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有人問———

    “男人能鑄刀劍，女人為什么不能？”

    那是一個很疏狂灑脫的聲音。

    夢中，有人將一把刀并一把劍塞到她手中，那刀鋒利，那劍清冷。

    她說：“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一樣能，甚至……比他們更出色?！?/br>
    她不記得夢中她作出了怎樣的回答，只知道醒來后，心口的蠱蟲痛了很久、很久。

    第278章 難解

    ◎這是他平生最厭惡的下雨天。◎

    “轟———”

    傾盆大雨中，沉重的大門被撞開，噠噠的馬蹄聲壓過了雨聲，顯出一種令人心慌的急促來。

    鮮血順著刀鋒流下，又被雨水沖刷個干凈，赤紅的血落到一灘灘雨水中，化成成淡粉色的雨痕肆意流淌。

    昔日氣派的大皇子府，如今大門傾倒，美景損折，一片亂象。

    兩方人馬廝殺在一處，磅礴大雨中，很難分清誰是敵人，誰是盟友。

    ———這場起事，委實是太過倉促了。

    徐伯坦白的事才剛結(jié)束不久，便有不知從何處而來的人馬強攻大皇子府的府門，見人便殺，欲致大皇子府所有人于死地。

    衛(wèi)帝對成年皇子手中有兵權(quán)這件事本就極為忌憚，所以大皇子府守衛(wèi)的力量并不算多，在精兵強將的攻擊下，一時節(jié)節(jié)敗退，險象環(huán)生。

    此時的大皇子府，大部分人集中在前院對敵，寥寥數(shù)名心腹護著衛(wèi)修竹從密道里撤退，人人臉上都帶著雨水和血跡，顯得狼狽至極。

    早些年修好的密道因為主人的疏于維護而顯得陰冷潮濕，衛(wèi)修竹被拱衛(wèi)在最中間，踉蹌著朝盡頭走去。

    明明是這般危急的情況，衛(wèi)修竹腦海里卻一遍又一遍地回放著青白玉上黑繩紅穗所代表的秘密。

    衛(wèi)修竹不信衛(wèi)琇要置他于死地，但衛(wèi)琇若是將玉佩的秘密告訴了衛(wèi)曄，又或者告訴了衛(wèi)皇后，他們想要假意合作麻痹他，然后將他除之而后快，不也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嗎？

    就算衛(wèi)曄不知道，可一次是巧合，兩次……難道仍是巧合？

    “我不該中他們的圈套……”在急速的奔走中，衛(wèi)修竹忽然低聲說，“我怎么能相信皇室之中存有情誼？真是愚不可及！”

    古往今來，爭權(quán)奪位只有血染丹陛，金階白骨，皇權(quán)路……也是黃泉路啊。

    本就薄弱到岌岌可危的信任，迅速裂開了一條縫，翻轉(zhuǎn)向失控的深淵。

    不對勁。

    實在是太不對勁了。

    在第二次被莫姑姑拒絕后，衛(wèi)曄心中的不安感達到了頂峰。

    透過半掩著的窗戶，他看到窗外廊下站滿了披盔覆甲的士卒，密密麻麻。

    “何處都不許我去……”衛(wèi)曄輕聲道，“母后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娘娘自有她的考量。”守在衛(wèi)曄不遠處的莫姑姑以一種溫順的態(tài)度回答他，“如今雨天多事，您的安危才是娘娘最掛心的?！?/br>
    “我的安危？呵！”衛(wèi)曄冷冷地笑了一聲，他敲了敲桌面，“我最后給你一次機會，告訴我———母后到底想做什么？”

    莫姑姑只是低眉順眼地站著，不言語。

    衛(wèi)曄慢慢起身，窗外的落雨聲幾乎掩蓋住了他的動靜，他走到莫姑姑身邊，迎著她有些驚訝的眼神，以一種文人不可能有的姿態(tài)將她放倒在地。

    “殿下，您———”

    沉穩(wěn)的面色終于破功，她驚聲尖叫起來，卻在話語才剛吐出時便垂頭昏迷。

    衛(wèi)曄從她腰間取走令牌。

    他們許是忘了，就算是他曾是蕭國的文臣，也是會些武藝的，對付一個久居深宮的女子，還綽綽有余。

    這手制敵的方法……

    衛(wèi)曄的心緒散漫了一瞬，手中的動作停了停，但最后，他拾起了這塊令牌，令牌上凹凸不平的花紋印在他掌心，是個篆體的【衛(wèi)】字。

    算了。他想。

    都是過去的舊事了。

    “殿下小心?。?！”

    才剛出密道，眼前便是雪亮的刀光。

    長刀以銳不可擋之勢，斬向衛(wèi)修竹的心口，千鈞一發(fā)之際，一直小心護衛(wèi)在衛(wèi)修竹身側(cè)的徐伯猛地撲過去，替他抵擋了這致命的一擊。

    衛(wèi)修竹抓住了徐伯的胳膊———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臉上是焦急的神色，喉嚨發(fā)出咯咯的怪聲，血從他的心口不斷的涌出……人還未滑落至泥水中，已是瞳孔擴大，生機斷絕。

    一擊斃命。

    襲擊的人很快倒在心腹的劍下，衛(wèi)修竹站在雨水中，一瞬間覺得冷入骨髓。

    “殿下！殿下———”斬殺了埋伏刺客的心腹死死地拽著他的胳膊，聲音焦急道，“走吧！快走吧！”

    他看了一眼衛(wèi)修竹手中半攙著的、屬于徐伯的尸首：“殿下！不能再耽擱了！”

