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怪我，天河水怪我，地河水也怪我，我拋你家祖墳了我！”

    本來只是想問問她羅盤的事，她東拉西扯一堆，到頭來事情沒解決，還敢在這里教訓人，簡直豈有此理。

    這石妖登時妖性大發(fā)，“我告訴你，我是小神女，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是大神官，你干不好，你就是大廢物！你去死吧！”

    “咒我去死，你竟然咒我……”朱雀給她氣得胸口疼，“你原來并不是真的知錯，你你你、你竟然還是老樣子，我真是高看你了！”

    小紅默不作聲去溪邊打水燉羊雜湯，小石妖瞪眼歪鼻子斜嘴，“我哪里有錯？我根本沒錯，我草你們全部人的祖宗，憑什么非要老娘去補天，你們那么多神仙加起來不能補？就指著老娘一個人，我補了不知道多少回，死了不知道多少次，我就是欠你們的也該還清了吧？”

    “還有，你把小紅叫來，也不給人家好一些的法寶，就讓人家干這干那，她還那么小，沒錢沒地位又沒本事，你就什么也不管，你跑到上面當什么縮頭烏龜，你什么事情都做不好，你活該被雷劈！活該劈你個外焦里嫩嘎嘎香！”

    小紅捂胸口，哎呀扎心啊。我的好師尊，雖然說的都是事實，也不用真的說出來，還說得這么大聲吧。

    也不知道下凡一趟嘴巴怎么學得這么厲害，朱雀忍了又忍，還是緩下語氣：“我已經給了她混沌羅盤，我還要給什么？我找她來就是給了她這個機會，成與不成，看她造化機緣，難道我還得把飯喂進她嘴里？”

    小紅蹲在溪邊一塊大青石旁，青石上架砧板，她小刀切羊雜，不知為何，鼻頭發(fā)酸。

    赫連箏這招釜底抽薪實在是妙，敵人已經開始從內部瓦解。

    小石妖振振有詞：“飯怎么就不能喂嘴里，我在滌天宗的時候，阿箏天天給我喂飯。小紅是我的徒弟，以后我回去，當然不會丟下她，一人得道全家死翹翹，你沒聽說過？”

    朱雀：“什么？”

    如果玄霄在這里，必然要插一嘴，“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br>
    小石妖嘲諷：“你還是多讀一點書吧，這么簡單的道理都不懂?！?/br>
    朱雀氣極：“到底是誰需要讀書啊，不說小紅，所有的事情不都因你而起？你竟然還有臉說?！?/br>
    小石妖“呵呵”兩聲，“你的境界太低，我跟你沒話說，夏蟲不能吃冰，小癩疙寶坐在水井里?！?/br>
    這句朱雀聽懂了，是夏蟲不可語冰和井底之蛙，她冷笑，“殿下好文采?！?/br>
    “那當然?！边@石妖還自己編了首歪歌：“掉毛雞，挨雷劈，小神女，笑嘻嘻，你問我，笑什么，掉毛雞，挨雷劈?！?/br>
    氣血直沖腦門，朱雀只覺眼前一黑，心神不穩(wěn)，陣眼上金線忽然斷開，她險些被虛空中迎面而來的罡風刮進天河水。

    “朱雀，收心定神?！辈恢朗钦l喊了一句。

    引神香熄滅，小石妖“喂喂”又喊了幾聲，那邊再沒有回應，她“切”一聲把香丟掉。

    小紅在火上架了鍋，等水開，隨后將引神香撿起收入墟鼎。

    時已入冬，今日是個難得的好天，小石妖“吧唧吧唧”大口嚼rou，倒是沒有被剛才的事影響心情。

    大毛雖然不怕日光，身為僵尸還是本能不喜太陽直曬，團在一棵松樹下睡覺。

    小紅隨手撿了根樹枝蹲在草地上戳，好半天過去，才悶悶道：“師尊真的覺得我很差么?！?/br>
    小石妖猛地抬頭，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可能說錯話，她心里千好萬好當然是阿箏最好，小紅嘛，不差，但阿箏勝過天下所有人。

