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主會犯錯，君主會受傷，君主會死，因為他們也是人。

    君主不是圣人。

    所以———

    她微弱的低喃與記憶里最后一句重合：

    “君主無道，亦可殺之?！?/br>
    第146章 終落幕

    ◎燕國皇室，喜提三殺。◎

    中衛(wèi)大小統(tǒng)領(lǐng)休息的屋子里，幾個人被捆了手腳堵了嘴扔在一邊。

    “統(tǒng)領(lǐng)，我們還要等到什么時候？”鄭瑄和的身后，他的親信略帶不安地問，“三皇子的軍隊已經(jīng)打到燕王宮里面去了！”

    不知道他們統(tǒng)領(lǐng)和三皇子達成了什么協(xié)議，他們既不出兵保護燕王，也不襄助三皇子燕弘榮。在兩邊打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他們中衛(wèi)就縮在這一片地方，仿佛聾子瞎子，聽不見也看不見。

    鄭瑄和站在窗邊，凝視著遠處那一片沖天的火光：“再等等?！?/br>
    忽而，漆黑的天幕上飛過來一個白點，那個白點越來越近，竟是一只雪白的鴿子。

    鴿子停在鄭瑄和所站的窗口上，偏著一雙豆豆眼看他，鄭瑄從它的腿上摘下了一個小竹筒，里面有一張狹長的紙條。

    他將紙條展開，一直緊皺的眉宇終于舒展了些：“陛下遇刺，我們中衛(wèi)……該護駕了?！?/br>
    “殿下！找到了！找到陛下的蹤影了！”

    燕弘榮此時正領(lǐng)著臣屬，一個宮殿一個宮殿地排查，忽而有人騎馬越過滿地的凌亂直奔他而來，他話里的內(nèi)容，讓精神有些萎靡的人通通一震！

    找到燕王的蹤跡了！

    燕弘榮顧不得矜持，直接馭馬到那個報信人的身側(cè)，“父皇在哪里？！”

    “陛下、陛下在宮墻那邊的假山附近！”報信人眼里閃動著興奮的光芒，急促的呼吸使他的話語都有些不清楚，“從無赦殿那邊過去的假山！”

    “好！”燕弘榮哈哈大笑，他一抖韁繩，座下的駿馬便如飛馳一般奔出去，“到時候論功行賞，給你記首功！”

    “多謝殿下！”

    報信人死死地抓著韁繩，那種即將一步登天的幸運感沖昏了他的頭腦，讓他下意識地忽略了剛看到的一幕里不對勁的細節(jié)。

    燕王宮，詔獄。

    四皇子只被押進來一天，此刻已是鮮血淋漓。詔獄建在地下，沒有窗戶，空氣也不流通，讓人不知今夕何夕。

    忽而有腳步聲打破了寂靜，如豆的燈燭從遠及近。

    聽到聲音，燕君信瑟縮了一下，但他的手腳都被牢牢固定在刑架上，無法動彈。

    “吱呀———”

    有人推開了關(guān)押著他的牢門。

    燕君信在昏暗之中睜開眼睛，看到了一張陌生的臉———有血跡突然地濺在這張臉上。

    ……哪來的血？

    他愣了一下，隨后就永遠失去了意識。

    燕王宮，賞荷亭。

    五皇子正躲在亭中一個大邊柜里，他身上的毒比燕王要重得多，一路避開亂軍躲到這處偏僻的賞荷亭，已經(jīng)耗盡了他全部的力氣。躲在這種偏僻到一眼望過去幾乎無遮無攔的地方，才最有可能活命———因為燕王宮的規(guī)矩，這種柜子只是起裝飾作用，沒人會在里面放東西。

    他縮在柜子里，一動也不敢動，他知道燕弘榮反了。

    以燕弘榮的疑心，他必然會派人細細搜索每一處宮殿，如果躲在宮殿里，必然逃不過被抓住的命運。比起燕弘榮成功謀反，他更希望他的父皇能鐵血鎮(zhèn)壓，不然燕弘榮登基，他們這些成年的兄弟，一個也別想活下來。

    單薄的衣裳根本抵御不了寒氣，柜子里無時無刻不滲入寒風，風聲在他耳邊鬼哭狼嚎，讓他愈發(fā)害怕起來。不知過了多久，這處偏僻的地方也嘈雜起來，透過柜子上裝飾的小孔，他看到了一隊騎兵停在這里，隊伍為首的人似是說了些什么，騎兵里有一人翻身下馬，朝他的方向走來。