    誰都知道在這樣緊急的時刻連重傷的人都顧不上，更別說是一具尸首。

    衛(wèi)修竹整個人像是被分成了兩半。

    一半在發(fā)出無聲的、痛苦的悲鳴，另一半冷靜地將徐伯的尸首放在墻邊，那個一貫沉穩(wěn)的中年人以一種奇怪的形狀軟在墻角，站起身時，他發(fā)現(xiàn)這人的發(fā)里摻了許多銀絲，以前……是根本沒有的。

    “走?！?/br>
    心中痛苦的怨恨釀成了毒汁，他最后看了一眼，便再也沒有回頭。

    離開大皇子府后院這塊荒僻的地方時，又撞上了些許人，幾名心腹一邊護著他一邊與人對戰(zhàn)。

    衛(wèi)修竹肩上中了一劍，那劍并未傷到筋骨，只劃破了皮rou，但血從肩頭沁出來，在雨中被暈染得恐怖而駭人。他踉蹌了一步，揮劍斬下一個襲擊者的頭顱，那頭顱骨碌碌滾到他腳邊。

    衛(wèi)修竹甚少見到這樣血腥的場面，此時卻沒有什么反胃的感覺，只有一種刻骨的恨。他渾身上下都濕漉漉的，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這是他平生最厭惡的下雨天。

    雨水沖刷得人睜不開眼睛，圍著他的人好像變多了，而護衛(wèi)著他的人卻在一個個死去。

    恍惚間，他好像聽到馬蹄聲，有一隊人馬破開雨幕直沖而至，將襲殺他們的人都斬于馬下。為首的人翻身下馬，單膝跪于泥水中：

    “臣應召而來，但憑殿下差遣?！?/br>
    ……

    雪中送炭，錦上添花。

    二者孰難孰易？

    這是屬于聰明的賭徒所做出的、瘋狂的選擇。

    閃電劃破天空，伴隨著沉悶的雷響。

    迎著林立的刀斧，衛(wèi)曄踏出了房門，他手中執(zhí)著一塊令牌，長長的絲絳垂下來，在空中輕晃。

    之前的觀察已經(jīng)足夠讓他明白這支軍隊來自于何處———

    衛(wèi)國禁軍，赤翎。

    赤翎是衛(wèi)國最特殊的一支禁軍，因為這是唯一一支除皇帝外，他人可以事急從權(quán)調(diào)動的軍隊。

    “喪鐘九鳴———”衛(wèi)曄舉起令牌目光，一寸寸看過在場的諸人，“天子已逝！”

    “爾等威逼東宮，將我困縛于此！”宛若九天之上雷霆震怒，衛(wèi)曄厲聲道，“究竟是何居心！”

    喪鐘九鳴，為天子逝。

    衛(wèi)曄身為太子，本就是最順理成章、板上釘釘?shù)南乱蝗卫^承人。

    被他一個個看過去的人都避開視線，不敢與他對視。

    “抬起頭來！”衛(wèi)曄臉上的神色嚴厲，聲音中寒氣逼人，他向前一步，“若有不臣逆反之心，此時便斬去我的頭顱！且去成就這禍亂之事！”

    赤翎軍只是接了皇后的命令要將太子困于此處，并不想背上謀逆的這種株連九族的罪名。赤翎軍的將領出列，躬身拱手：

    “殿下，我等———”

    剛剛的雷霆之怒此時收斂了些，衛(wèi)曄看著他，話語卻是令人心驚rou跳：“將軍有謀逆之意？”

    “我等絕不敢有此念！”赤翎軍的將領絕不想沾上這樣一個可怕的罪名，忙澄清道，“是———”

    衛(wèi)曄打斷了他：“若無謀逆之意，為何不聽令？”

    他的背后冒出冷汗：“臣尊皇后娘娘之令……”

    “尊皇后之令?！毙l(wèi)曄將手中的令牌遞到他眼前，篆體的【衛(wèi)】字映入他眼中。

    赤翎軍首領聽到一句駭?shù)盟麥喩戆l(fā)抖的話———

    “君有意助顧氏，取衛(wèi)代之？”

    這句話比閃電雷霆還要令人恐懼得多，赤翎軍首領幾乎是頃刻腿軟，他跪在濕冷的地面上，沉沉叩首：“臣指天發(fā)誓，絕無此意！”

    衛(wèi)曄很輕地笑了一聲。

    赤翎軍首領不敢抬頭。

    似乎過去了一刻，又似乎只過去了幾息，時間在煎熬中開始變得模糊。

    他終于聽到解脫的宣判———

    “赤翎軍聽令———”

    鐵甲碰撞的聲音連成一片。

    似乎到了這時，所有人才意識到，在衛(wèi)帝薨逝后，他們面前的這位太子，是即將繼位的新君。

    生殺奪予，九五之尊。

    雨下得更大了，天色沉沉地覆壓下來，電閃雷鳴?；蕦m的各處都是兵戈交接，血混在雨水里，漫向四面八方。

    衛(wèi)曄調(diào)動赤翎軍去宮門口鎮(zhèn)壓作亂，他則前往衛(wèi)帝寢宮領了遺旨，以即將繼位的新君姿態(tài)，接過了其他禁軍的調(diào)動之權(quán)———整個衛(wèi)王宮的兵力都掌握到了衛(wèi)曄手中。

    在衛(wèi)曄接管一切的時候，衛(wèi)皇后罕見地沒有出聲干預，而是沉默地注視著這一切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