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憐憫我嗎？！你是一個妓子——你憐憫我？！”

    -69-

    她似乎是完全瘋癲了，直接跌跌撞撞地沖向要離開的山茶，手上是剁牛骨的刀。

    山茶茫然地被猛地拉扯回去——老板娘高高揚起的刀對準了她美麗的臉——

    “你這個妓子——啊啊啊?。　?/br>
    ——是一只黑貓?zhí)狭怂哪槪斐隽思饫淖ρ馈?/br>
    -70-

    牛骨刀“嘭”地倒在地上，瘋癲的老板娘被匆匆趕來的衙役按倒了。

    人群再次sao動起來，指指點點像浮上池子的死魚——又起來了，議論，謠言，眼神，竊竊私語——

    賣粉的老板娘瘋了，要用牛骨刀砍殺金鱗閣的雛妓，這足夠這座城的人們多上三天的談資。

    山茶被這座城的人們推搡著不知去了哪里——這座連墻洞都泛著rou油味的城啊——

    她惶惶得貼上了墻根。

    是陰影里的墻根。

    而一只漆黑的貓鉆進她的懷里，仰著頭看她。

    -71-

    “喵?！?/br>
    -72-

    山茶低頭瞧它。

    然后她緩緩滑倒，坐在小巷的陰影里。

    “是你呀……”

    -73-

    她緩緩抱緊了它，坐在陰影里，大滴大滴的淚水奪眶而出，就像是池子里溢出的水。

    “好可怕……”

    -74-

    未滿十七歲的山茶喃喃地掉著眼淚說：“這座城……好可怕……”

    -75-

    好可怕的城。

    好可怕的人。

    好可怕……

    -76-

    比吃不飽飯，活活餓死還要可怕。

    第96章

    -1-

    那天之后, 山茶總是發(fā)呆。

    -2-

    除了訓(xùn)練，她就是坐在過去喂貓的那個地方發(fā)呆。

    有些習(xí)慣了被投喂的流浪動物蹭過來，輕輕叫喚著磨她的膝蓋, 在地上躺倒, 用熟練的姿勢露出肚皮討好她，山茶也……

    也再沒伸手去撫摸它們。

    因為, 看著那些為了一口飯露出肚皮、放軟叫聲的流浪動物，她終于想到了……想到了……

    【你這個妓子！】

    【你是一個妓子——你竟然憐憫我？！】

    -3-

    山茶終于想到, 原來，自己和這些討食的動物也沒區(qū)別。

    露出肚皮, 脫掉衣服。

    放軟叫聲，撩撥眼神。

    ……只是為了那一口飯而已。

    【妓子】。

    -4-

    她心心念念想成為的, 她無比期待成為的, 原來, 在那些人眼中, 是連“施加憐憫”都無權(quán)的東西。

    ……死了丈夫、失去孩子、喪盡家財?shù)寞偱耍疾粫X得, 自己卑微如妓子。

    那么，妓子究竟是什么？

    老板娘賣牛rou粉賺客人的錢，與她脫衣服跳舞賺客人的錢，有什么區(qū)別呢？

    -5-

    山茶不明白。

    她抱著膝蓋坐在那個過去自己喂養(yǎng)流浪動物的地方，眼神空空的, 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東西。

    -6-

    ……該思考什么東西呢。

    那天，她盡數(shù)積攢下, 也盡數(shù)詢問了老mama的問題。

    為什么妓子不能憐憫他人？

    為什么那個老板娘徹底瘋了？

    為什么這些人——這座城——明明泛著rou油味——卻比吃不飽飯的流民還要可怕？

    后者一個答案都沒有給出, 只是動動皺紋，無聲地扭了扭嘴唇。

    那張嘴唇過去或許也是屬于一個美麗少女的, 但已經(jīng)在不知多少次的摩挲中失去嬌艷的顏色，只抹著厚厚的口脂。

    油光發(fā)亮，紅得像吃過人。

    -7-

    或許是真的吃過人吧，畢竟她一手調(diào)教了無數(shù)個被賣進來的丫頭，也曾親手揮動鞭子抽打想要翻墻逃離的孩子。

    但，這是因為她壞嗎？因為她天生就想吃人嗎？

    山茶從不覺得。

    她是最聽話最漂亮的雛妓，各項功課都是第一名，鉚足了勁要成為金鱗閣的下一代花魁，所以山茶是老mama最喜歡的好學(xué)生，最關(guān)照的孩子。

    喂那些貓貓狗狗的剩飯剩菜都是老mama睜只眼閉只眼默許她拿的，有什么不懂的，山茶也會去問她的意見。

    山茶說，老mama不是壞人。

    哪怕涂著吃過人的口脂，也只不過是曾被人吃過的女孩子。

    -8-

    面對她一個個的問題，老mama那天沒給出任何回答。

    她只是說，那是因為你不知道妓子是什么，山茶，你是個傻子。

    傻子很好，傻子最適合當妓子。

    -9-

    山茶愈發(fā)迷茫了。

    她怎么會不知道妓子是什么呢？她十幾年來一直學(xué)習(xí)如何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妓子。

    她會唱歌，會彈琴，會跳舞，會脫衣服，懂得伺候客人的各種方式，沒有哪個同齡女孩懂得比她更多。

    可為什么她們依舊說，她不知道妓子是什么？

    -10-

    或許是因為山茶不再頻繁喂養(yǎng)流浪動物，只抱膝蹲坐在墻角吧……

    那只特別的黑貓出現(xiàn)的頻率變高了。

    山茶早察覺到它似乎是不太喜歡她喂養(yǎng)其他流浪動物的，那只特別的黑貓對著自己的同族也有種奇怪的傲慢，就像它總蹲坐在最低暗的陰影里，用俯視般的目光注視其他人類。

    她有些莫名，但更多的，只是覺得它特別得可愛。

    一只小小的黑貓，傲氣比站在這座城最頂端的王公貴族還大呢。

    -11-

    黑貓更頻繁地從墻洞鉆過來，即使山茶正在發(fā)呆，沒有給它準備好泡飯。

    它每次來時都受著傷，或大或小的傷，身上淌著或多或少的血，山茶能做的也只是用棉布包扎一下。

    但，那只黑貓身上留不下傷痕，也從未因為傷口顯得虛弱。

    它是只太特別的黑貓?！娴氖呛谪垎幔克茉俣鄠琅f行動靈活，多年過去，模樣與初見時沒有任何不同。

    “你……是妖怪嗎？”

    黑貓仰頭看了看她，沒說話，只是鉆進她的懷抱，盤起自己，閉目睡了。

    山茶輕輕地放下手，輕輕撫摸它頭頂?shù)拿l(fā)，就像初次喂它飯時所做的一樣。

    -12-

    是不是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