    她撓撓腮幫子，“小紅做的飯好吃，最最最好吃，比滌天宗膳堂還好吃，我宣布，烤鴨第一，你第二?！?/br>
    “也只會做菜了?！毙〖t苦笑：“我確實什么事也辦不好，沒錢、沒地位、沒本事，又很笨。”

    “朱雀大人找到我的時候，其實我也猶豫，到底要不要這樣做。剛開始我一直躲在懸崖下面的山洞修煉，最近幾十年才下山走動，我聽說師姐已經變得厲害，猜想將來或許會有相見的一天，更加刻苦修煉。我想靠自己，我覺得只要努力，一千年，兩千年，總會有那么一天的?！?/br>
    “但我還是怎么也追不上她，她變得更厲害了，我不知道師尊當初為什么放棄我，也許我就是很差吧，我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師姐……”

    “我道心不堅，心存貪念，我還是接受了，我想走捷徑，是我錯了?！?/br>
    她眼淚順著面頰淌，落在手背，掉在枯黃的草地上，“我就應該好好待在山里不出來，我就不應該出來，我真恨我自己……”

    為什么要自取其辱，為什么總去妄想自己夠不著的東西。

    午后的山林靜悄悄，冬日蟲聲也無，小石妖哀傷地看著她，許久，放下切rou的短刀，起身來到她身邊，手掌在她肩膀拍拍，留下一個油嘰嘰的巴掌印。

    “小紅，你不要這樣說自己，你沒有你想的那么糟糕，你能來我很高興，我最喜歡看你跟阿箏斗嘴了，而且我一直惦記你做的飯呢，你的手藝進步很多哦！”

    “你的選擇也沒有錯，我們的選擇都沒有錯，是當時最好的選擇。”小石妖難得嚴肅，她竟然也懂得許多做人的深刻哲理。

    “你不能以現(xiàn)在的標準去要求以前的自己，而且你怎么知道你繼續(xù)呆在山里就會好呢？萬一你一直無法突破，你就白白老死了，真到那個時候，你可能又后悔當時的選擇。其實無論你怎么選，只要不殺人放火，做有損功德的壞事，都不能說是錯。”

    小紅淚眼朦朧抬起頭，這石妖又把油手按在人家頭頂，“我第一次見你，你躺在一堆金剛石里，不是最大的，卻是最漂亮的，可能還有比你更結實更好的，但我沒細找，我隨便一撿就撿到你了?！?/br>
    “你和阿箏都是一樣，我隨手撿來的，我自己也是。一堆石頭躺在煉石鼎里，用雷火熬成一大塊，女媧娘娘隨便一切，就把我切下來了。那些石頭都沒有開啟靈竅的機會，只有我活到了今天，這就是我們的機緣?！?/br>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機緣，要承受自己的因果，阿箏現(xiàn)在很厲害吧，有錢又有地位，還有顆跟我一樣的仙心，可是人人都想殺她，想奪走她的心，她也受了很多罪的，只是很多人只看到她現(xiàn)在擁有的，看不到她過去受的苦。你恐怕不知道，她輪回九世，都是孤苦伶仃一個人，我實在是不忍心吶?！?/br>
    “一個人能力越大，責任也越大，享受得越多，承受得也越多，那么吃苦多，以后福報也多啦，天道是很公平的。只是有些事還沒有發(fā)生，所以我們什么都不知道?！?/br>
    小石妖舉起一根羊腿骨，“得到什么，就必然會失去什么，我得到了香噴噴的烤全羊，一只小羊卻失去了生命，哈哈，這也是它的機緣呀，這樣它就可以快些進入輪回，下輩子說不定能投胎成人，就不會被吃啦。”

