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女側(cè)躺在床上看她，指尖白光一閃，小阿箏發(fā)現(xiàn)自己無論如何也打不開門。

    她回過頭，“我要找娘?！?/br>
    神女冷漠：“趙蒹已死?！?/br>
    小阿箏淚眼朦朧：“死了我也要給她收尸，你讓我去找她?！?/br>
    神女不懂：“她的魂魄已經(jīng)去了鬼界，留在世上的，只是一具空空的軀殼，你收來做什么？”

    她說：“不管她去了哪里，我總要將她安葬，她是我娘，生我養(yǎng)我，我不能不管。”

    小神女不愿意回去，那太冒險了。她在床上翻個身，用后腦勺對著人，打定主意不理會。

    身后一聲悶響，也擊得神女心中一顫，她回過頭，瘦骨伶仃的小丫頭額頭在地磚上敲，一下又一下。

    “請求神女殿下，讓我為我娘收尸，求神女開恩，求神女開恩……”

    她不住地磕，不住地喊，額頭很快就血rou模糊一片。

    神女沒有太多為人的情感，她很迷茫，為了一個死人，至于么？

    她問：“你為什么非要這樣逼我?！?/br>
    小丫頭血流了半張臉，“求神女開恩，求神女開恩……”

    神女抬手，她不能再彎曲脊梁，于是閉上嘴，用目光乞求，眼淚混著血順著臉頰淌。

    神女守護(hù)人間，清楚自己的命運，卻不懂為什么要守護(hù)，為什么要以命換命，人間憑什么？

    見到人間的山水風(fēng)光，她覺得很不錯，但還遠(yuǎn)不至于用命守護(hù)。

    人于她而言，不過螻蟻。

    小阿箏是唯一的特別之處，因為意外糾纏在一起的紅線，她開始關(guān)注她。

    看她哭，她便覺心中酸澀；看她笑，她亦心生歡喜。一顆心隨她忽上忽下，她開始有了情緒。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神女開始慢慢有所體會。

    可她還是不理解，于是問：“我有什么好處？”

    少女雙膝觸地，跪得筆直，她橫臂擦去臉上的血淚痕跡，深吸一口氣，努力使自己聲線平穩(wěn)。

    “只要神女愿意帶我回去安葬娘親，我今生今世都侍奉神女左右，絕無二心，絕不背棄，聽從神女的安排?！?/br>
    “不，你說錯了?！鄙衽鹕?，正色道：“是永生永世，我救了你，你的命已經(jīng)是我的。今生今世太短，不夠，我要永生永世?！?/br>
    “人真的有來世么？”少女淚眼朦朧抬起頭，眸中閃過小小希冀。

    “當(dāng)然。”神女微微揚高下巴，“你永生永世，都要侍奉我，陪伴我?！?/br>
    感覺腰間的力量一松，小阿箏再次俯身叩首，“我愿永生永世，侍奉、陪伴在神女左右?！?/br>
    “起來?！?/br>
    小阿箏直起腰。

    “過來?！?/br>
    小阿箏起身朝她走去。

    神女手腕虛空中一翻，抓來一顆紅色的果實，那果實晶瑩剔透，似玉似冰，顏色瑰麗，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小阿箏以為，神女要把這顆果子給她吃下去，就會締結(jié)出契約什么的，可神女猶豫片刻，卻是沒有。

    她搖搖頭，“你的身子太弱了，承受不住合仙樹果實的力量?！?/br>
    小阿箏茫然，見神女蹙眉苦思片刻，隨后眉頭舒展，左手按在心口，隔著衣衫生取出一物，竟是與她右手托舉那物一模一樣的果實。

    她將自己那顆送至小阿箏唇邊，少女本能張嘴，無需咀嚼，果實便化作一股暖流入體。

    熱熱的，很舒服，像一股溫泉水淌過她的四肢百骸，體內(nèi)各處游走一圈后，匯入心口，安靜不動。

    神女吃下了另外一顆，她很是為此得意，開心一合掌，“哈哈！這樣他們就怎么也找不到我了，我真是太聰明了！”

    “你給我吃了什么呀。”小阿箏捂著心口，“我感覺這里怪怪的?！?/br>
    “你不用知道，反正是好東西?！毙∩衽焓职阉M(jìn)懷里，治愈她額上傷口，撫去她周身血痕，“走吧，去找你娘?！?/br>
    神女行路的方式很特別，就是把人夾在咯吱窩底下跑，小阿箏也看過一些關(guān)于仙人、妖怪的話本，她很奇怪，“神女大人，你難道不會飛么？”

    這丫頭現(xiàn)在跟人說話倒是很客氣，不是前些日子了，張口閉口小叫花的。

    神女大人雙足如電，快到只剩殘影，“我這樣就是在飛。”

    小阿箏被她夾在身側(cè)，感覺倒還好，就是風(fēng)吹得有點冷，她說：“仙人都是會飛的，御劍飛行，還有騎仙獸、靈寵的?！?/br>
    神女大人冷嗤，“只有愚昧蠢笨的凡人才需要借助外力?！?/br>
    小阿箏想問她，是不是因為沒有仙獸也沒有寶物，瞧見快到平遠(yuǎn)城了，她心情忽又變得沉重，最終還是什么也沒說。

    聚仙樓已經(jīng)徹底淪為廢墟，空氣中滿是刺鼻的焦糊味兒，官府的人從碳灰里刨出幾具尸體，擺在樓前的空地上等待親屬認(rèn)領(lǐng)，如今七具只剩下四具。

