒緩過來。

    于是她兩腿一抬，夾住了赫連箏的腰，雙手更是緊緊摟住人家的脖子。

    赫連箏腰間一緊，雙眸驀地睜大，胸口氣滯，飛到一半術法中斷，直直往下落。

    正巧玄霄趕來，拔劍出鞘揚手拋出，飛劍將她二人接住，才避免了一場慘劇。

    靈云不禁出聲：“少主這是怎么了？”

    玄霄冷哼一聲，不答，飛劍托載著赫連箏落在船上。

    “好了，下來吧?！焙者B箏頂著眾弟子驚詫的目光，脊背繃得直直，只覺老臉都丟光了。

    小石妖對此一無所覺，她睜開一只眼，見果然到了船上，松開手跳下地，甲板上開心跑來跑去，要好好參觀一下這個大家伙。

    玄霄上得船來，赫連箏把劍還給他，弟子們散去，甲板上只余她二人，玄霄恨鐵不成鋼：“你收斂一點吧！”

    赫連箏有苦說不出。

    玄霄瞪她，赫連箏實在氣不過，“你以為我想？”

    玄霄：“我看你想得很?！?/br>
    飛舟白帆鼓風，雙翼法陣運作，漸漸升至高空。

    石妖趴在船幫往下看，城鎮(zhèn)成了手掌大小的玩具，行走的人們像成群結隊的螞蟻，山巒連綿，河流如緞，大地盡在腳下。

    升到這樣的高度，她反倒不害怕了，好似這樣俯瞰著人間，已有千千萬萬數不盡的歲月。

    就這么看著，靜靜地看著，守護著。

    她在甲板上玩了兩個時辰，直至太陽升到天空正中，頭頂被曬得發(fā)燙，聞見船艙里飄出飯菜香味才回到室內。

    新弟子們還沒有完全掌握辟谷之術，一日三餐必不可少，五谷精氣在他們現(xiàn)今修為階段，于修行有益。

    飛舟上不便生火，飯菜是早晨在客棧打包的，存儲在墟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