    心臟在胸腔之中瘋狂跳動，五皇子屏住了呼吸。

    那個人越走越近，最后……停在了這個大邊柜前。

    “吱呀———”

    裝飾用的柜子被打開，五皇子和那個騎兵對上視線。

    一顆頭顱從柜中骨碌碌滾出，在賞荷亭的地面上滾了幾圈后，噗通一聲落到了水里。

    燕京，二皇子府。

    在燕京一片混亂之時，有一隊人從側(cè)門闖入了二皇子府邸，目標明確，直指二皇子燕溪知的寢居。

    ———寢居里空無一人。

    這些人找過書房和寢居，沒找到人，也沒找到什么機密書信，只翻出了一大堆貓玩具、古玩字畫，玉石翡翠以及各種吃食夜宵，還有放的到處都是的話本。

    為首的人壓低了聲音：“找到了嗎？”

    分散去尋找燕溪知的人已經(jīng)陸續(xù)歸來了，所有人都是搖頭。

    隨著最后一個人的歸隊，為首的人死死捏著自己手中的長刀，咬牙道：“不愧是殿下的兄弟，果然不像表面上那樣憊懶，這消息……不是靈通的很嗎？”

    “走！去其他地方找！”

    他們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撤離，在剛剛撤出二皇子府的范圍后，便被人堵住了去路。

    曾烈嘴里叼著一小截枯草莖，見他們來了，噗地一聲吐掉，笑瞇瞇道：

    “大晚上的，各位這是要去做什么壞事？”

    為首的人意識到———他們的行蹤暴露了。他的眼底浮現(xiàn)殺意，對著左右微微使眼色，幾個人突然發(fā)力，一起撲向曾烈。

    曾烈迅速向后一退，仍舊是那種不著調(diào)的語氣：

    “一打多？嗐，這可不公平??！”

    他一邊躲著攻擊，一邊朝其他地方扯著嗓子道：“都躲這么久了，該出來活動筋骨了吧？！”

    “讓我一打多，我可不干?。　?/br>
    燕弘榮一馬當先，很快便到了報信人所說的地方。

    勒馬的那一刻，他立刻意識到了不對———平時牢牢藏在暗處的暗衛(wèi)，如今盡數(shù)簇擁在燕王身邊，將他牢牢地擋了起來。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確實是想燕王死，但前提是燕王寫下傳位給他的詔書后死，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不明不白地喪命。

    他控馬停在原地，直到他身后的臣屬跟上來，將他圍在中間。

    燕弘榮將目光轉(zhuǎn)向那個滿手是血的侍人———那是燕王身邊跟了許多年頭的總管。

    “曹總管———”燕弘榮騎著馬居高臨下，“這是怎么回事？”

    “三殿下！”曹總管在意識到燕王已經(jīng)無力回天，燕弘榮必然會成為最后的勝利者，甚至成為新燕王后，態(tài)度便不知放柔了多少，他的眼淚說落就落，“陛下經(jīng)過無赦殿時，遇到了罪人許蘭姣，便帶著她同行了，誰知、誰知她竟要行刺陛下！陛下一時不察，便被她得逞了！”

    淑妃行刺？

    燕弘榮只覺得荒謬到極點，但他面上仍舊做出一副關(guān)切的神色：“那父皇現(xiàn)在怎么樣了？”

    “那罪人的匕首扎在了陛下的心臟上，陛下本就中過毒，如今已經(jīng)薨了！”曹總管撲通一聲跪下來，向前膝行幾步，悲戚道，“陛下生前最為喜愛三皇子您，還望您為陛下報仇啊！”

    曹總管作為燕王生前明面上最親近的人，他的話便是有力的佐證，燕弘榮在史書上逼宮造反板上釘釘，但造反有很多種，有壓抑不住自己野心和權(quán)利欲望的，有迫不得已深有苦衷的……無論怎么說，兩者雖然性質(zhì)一樣，但后面那種總歸是以春秋筆法粉飾了幾分，讓人面上更好看些。

    燕弘榮已經(jīng)明白了他投誠似的暗示，但他實在做不到像曹總管一樣說落淚就落淚，只能盡力擺出一副哀戚的神色：“我率軍入宮并非造反，而是聽說四皇弟欲對父皇不利，又收買了禁軍上衛(wèi)把持永壽宮，這才一怒之下率軍攻來！”

    話雖這樣說，但說話的雙方心中都一清而楚，雖然世家極力架空燕王，禁軍中有七成要職都是世家子弟在擔任，但世家子弟大多集中在中衛(wèi)以及下衛(wèi)，上衛(wèi)里面只有邊緣職位由世家子弟擔任，所以上衛(wèi)幾乎完全掌握在燕王一人手中。燕君信如果想要收買可以控制上衛(wèi)的核心人物，恐怕他剛行動，就會被燕王知曉。

