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的妓子連這塊遮羞布都沒有。

    -30-

    金鱗閣是這座城最繁華的樓，金鱗閣的花魁是這座城最美麗的女人——

    本質上，不過是最賺錢的妓|院，與妓|院里最賺錢的女人。

    花魁不會輕易伺候客人，端坐在最高臺上看著皎潔明艷，也不過是因為，花魁保持“干凈”，才能引來身份更高的客人，賣出更高的價錢。

    -31-

    山茶很受老mama看中，即便后來她嘴角溫柔的淺笑離“傻子”這個詞愈來愈遠，她的各項功課也照樣是第一，她想當花魁的決心依舊無比積極。

    她其實已經被暗中欽點為下一任花魁了——只要出臺那晚表現(xiàn)得足夠好，足夠吸引客人的目光。

    金鱗閣的老板毫不懷疑山茶能為自己賺來比現(xiàn)任花魁還多的鈔票：山茶比現(xiàn)任的花魁性格溫柔許多，而且，漂亮許多。

    -32-

    金鱗閣的現(xiàn)任花魁脾氣不好是出了名的，拿錯發(fā)簪的丫鬟能被她打斷手，討厭的客人她會直接喚打手把他丟出門外，固然才貌雙全，但性情冷傲。

    “冰美人”受歡迎的前提是“美人”，在妓院這個地方，現(xiàn)任花魁如果不夠美，冷傲的性格能直接讓她變成最吃虧的女孩。

    過去沒出問題，因為她足夠美，是城中最美的美人。

    現(xiàn)在……

    年輕的山茶，她美太多了。

    溫柔，嫻靜，眉眼彎彎，一笑就仿佛春光燦爛。

    -33-

    【現(xiàn)任花魁還端坐在臺上，該怎么捧起山茶做花魁呢？】

    于是，老板給出了很簡單的解決方案。

    ——【挑一個晚上，把那個臭脾氣的前任花魁徹底賣出去?！?/br>
    花魁光明正大地賣給客人后，就落了次等，不再能稱為“花魁”，也不可能再端坐在高高的臺子上，成為所有男人的可望不可即了。

    -34-

    所以，山茶不知道。

    自己出臺的那夜，就是金鱗閣新任花魁出臺的夜。

    也是前任花魁被徹底賣給客人的夜晚。

    買走花魁的客人也已經選好了——是花魁曾經最厭惡的客人，但，他出得起最高的價錢。

    那個肥腸油肚的男人，不僅出得起最高的價錢，還送上大把大把的玉石古玩給老板，說，要舉辦一場“公開表演”，向大家展示自己是如何擁有金鱗閣曾經最美的女人。

    老板同意了。

    -35-

    老板沒有不同意的理由，最高級的妓|女也只是妓|女而已。

    -36-

    如果那個要被徹底賣走，還要伺候最厭惡的客人做“公開表演”的女孩是山茶的話，或許，沒什么情緒吧。

    即使開始懂得揣摩他人的心思，即使開始真正理解“妓子”是什么，山茶也不會把自己的姿態(tài)放在高高的臺子上。

    她從未高貴過，也沒擁有過高傲的資本。

    山茶始終記得自己是差一點就餓死、為了兩塊饅頭賣進妓院的流民，她吃了妓院的飯，就會平靜地做妓院的活，不絕望，也不憤怒。

    所有人都說山茶是不懂妓子是什么的傻子——但，山茶有自知之明，她比誰都清楚，自己是個妓子。

    -37-

    她過去只是不懂為什么連瘋子都會看低妓子，她以為妓子做賣身的工作，就像老板娘賣牛rou粉一樣，是賺錢買飯吃的工作而已。

    ……她現(xiàn)在懂了，但，也沒什么好抱怨的。

    山茶從一開始就沒有錢開鋪子賣粉，她哪里有資本嫌棄自己妓子的身份呢。

    她的父母早早餓死了，是妓院教養(yǎng)她長大，所以她會踏實把妓院教養(yǎng)自己花費的一切賺回來的，賺回來之后再……之后再說吧。

    這是山茶的想法。

    -38-

    ——但，她畢竟不是那個即將要被賣出去的舊花魁。

    舊花魁花名臘梅，人如其名，是寒冬臘月也會盛開的美人花。

    和因為戰(zhàn)亂成為流民、小時候的夢想是成功搶到螞蚱吃的山茶不同，臘梅出身顯貴，曾經是這座城里某個官員嬌養(yǎng)在院子里的千金小姐，飽讀詩書禮易，苦學琴棋書畫。