    她很少說這么多話，也很少有這樣嚴肅認真的時候，平日里不是吃就是睡，誰敢惹她不痛快，挨罵都是輕的，她還要動手呢。

    有時候也叫人嚴重懷疑，這個家伙，怎么可能是小神女呢？

    小紅望定她，如果她說這番話的時候，嘴角的辣椒皮和油漬能擦一擦，會更有說服力。

    “羊湯什么時候好啊?！?/br>
    小石妖仰倒在草地，太陽躲進成片的薄云里，天空白亮，她摸出帕子抹抹嘴巴，打個哈欠撩了外裙遮住臉，“我先瞇會兒，羊湯好了叫我啊?！?/br>
    頓了頓又補充，“小紅，你就放寬心，順其自然吧?！?/br>
    這番話也是有感而發(fā)，果然獨立才會讓人成長，在赫連箏身邊時，她樣樣都被人安排好，腦子直接銹住不轉，哪需要想這些。

    小紅輕輕“嗯”一聲，吸吸鼻子，水冒了，她揭開蓋子下羊雜。

    小石妖躺在草地上曬太陽時，赫連箏沒閑著，仙盟召集各大世家宗門前往昆侖議事。

    昆侖山頂有仙盟和妖盟的總部，此次議事，事關重大，點名的宗門世家要求至少有一人到場，赫連堯閉關，赫連箏自然代為出席。

    議事在昆侖山頂一處平臺舉行，外設結界，結界內溫暖如春，草木葳蕤，結界外是昆侖獨有的奇景，千里冰封，雪落紛揚。

    赫連箏想起那只小石妖，人間的初雪，會在什么時候呢？

    到場近二百人，還有幾位不世出的大能散仙，座位呈螺旋狀包成一個圓，中間一處空地，赫連箏代表了滌天宗，當然在前排。

    仙、妖兩盟統(tǒng)計了近半年來修界各處發(fā)生的水患、地動、瘟疫等自然災禍，是近百年之最，于是決定在肆方城辦一場祈福法會。

    祈福法會起到一個安撫民心的作用，仙盟出資，赫連箏自然無異議，這些事交給下面長老去辦就好。

    隨后，盟主張正義帶頭提議募捐，錢一部分用于安置災民，一部分用于救治魔淵洞不慎沾染穢氣的弟子。

    滌天宗作為修界第一宗門，當然要做出表率，赫連箏以個人名義捐出十萬上品靈石，又以宗門名義捐出二十萬。

    她開了個好頭，各大世家宗門也不能落后。

    錢都是小事，魔淵洞穢氣溢漏才是此次議會的關鍵，赫連箏已經決定親自走一趟，這時只是安靜聆聽。

    她在外面的形象還是很好的，話不多，有膽識有謀略，每次捐錢都是最多，此時眉峰微皺，唇線筆直，神情肅穆，顯得十分高深莫測。

    在場近兩百位宗門世家領袖，赫連箏氣度卻絲毫不輸那些活了幾百上千歲的老家伙，且她如今已經突破合體期，沒有人敢小瞧她，每每商議不出個結果，都要問問她的意見。

    仙盟盟主張正義一千八百歲高齡，渡劫期修為，人如其名，持正不阿，將天下蒼生之危難系于胸懷。

    然而即使是這樣閱歷深厚的老家伙，也會被赫連箏表象所蒙騙，對她十分賞識。

    “聽說，鳴琨這些日子正在調查什么混沌石，這個混沌石，跟魔淵洞異變，難道存在什么關聯(lián)？”

    眾人目光匯聚，赫連箏眸光一定，起身不緊不慢道：“正是。鳴琨以為，混沌石或許也是一個提醒，混沌石源自上古，傳聞是女媧補天時散落的碎片。內外門混沌石接連損毀，天道預警，鳴琨不敢大意，不管將來能不能派上用場，總是有備無患的好，這些日子確實收集了不少?！?/br>
    其實這也不完全是瞎編，里外里都能說得通，收集混沌石助小神女恢復法力，回歸神位，對修界總歸是沒有壞處的。

