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石身恢復(fù)了，表面的坑洼被填平，焦黑痕跡抹去，內(nèi)里裂隙修復(fù)，又變回從前模樣，才會玉溜溜掛不住樹摔下來。

    金沙地里打兩個滾，大石頭只覺通體舒暢，美妙絕倫，像泡在溫泉水里，舒服得直打擺子。

    “算你有良心?！?/br>
    大石頭滾到一處蓮池，臨水而照，左邊扭扭，右邊扭扭，見石身光滑如玉，其中隱有五色星光熠熠流淌，心中頓時歡喜得不得了。

    “我恢復(fù)了，我又變漂亮了，嘿嘿——”

    她滾入池中，變作人形在蓮葉間快活地戲水，摸到池底一塊石頭，合攏在手心搓搓，心念一動，再將那石頭舉到眼前來看，黑褐的鵝卵石就變成了一塊潔白無瑕的美玉。

    她更加歡騰，時而變作小魚，時而變作金蟾，玩夠耍夠，又變作一朵待放的粉蓮，懶懶地倚靠著荷葉睡覺。

    心中無掛礙，這一覺就睡得舒服多了。

    日月不知輪轉(zhuǎn)了多少次，合仙樹上果子悄悄披紅，風(fēng)來，紅果枝頭搖晃兩下，掉進(jìn)金沙地。

    池中粉蓮微微一動，原地消失不見，小石妖急急奔向樹下，卻不見果子。

    “欸？”她抓抓腦殼，趴地四處摸索，又仰頭在枝葉間搜尋，奇怪道：“明明感覺掉下來了。”

    正納悶，視線不經(jīng)意間一掃，瞧見樹后半截雪白的腳丫子，她身形一動，無聲地倒掛在樹杈。

    果然有個人抱膝蹲在樹下，長發(fā)披拂滿背，竟是寸縷未著，而且身形極為嬌小，看著不過人間孩童五六歲大。

    小石妖不由驚詫出聲，那孩子抬頭一看，也嚇得猛吸了口氣。

    “赫連箏！”小石妖跳下地，扯了小孩胳膊將她拉到面前，“你怎么變得這么小?！?/br>
    小孩害羞，兩手護(hù)住自己，把頭偏向一邊，委屈開口：“我變得好小啊?！?/br>
    奶聲奶氣的。

    小石妖瞪圓眼，張大嘴，明顯受到了驚嚇，小孩顯然一時也難以接受，屈辱地抿緊了嘴唇。

    變成水團(tuán)子就算了，她怎么能變成小孩呢！

    “你變成小孩了！”小石妖摸摸她臉蛋，又捏捏她胳膊，扯著她原地轉(zhuǎn)了兩個圈，“是軟的，是熱的，活著的！”

    大驚后是大喜，她把小孩撈進(jìn)懷里抱著連轉(zhuǎn)幾十圈，又嗷嗷叫著把人丟上天，“活啦！活啦！”

    小孩光溜溜被她甩來甩去，急得大喊：“放我下來，我要穿衣裳！”

    小石妖摟著她暈暈乎乎躺倒在金沙地，香了香她的小臉，美得直冒泡，“太好了，他們還是把你還來了，太好了……”

    許久未見，原本以為該有一番繾綣的纏綿，如今這幅小孩身子，赫連箏心中也并不十分情動，兩條小胳膊矜持地護(hù)住自己，“我想穿件衣裳?！?/br>
    “好，穿衣裳?！毙∈龘е饋?，像抱個布娃娃，儲物鐲中翻出幾套衣裙，要親自打扮她。

    赫連箏原本不想壞了她的興致，一直乖乖站好不動，任她折騰，卻實在忍不了她把褲子往人頭上套，幾番推拒無果，只得使出奪命殺招——小孩大叫。

    “啊啊啊”叫了幾嗓子，小石妖停下動作，擰著眉毛很不爽地看著她。

    赫連箏這才慢條斯理給自己穿衣裳，鼓著一張臉朝她伸出手，“拿剪刀來?！?/br>
    沒有剪刀，小石妖翻出把匕首丟過去，小孩自己裁了袖子和裙擺，把衣裳改得勉強合身，又管人要了簪子把頭發(fā)盤成個道髻，才拍拍裙子上的金沙站起來，好奇地四處看，“這是何處？”