    小阿箏一眼就認(rèn)出了她的娘親。

    她果然是自縊，懷抱木箏，沒有痛苦掙扎，平直地躺在地上，渾身焦黑辨不出本來面目。

    很奇怪，到了這種時候，小阿箏發(fā)現(xiàn)自己反而流不出眼淚。

    她跪倒在娘親身側(cè)，伸出手，撫摸她的臉，怎么也不敢相信，幾個時辰前還在同她說話，抱過她摸過她的娘親，變成了這樣一具可怖的死物。

    趙蒹的箏彈得很好，故而給女兒也起名箏，臨死前抱著箏，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小阿箏終于明白，此前娘親說的“隨我一道去”是什么意思。

    假若神女大人沒有出現(xiàn)，她現(xiàn)在或許就是躺在娘親身邊的另一具小小尸體。

    第八具尸體。

    “娘親?！?/br>
    她喚她，卻再沒有回應(yīng)。

    神女大人居高臨下看著，突然也有幾分難過，她問：“你怎么不哭了。”

    少女悲傷到失語，無法解釋自己為什么流不出眼淚。

    忽地起風(fēng)了，神女似有所感抬起頭，瞧見人來人往的街頭，一高一矮，一男一女并肩行來。

    女子身穿大紅官袍，頭戴紗帽，雙手?jǐn)n在袖中。男子身高近九尺，赤著上身，渾身肌rou虬扎，有如銅鑄。

    裝束、身形如此怪異的二人行走在街道，行人卻紛紛對此視而不見。

    “我們該走了?！?/br>
    神女揮袖收了趙蒹尸體，提了小阿箏往咯吱窩里一夾，轉(zhuǎn)身便逃。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章，大概也是明天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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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5章

    四月間, 將將入夏，天上云總愛時不時飄點小雨，不足以打濕人衣衫, 只在大青石上留下幾個零星的小點。

    小阿箏被夾在胳肢窩里，感覺自己像只風(fēng)箏, 被線牽著直往風(fēng)里鉆，面上落了幾滴雨, 頭頂快要被吹禿了。

    她兩只手緊緊抱住小神女的腰, 實在忍不住好奇：“我們?yōu)槭裁从忠??！?/br>
    “你沒看見有人在追我?。　鄙衽钕職饧睌? “狗日的，不是為了給你娘收尸，本殿下何至于落得如此境地，我根本不會被發(fā)現(xiàn)！”

    這個小神女一點沒有仙人的高雅氣質(zhì), 貪吃貪睡、脾氣暴躁、出口成臟就不說了, 還總是在跑路。

    “可是我們已經(jīng)跑了半個時辰了。”小阿箏騰出手摸了摸腦袋, “神女大人, 實在不行打一架吧，不然這得跑到什么時候?！?/br>
    “打？”神女大人飛快回頭看一眼身后窮追不舍的兩個家伙, 對啊，她怎么沒想到呢。

    小阿箏說：“把他們腿打斷，就追不上你了?！?/br>
    “說得好！”

    她揚手一拋, 便把小阿箏高高拋到了天上, 隨即折身兩道白光打出。

    光華如電，迅疾兇猛，身后追捕她的朱雀和斗宿不防她突然出手, 胸口各挨一擊, 立即被打翻在地。

    神女之力, 可移山填海、換斗移星，即使她因私逃天界而損去七成力量，也不是區(qū)區(qū)兩個星宿官能抵擋的。

    更別說朱雀是文官，本來就不擅長打架。

    小神女大拇指得意抹鼻子，“就憑你們兩個？還是嫩了點?！?/br>
    “神女大人！啊啊啊，救我！”小阿箏揮舞著手腳從天而降。

    神女足尖一點，飛身將她接在懷里，美美轉(zhuǎn)了個圈，小阿箏還沒來得及高興，身子一輕，又被丟上天。

    “妙璞，你別胡鬧了！”朱雀擔(dān)心她耍鬧出人命，一片紅色羽毛打出，欲將天上小阿箏救下。

    “別動我的人！”神女踢出一枚小石子，將紅羽中途攔截，化作一道殘影攻去，三人當(dāng)即戰(zhàn)在一處。

    她以一對二，游刃有余，還能抖空竹似的將小阿箏一次次拋上天，又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接在懷里。

    朱雀是來跟她講道理的，斗宿雖是武官，礙于她神女身份，不敢傷著她，處處都留手，可小神女卻出招狠毒，專攻他二人下三路。

    打斷角龍的脊梁，折斷朱雀的翅膀，讓他們爬也爬不動，飛也飛不起。

    “不準(zhǔn)再纏著我！”

    她大喝一聲，朱雀和斗宿只覺眼前一片刺目的白亮，身子輕飄飄飛出去，巨大的爆發(fā)力將五臟六腑都震得挪了位，摔倒在地連滾了幾十圈才撞在樹干上停下。

    神女再次接了小姻緣在懷里，幾個騰挪就不見了蹤影。

    小阿箏橫躺在她懷里，被顛來倒去七八次，已經(jīng)徹底暈死過去，小神女又不知跑了多久才停下，拍拍她臉蛋，“喂，醒醒！”

    她幽幽睜開眼，已經(jīng)是出氣多進(jìn)氣少，說話聲音也像蚊子哼哼，“神女，大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