    不過赫連箏一開始確實沒打算要這么多人幫忙，這不是張盟主主動問起，她也不能藏著掖著嘛。

    果然，眾人聽聞混沌石，紛紛猜測這石頭會不會將來用于補天。

    ——“魔淵洞連接忘川，洞中穢氣也來自忘川，而忘川與天河陰陽相對，那混沌石……難不成可以修補魔淵洞？”

    ——“這么多年，魔淵洞一直是我等心頭大患，想盡辦法都不能徹底封印，不管有沒有用，也不差這一回了，試試又何妨?！?/br>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br>
    ——“俟元君竟然有如此遠見卓識，我等佩服?！?/br>
    ——“七竅仙心，果然通透，得此大材，我修界之幸?！?/br>
    赫連箏拱手，態(tài)度謙卑：“不敢、不敢，謬贊了。”

    張盟主笑瞇瞇看著她，“想必，鳴琨已經想到辦法尋找混沌石了吧？”

    赫連箏思忖片刻，墟鼎中取出一盞琉璃寶燈，“其實也不難，鳴琨此前聽聞重陽門山門前就有一塊混沌石，厚顏向趙真人討得，將混沌靈氣引入燈中……”

    她說著向寶燈內注入一絲靈氣，再旋轉一下燈座，寶燈亮起，在地面投下光影，其中幾個清晰的紅點，指出大概方位。

    昆侖山上也有，七零八散十幾塊。

    琉璃寶燈是很尋常的法寶，大多只有弟子外出試煉時才會隨身攜帶，用以探查邪祟惡鬼方位。

    赫連箏這個明顯是改良過的，放進去什么就能找什么，赫連箏口述了改良方法，大家紛紛承諾，回去就加緊趕至一批琉璃寶燈，盡快收集更多的混沌石交給她。

    赫連箏略有些慚愧，但僅僅只是一瞬。

    有這么多人幫忙，又節(jié)省了好多力氣，待神女歸位，天下太平，人人有功德，大家也不算白忙。

    議事結束，赫連箏正要離去，又收到段明殊遞來的請柬。

    “你要成婚？”赫連箏斜倚在山石，大紅請柬襯得她指尖素白如玉，她翻開粗略看過一眼，“同那位花魁娘子，你還真是個情種?！?/br>
    段明殊最看不慣她居高臨下輕蔑模樣，雖然知道赫連箏就是故意氣她，“我本來不想請你，我煩死你了。”

    “你不是不想，是不敢?！焙者B箏揭穿她。

    段明殊卻也不惱，“我聽說，你最近在找人，想來心情苦悶，還是請你喝兩杯喜酒，沖沖晦氣?！?/br>
    赫連箏冷笑，“不勞掛心，你還是擔心擔心自己，將來可別步我的后塵。”

    段明殊懶得跟她廢話，“反正我豁出去了，到時候隨便你，這是看在你拯救天下蒼生的份上！”

    赫連箏笑彎了腰。

    “你去不去嘛！”段明殊是個急脾氣。

    這娘們兒要是答應去，她也好早做防備。

    “去，當然去?！焙者B箏身子一起，與她并肩走下覆雪的石階，“不過我給你提個建議，聽不聽在你，我只是隨口一說?！?/br>
    段明殊揮手撣去肩上落雪，“少廢話。”

    赫連箏道：“每逢天災，都是天道清算功德的時候，段家堡御獸世家，豢養(yǎng)、售賣靈寵，其實有悖天理，罪孽深重。不如趁此機會，在外頭辦個流水席，請那些無家可歸的小妖怪們吃頓飽飯，也算給家里積德了?！?/br>
    段明殊眉頭擰成兩個疙瘩，“誰跟你說養(yǎng)靈寵有悖天道？你胡說八道什么？”

    赫連箏只是笑，“妖盟盯你們家很久了，只是暫時沒有收集齊證據，你心中光明，卻難保手底下人也干凈，否則黑市里賣的都是什么？你以為那些靈寵哪里來的，近親繁殖、虐殺、倒賣……雖然已經犯下的罪孽無法挽回，也想想辦法盡力彌補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