    如今兩人這么說，只是想在一唱一和間，將燕弘榮已經(jīng)黑掉的名聲稍微洗白一點罷了。

    燕弘榮抬起手，假意用袖子擦了一下并不存在的眼淚：“可到底是我救駕來遲，父皇還是遭了燕君信這小人同黨的毒手！這如何不讓我心如刀割？”

    ———都未經(jīng)調(diào)查，他就將許蘭姣直接歸類到了燕君信的同黨之中。

    “還請三皇子節(jié)哀順變！”曹總管眼淚流了滿臉，神色看起來仿佛恨不得隨燕王去了似的，“如今殿下要整頓宮闕，還要為陛下收斂，萬萬不可傷心過度?。　?/br>
    燕弘榮翻身下馬，以袖掩面，眼睛也痛苦地閉上———因為他如果不閉上眼睛，高興的情緒怕是要溢出來了。

    就這樣在馬下站了一會兒，燕弘榮才重新睜開眼，這一次，他的眼里涌出了淚水。

    他走到那些圍住燕王尸體的暗衛(wèi)前：“還請各位避讓，讓我看看父皇吧！”

    燕弘榮并不擔心這些暗衛(wèi)會對他出手，因為燕國的暗衛(wèi)并不會隨著每一任燕王的去世而殉葬，他們會在這一任燕王死后，直接效忠新一任燕王，換而言之，他們效忠的不是某個人，而是燕國的皇位，只要有燕國皇室的血脈，皇位上坐著誰，他們便效忠誰。

    燕弘榮作為如今最大的贏家，必然是下一任燕王，所以他并不擔心這些暗衛(wèi)會不聽從他的命令。

    果然，圍著燕王尸體的暗衛(wèi)們在與燕弘榮進行了短暫的對峙后，便讓開了一個只許一人通行的缺口。

    燕弘榮順著那人墻開出的缺口走進去，便見到了燕王的尸體———蒼老的面龐上還殘留著驚怒的神色，胸口插著一把匕首，匕首齊根沒入，匕首的柄牢牢地貼在他的胸膛之上。

    這一刻，燕弘榮無比真實地意識到，燕王真的死了。

    雖然有些可惜沒能得到燕王親筆寫下的傳位詔書，但仔細一想，按他父皇的性子，他能拿到詔書的幾率恐怕也小到可憐。

    “父皇?！毖嗪霕s跪在燕王的尸體旁邊，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他的額頭上頃刻便見了紅，“我一定會為您報仇的！”

    在磕完頭之后，燕弘榮一邊吩咐曹總管去找人來收斂燕王的尸身，一邊令人將許蘭姣帶上來。

    只要不是燕王直接命令，暗衛(wèi)最多將人打到重傷失去反抗能力，所以在行刺事件突發(fā)之后，許蘭姣重傷卻未死。

    許蘭姣被拖上來的時候狼狽極了，唇邊還掛著未干涸的血，如果不是胸口還有微微的起伏，倒讓人覺得這已經(jīng)是個死人了。

    燕弘榮皺了皺眉，用腳尖踢了踢許蘭姣的胳膊：“將她弄醒?！?/br>
    燕弘榮身邊一個機靈的臣屬早就遞上了一壺水，在深夜里放了這么久，水壺里的水早就涼到刺骨了。燕弘榮擰開壺蓋，壺口垂直向下，將一壺水傾瀉到她臉上。

    “咳——咳咳———”

    冰冷刺骨的水將許蘭姣淋醒，她的黑發(fā)粘在臉頰兩側(cè)，眼睛半睜著，目光渙散，看起來已經(jīng)在垂死的邊緣了。

    “說———是誰指使你來殺父皇的？”燕弘榮的腳尖踩在許蘭姣的手指上，漫不經(jīng)心道，“是不是燕君信？”

    許蘭姣的眼睫顫了顫，唇無聲地翕動著，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

    燕弘榮的腳用力了幾分：“淑妃……不、罪人許蘭姣，你最好老實交代你有哪些同黨。只要你全部說出來，我就給你個痛快?！?/br>
    十指連心的劇痛讓許蘭姣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她的目光落在燕弘榮臉上：“……我說……”

    燕弘榮大發(fā)慈悲地從許蘭姣被踩得一片青紫的手上挪開：“好?！?/br>
    一片寂靜中，許蘭姣一字一句：“榮郎……是你說、說只要殺了燕王那個……老東西，我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