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祝凌走遠了，他才往后一仰，抓著草席往身上一蓋，心里樂得不行。

    他可是把身邊那個簽筒里所有的簽都換成了“三尺桐”，這樣不管誰上來，都得去找那小丫頭論琴，他就不信了，一天彈琴彈下來，那小丫頭半夜還能有力氣彈琴擾老人家清夢！

    特別是現(xiàn)在上去的這個小子，更是難纏！

    他等著看那小丫頭的笑話呢！

    祝凌可不知邱夫子心里的彎彎繞繞，那青衣小童將她領(lǐng)到此處抽完簽后就原路返回了。

    祝凌按著邱夫子給的路，順利地找到了下一位主管考核的先生———

    只一眼，祝凌原地震驚。

    朱紅的亭子里，軟煙羅的輕紗隨風(fēng)搖曳，亭子下鋪著淺色的絲綢，有一女子盤腿坐在亭子中心，衣擺鋪陳，其上刺繡了大片大片的花朵，栩栩如生、姿態(tài)各異的蝴蝶在其中穿行，宛如穿了一副百蝶嬉游圖在身上。

    這個亭子角落還擺放了一尊半人高的鏤空鎏金嵌寶石瑞獸香爐，香爐里絲絲縷縷的煙氣彌散開來，顯得特別講究。

    “我這關(guān)好過得很?！北P腿坐在亭子中心的女子抬起頭來，露出一張明艷的臉，“只要你彈一曲，能令我心神振奮，困倦全消，便算你通過。”

    她笑咪咪的，看起來很好說話的樣子：

    “你可以選三首曲子?！彼疽饬艘环旒t亭子旁的空地，“琴在那邊自取?！?/br>
    空地上擺著一架琴，還擺著桌子和椅子，但距椅子較遠的地方，有一個柔軟的蒲團，蒲團前有一個琴架。

    看起來可以選坐著彈或盤腿彈兩種形式。

    祝凌取了琴，先撥了撥琴弦，音色清正，品質(zhì)上佳，是一把好琴。

    系統(tǒng)小聲問她：【要開技能嗎？】

    “不用?！弊Ａ杌卮鹚?，“既然給了三次機會，我先試一試。古琴我也學(xué)過幾年，雖不算精通，但也不是一竅不知?！?/br>
    她將琴置于琴架上，在蒲團上坐下來，彈了一曲《關(guān)山月》。

    《關(guān)山月》是漢樂府的曲子，由橫吹之曲變?yōu)榍偾?，音韻雖平和，但卻有種“古來征戰(zhàn)幾人歸”的悲愴傷懷之意。

    盡管是古琴入門的曲子，但祝凌的音調(diào)平穩(wěn)流暢，無凝澀晦暗之感，便知彈琴的主人在這方面是下過苦功的。

    但一曲終了，那盤腿坐在亭子里的女子以手掩面，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

    “本應(yīng)讓人心生蒼涼的曲子，軟綿綿如同小調(diào)，不算合格?！?/br>
    她說：“你還有兩次機會?！?/br>
    祝凌沒作聲反駁，而是打開了她在抽箱子里抽到一次性技能『音律精通』。

    她彈了一曲《桃李園序》。

    在一次性技能的輔助下，那種天地為萬物客舍，時間為古往今來過客之感便從她的指尖、隨著琴音一起，流淌在了天地之間。

    死生的差異在琴音里，就好像在半夢半醒間沉浮，不知變化，不可究詰。

    那種“開瓊筵以坐花，飛羽觴而醉月”的極致美感，得以毫無保留地傾瀉而出，只讓人恨不得在這琴音之中沉迷到老。

    曲盡，余音裊裊。

    朱紅亭子中被風(fēng)吹動的帷幔模糊了先生的表情：

    “比上一曲好了不少，但……還不夠?！?/br>
    “你還有一次機會。”

    【她這不是故意刁難人嗎！】系統(tǒng)有點生氣，【『音律精通』之下，你就是周瑜在世，曲有誤周郎顧的那種！】

    【我懷疑她根本就沒打算讓你過關(guān)！】

    祝凌不氣也不惱，她只是抱琴起身，朝向那朱紅的亭子：

    “我只是想問先生，最后一曲對時長和曲目可有要求？”

    亭中明艷的女先生露出一個笑來：“無?！?/br>
    祝凌頷首，她關(guān)了技能，將琴置于桌上，人在凳子上坐好，她這次不打算盤腿彈琴了。

    祝凌的手按上琴弦———

    從她起調(diào)的第一個音開始，亭中的女先生就皺起了眉。

    這琴曲一反剛才的天籟，嘔啞嘲哳，像是在彈棉花、鋸木頭。

    難不成這人是放棄了？

    女先生在心里嘆道，稍經(jīng)打擊便自暴自棄，心性欠佳，仍需磨練。

    但她萬萬沒想到的是———

    一盞茶后，這殺人誅心般、毫無章法的曲子還在繼續(xù)。

    一柱香后，仍不見停歇的趨勢。

    半個時辰后，女先生的腿已經(jīng)麻了，她臉上的笑容漸漸僵硬。

    祝凌的彈奏仍沒有止歇的架勢。

    系統(tǒng)已經(jīng)被祝凌魔性的琴音洗腦得無所畏懼，它一邊樂顛顛地欣賞著女先生愈發(fā)痛苦的表情，一邊在意識里給祝凌的彈棉花配音：

    【彈棉花呀彈棉花，半斤棉花彈成八兩八喲，舊棉花彈成了新棉花喲，彈好了棉被那個姑娘要出嫁……】

    女先生扛不住了：“別彈了。”