    她從沒吃過苦，流過浪，也沒餓過肚子，一雙手細嫩潔白，是嬌養(yǎng)過的手。

    臘梅懂得多。她懂得太多。

    她本會嫁給這座城最頂端的王公貴族中的一員，成為尋常人連一面都見不到的貴婦——如果不是父親貪污受賄被查，整整一族男子砍頭，女子充妓的話。

    臘梅剛進金鱗閣的時候，被老mama關在黑屋里訓了四天四夜，被老板抽了不知道多少頓鞭子，都沒有低下自己千金小姐的身段，點頭做妓子。

    她大聲叫罵，說這座樓里所有的女人都是不要臉的娼婦，所有的男人都是沒腦子的油豬，妓子真是自甘墮落豬狗不如，她說自己寧愿一死以證清白。

    直到老板說，這樣不聽話的美人也沒用，直接賣給西邊流浪漢聚集處的土窯子做奴吧。

    -39-

    至于死？

    你是被賣進來的商品，別人用布用繩把你手腳綁住，再割斷你的舌頭給你喂點無力反抗的藥——你以為死亡的權利還掌握在自己手里嗎？

    ……于是，臘梅終于低下了頭。

    -40-

    能活著，誰愿意死。

    ……死都死不了的時候，又能怎么辦呢。

    -41-

    她勉強收起自己前半生學到的矜持與氣節(jié)，拼著一口氣，學成了最厲害的妓子——

    金鱗閣的花魁，好歹可以自由挑選客人，好歹可以出入那些自己曾經出入的宴會場所，保有曾經大小姐的那一點點顏面。

    她不會成為任人踐踏的低級妓子。

    死都不會。

    -42-

    可是，現(xiàn)在，她要被替換了。

    她不再能做花魁了，不再是花魁的她已經被預訂給了一個她最厭惡的客人，要做她最厭惡的事。

    “公開表演”……哈。哈哈。

    那就是她的結局嗎？

    -43-

    臘梅掀開窗邊的簾帳，靜悄悄地，看著那個蜷縮在荒僻墻角旁，抱著一只黑貓嘀嘀咕咕的小女孩。

    那個要頂替她的小女孩還沒成年。

    過去，這個年紀的小丫頭，她會隨手抓一把果盤里的糖給她吃。

    但在這個地方，遠沒有成年的女孩，就要出臺賣笑了。

    ……山茶。

    是，叫山茶吧。

    她姓什么？名什么？這里都不重要了，這里全被抹消，只留下一朵朵的花的名字——呵。

    她們這些人，活得還不如花。

    -44-

    臘梅揪緊手指，突然想起，山茶來做過服侍她的丫鬟，聽話乖巧，還巴巴地跟在她身后叫jiejie，眼里寫滿對她的渴慕與向往。

    臘梅懂得多。

    她讀過詩書禮易，她比樓里這些不要臉的娼婦懂得太多了，她知道人生不只是賣笑賣身、討好客人。

    她是花魁的時候，他們都說，她是城里最美的美人，也是最聰明、最高貴的女人。

    ……可是，很快，她不再是花魁，也坐不上那座高高的臺子了。

    -45-

    臘梅的手指，越揪越緊。

    老板說……因為山茶更溫柔……因為山茶更美麗……因為山茶比她更適合……

    呵呵。

    不會的。

    不會有人比她更適合做花魁的——不，這座樓里，只有她才能稱得上高貴，只有她才能離那些低級的賣笑的娼婦遠遠的！

    ……絕不會。

    -46-

    臘梅放下簾帳，轉身，握緊了那把沉重的簪子。

    -47-

    她已經是花魁了，她不信，自己還會和當年一樣……

    死亡的權利，重新握在她自己手上。

    -48-

    金鱗閣的花魁，要給一個還沒出臺的小雛妓送點香，是再簡單不過的事。

    只要山茶沒出臺，她依舊是花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