    變成小孩還是滿身的臭德行。

    可面對如此鮮美嬌嫩的小小箏，小石妖也生不起氣，又爬過去把她摟進(jìn)懷里，仔細(xì)地看。

    臉小，就顯得眼睛格外大，睫毛飛翹，臉蛋圓圓，嘴唇水潤飽滿，因為還小，跟自己的四肢都還不是很熟悉，舉手投足略顯笨拙。

    有趣的是，明明是小孩身子，卻習(xí)慣性板著臉裝嚴(yán)肅，細(xì)眉微攏，嘴唇也緊抿著，看人的眼神，智慧中又好像帶了些愚蠢。

    小石妖看著看著就開始笑，起先只是咧嘴傻笑，笑著笑著開始發(fā)出鵝叫聲，扯著小孩胳膊晃，滾到地上去，笑得滿地亂爬。

    赫連箏掙脫她，拍拍身上金沙，氣鼓鼓站到一邊，“別笑了！”

    神識在仙果中逐漸蘇醒時，她想象過她們重逢時的場景，有歡喜亦有眼淚，還有很多浪漫情話和脈脈凝視。

    如今歡喜倒是有了，眼淚卻是笑出的眼淚。

    小孩蹲在樹下生悶氣，手指摳樹皮，那石妖終于笑夠，又把她摟進(jìn)懷里看，吧唧一口親在她臉蛋，“你真可愛。”

    她扭著小身子左右看，轉(zhuǎn)移話題，“這是你老家呀?！?/br>
    小石妖心情大好，把她抱在懷里四處參觀，她用力地掙，“我要自己走?！?/br>
    “好好好。”小石妖把她放下地，要牽她，她把手藏胳肢窩底下，“不牽?！?/br>
    “不牽走丟了怎么辦？”小石妖問。

    “我不是小孩！我不會走丟！”小孩大聲喊。

    石妖彎腰大笑。

    小孩萬分屈辱，一屁股就坐到地上，氣得摔胳膊砸腿。

    她發(fā)現(xiàn)自己行動根本就不過腦子，自控能力基本為零，比做瓜皮腦袋時候還不如。

    俟元君一世英名，毀矣。

    赫連箏如今是仙果化靈，雖然保留了從前的記憶，但修為和體質(zhì)都大有不同，小石妖欲離開瑤仙臺，回到凡間界去，臨走前決定把仙宮內(nèi)外的玉珊瑚和仙草都挖走，儲物鐲裝不下，只能裝在小孩墟鼎里。

    可小孩初初化形，四肢還跟不上腦子，法力也很不穩(wěn)定，盤膝坐在地上，憋得小臉通紅，“噗”一下鼻涕都噴出來，也沒把墟鼎掙開。

    她兩只小手遮著臉，覺得丟死人了，那石妖還笑，指著她笑得滿地打滾。

    “你給我擦擦！”她急了。

    石妖根本就不會帶小孩，人家掛著大鼻涕也不管，只顧自己開心。

    小孩最后還是撿起裁剪下的衣裙布料給自己擦了鼻涕，然后尋了塊平整的地方，把剩下的布料給自己裁了幾塊手帕，四四方方疊了揣進(jìn)懷里。

    即使變成了小孩，赫連箏也是個聰明懂事的小孩，見那石妖又撅著大腚去拔玉珊瑚，盤膝坐在蓮池邊，兩只rou乎乎的小手掐訣擱在膝頭，閉眼凝神，內(nèi)視乾坤。

    幾試無果，最后倒是朱雀尋來，在她額心一點，助她打開識?？臻g。

    小石妖挖了玉珊瑚來堆在一邊，赫連箏一株一株仔細(xì)收入墟鼎，朱雀大驚，“快快住手，這如何使得！這可是天界寶物！私帶下凡怕是要挨罰的?！?/br>
    “我們沒有錢了?！毙∈洳敛令~上虛汗，挖了珊瑚挖仙草，還翻出幾口破麻袋，準(zhǔn)備把金沙也鏟了裝進(jìn)去。

    赫連箏坐在蓮池邊掰著手指頭算：“捐給仙盟二十萬，是用來感謝大家?guī)臀彝诨煦缡?，后來召五鬼搬魔淵洞，又花二十萬，更不說別的雜項?！?/br>
    “我們還得在鬼界建城池，買地皮要不要錢？雇工人要不要錢？開山鑿石、修橋鋪路，處處都要錢吶，我們還得吃飯?！?/br>
    她小孩模樣，小孩聲氣，一本正經(jīng)數(shù)錢的模樣頗有些喜感。

    人家說一句，她回三句，小孩也有自己的一番大道理，“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無謂仁慈、仁愛，任憑自生自滅，若說神女生來便該補天，那神女殿中的白玉仙草和紅玉珊瑚生來就是給我們挖的，它們的宿命就是被我們挖走拿去賣，如何使不得？ ”

    “說得對！”小石妖掏出吃面的海碗，開始往麻袋里鏟金沙。

    朱雀無言，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大一小把瑤仙臺四處都鏟得干干凈凈，緩了緩才開口道：“其實我是來送行的，算到仙果化靈，你們今日便要離去?！?/br>
    一大一小齊齊仰頭看向她，朱雀默了默，又道：“可惜我身無長物，我……”