    她總算知道祝凌為什么要改盤腿為坐凳子了！

    她的腿現(xiàn)在全麻了，但為了形象，她還得忍！

    “先生，隨意打斷別人彈琴非君子所為。”祝凌語氣禮貌，手上不停，“這曲還沒到終了的時候?！?/br>
    女先生：“……”

    一個時辰后，她認輸了。

    她收回她剛剛說的話，此子心性之堅定，臉皮之厚重，她萬不能及也。

    “你過來———”她認命般地喊住了祝凌，她本來是想看看，在這種重壓之下，他的第三曲能否更加驚為天人，只要他把第三曲彈完，她自然會給他通過的牌子。

    如果說她一開始還存著逗逗祝凌，想看她從失望到驚喜的表情變化的話，現(xiàn)在她只想把這個人送得遠遠的，讓她的耳朵免于這可怕魔音的荼毒。

    “這是你的牌子，拿好！”她遞給祝凌一塊刻有“音”字的牌子，然后再從旁邊拿出一個簽筒塞到祝凌手里，言簡意賅，“抽！”

    祝凌好笑地瞟了一下她動都動不了的盤腿姿勢，隨手抽了一根簽，還沒等她看清簽上寫的是什么，就聽到她身后的女先生連聲催促：

    “亭子后面那條路，三條分叉口你隨便選一個！哪個都行！趕緊去！”

    讓這個面善心黑的小子趕緊去禍禍別的先生吧！

    這種痛苦的經(jīng)歷，書院其他人有一個算一個，誰都別想跑！

    第48章 勢均力敵

    ◎這應(yīng)天書院里的先生，就沒一個是老實人?！?/br>
    祝凌低頭看簽，只見那只簽上一片空白。

    她側(cè)過頭，看向那朱紅亭中視她如洪水猛獸的先生，無奈道：

    “先生，是支空白簽?！?/br>
    “空白簽？”女先生愣了愣，她唇邊重新出現(xiàn)笑意，“空白簽的意思是，亭子后這條路的岔路口，你可以任選一條路，沒有限制?！?/br>
    她開口就阻斷了祝凌想要問下去的問題：“不用問我每條路對應(yīng)的是哪一關(guān)，我不會說?！?/br>
    她頓了頓：“你一旦選定，就不允許后悔，更不允許走回頭路?！?/br>
    空白簽是對登山士子的考驗，抽到這支簽的人，也許能在下一輪發(fā)揮所長，也許在下一輪正好遇上短板，但無論怎樣，這都是士子自己的選擇。

    “這是書院的規(guī)定，并非我有意要為難你?！?/br>
    書院只是想通過空白簽告訴他們，人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zé)任。

    小到登山之關(guān)，大到人生命運，一但做出決定，就要堅定不移地走下去。

    祝凌對她拱手行禮：“多謝先生告知?！?/br>
    她促狹地眨了眨眼睛：“不知學(xué)生的最后一曲，可讓先生心神振奮，困倦全消了？”

    女先生：“……”

    那么糟心的曲子，誰聽了不氣得心神振奮？煩得困倦全消？

    女先生對祝凌擺了擺手，示意她趕緊走。

    在祝凌的身影消失在小路上后，那端著架子的女先生才往后一仰，呲牙咧嘴，形象全無。

    她的腿整整盤了一個時辰！

    如果這小子日后入應(yīng)天書院上課，可千萬對天祈禱，別分到她門下！

    祝凌在彎彎曲曲的小路上走了好一段距離，背后朱紅的亭子已經(jīng)看不見了，她面前出現(xiàn)了一個分叉口，她幾乎不加猶豫地走上了最右邊的那條路。

    系統(tǒng)問：【你都不好好糾結(jié)一下嘛，萬一遇到不擅長的呢？】

    “你知道第三首曲子我為什么要那樣跟她耗嗎？”祝凌突然問。

    系統(tǒng)在意識里搖頭。

    要知道祝凌手里的『音律精通』只是一次性技能，一旦關(guān)掉，就再也無法使用了。

    “第二曲早已足夠在她那里過關(guān)了?！弊Ａ枵f，“第三曲只是她想試試我的極限在哪里而已?！?/br>
    如果她真的傻乎乎地在商城里買了一個同類型的音樂技能疊上去，用兩個技能去沖更厲害的水平，恐怕就不好收場了。

    圍棋那里她已經(jīng)翻車了，要是在彈琴這邊再翻一趟車，她的咸魚生活就離徹底泡湯不遠了。

    “我們后面要低調(diào)。”祝凌選的那條路已經(jīng)快要走到了盡頭，“我們選一個簡單的———”

    祝凌鼻子動了動：“比如……民以食為天?！?/br>
    她在岔路口聞到的一絲香味，現(xiàn)在已經(jīng)愈發(fā)濃重起來了。

    做飯做菜，夠低調(diào)了吧？

    祝凌到達考核目的地的時候，著實被眼前的場面狠狠地震了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