    她說不下去了，咬咬牙轉(zhuǎn)身進(jìn)了偏殿，片刻后攥著一把羽毛齜牙咧嘴遞過來，“這是仙羽，應(yīng)當(dāng)也值幾個錢，可以用來做衣裳、煉器什么的，禮輕情意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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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5章

    鳥類的尾羽是渾身上下所有羽毛中最漂亮的, 朱雀是好人，對小神女也是真感情，屁股上硬薅一把, 疼得直鉆心，為了大神官的面子, 還得裝作若無其事。

    小石妖接過羽毛數(shù)了數(shù)，正好九根, 朱雀艱難扯出個笑模樣, “祝二位長長久久?！?/br>
    “多謝了?！睕]比人膝蓋高多少的包子箏故作老成一抱拳。

    朱雀笑著擺手, “那我就只送你們到天門外了?！彼ü商?，實在走不動。

    雙方道過別，走出一段路，包子箏又回頭：“大神官。”

    朱雀微微睜目, “怎么了, 還有事？”

    小石妖也停下來看她, 包子箏想了想說：“紅鳥的羽毛很漂亮, 凡間界沒有這種鳥，我把羽毛帶回宗門交給長老和弟子們研究, 既是仙羽，應(yīng)該會找到許多特別的用途?！?/br>
    朱雀輕道了聲“好”，仍是不解其意, 包子箏干脆直說了, “據(jù)我所知，大多鳥族一年都要換兩到三次羽毛，那些掉落的羽毛扔了可惜, 朱雀大人如今貴為一族之長, 如果能說服族人把掉落的羽毛收集上交, 我愿意出錢收購，我們可以長期合作?！?/br>
    朱雀怔怔：“收購？”

    紅鳥的羽毛確實可以作為煉器材料使用，但她們一直以來都沒有想過，換下的羽毛是可以賣錢的。

    “實不相瞞，紅羽我們一直都有收集，往常鑄器坊和支機殿要煉器、織布，需要用到紅羽，都是直接派人去島上一籮筐一籮筐取……”

    反正掉落的羽毛扔了也是扔了，平日收撿也不費什么事，往屆的族長都很樂意用紅羽來套近乎送人情。

    賣紅羽，朱雀從未想過，她明白了赫連箏的意思，可仍有顧慮，“我若是將羽毛都賣給你們，鑄器坊和支機殿再來，我該拿什么交差？”

    “價高者得。”赫連箏揚著脖子，稚嫩的小臉上流露出不符合年齡的jian滑，“羽毛又不是從他們身上掉下來的，他們有什么權(quán)利支配用途？不給錢不交貨，他們還能硬搶不成？”

    “若是問起，就說紅羽已經(jīng)特供給我們，有了競爭對手，再適時抬價，就可以狠狠宰他們一筆?！?/br>
    包子箏邪惡jian笑，“煉器可是很賺錢的，這么多年，他們白拿了多少紅羽，也該出點血了，不能什么事都讓他們占了去?！?/br>
    朱雀讓她說得一愣一愣的，瑤仙臺的大神官并不好當(dāng)，小神女四處惹是生非，害得她動不動就被罰俸、動不動就被罰俸，一罰就是五百年。

    這里五百年，那里五百年，做了幾千年的大神官，一分俸沒領(lǐng)到，倒欠一屁股債，連件私服都做不起，兩套官服換著穿，袖口都盤包漿了。

    就拿今天來說，要真能掏出一兩件拿得出手的寶物，她何至于拔屁股毛送人！

    于是朱雀與赫連箏在天門外暫立下誓約，收購價格待赫連箏回到宗門后詳談。

    天界還真是個好地方，來一趟沒少薅，還談成筆大生意，一大一小坐在云頭上，好似看見無數(shù)靈石長了翅膀正飛進(jìn)口袋，樂得直打滾。

    回到凡間界，赫連箏卻不急著回宗門，云頭降落在久安城外，先帶那石妖美美吃頓烤鴨，吃飽喝足河邊草地上晾肚皮時，才傳音給玄霄。

    河邊鋪了塊藍(lán)底白花布，四角壓石頭，小石妖躺在布上嚼牛皮糖，聽包子箏奶聲奶氣說：“告訴他們，我死了，死在鬼界了?！?/br>
    玄霄嚇一跳：“少主，你胡說八道什么呢！”

    小石妖也很不解，伸出手丈量包子箏腿長，隨后豎起三根手指，表示她的腿只有三搾長。

    包子箏一巴掌拍掉她的手，小臉上滿是肅然，“就照我說的辦，說我死了，命燈也滅了，布下靈堂，辦場白事酒。將原話帶給榮長老和小嵐長老，她們會協(xié)助你的?！?/br>
    玄霄大惑不解，“到底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