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垣邊軍，無人是我的對手?！?/br>
    那雙眼睛看向于方藤的時候，于方藤只覺得渾身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是種被威脅鎖定的心悸感。

    真的就像丹闕將軍所說的，她要見的人……看起來就像一把鋒利的劍。

    于方藤鼓起勇氣與他對視了幾秒鐘，終于無奈地得出了一個事實———這個人真的不太懂人情世故。

    “軍營是真的不能亂闖，不管你打不打得過?！彼J命地嘆了一口氣，“你先在這兒等我一會兒，我去吩咐人掛個免戰(zhàn)牌，再帶你去找人?！?/br>
    他像是哄小孩似的口氣：“在這等我啊，千萬別亂走?！?/br>
    他撐著傘快速向邊關城墻那里跑，跑了幾步后又忍不住回頭，看那個只輕微點了一下頭的人站在原地撐著傘，竟然讓他莫名有種很乖的錯覺。

    于方藤打了個寒戰(zhàn)。

    他立刻將這個恐怖的錯覺扔到了腦后。

    “要不我先走？”

    歷經(jīng)一番波折，終于將人順利帶到了丹闕的營帳里，于方藤已經(jīng)成了一只徹頭徹尾的落湯雞，一把油紙傘在風雨中除了護著他的頭發(fā)頂沒濕外，連他的絡腮胡子上都綴滿了水珠。

    “不必。”回應他的是兜頭扔過來的一塊大布巾，“自己擦擦，然后去爐子那邊烤干。”

    “得令！”于方藤雙手抓著那塊布巾，第一時間揉搓自己的寶貝絡腮胡子，然后自覺地湊到了爐子旁邊，不一會兒，身上就冒起了煙，他扭頭看著那坐在一塊兒的兩人，問，“需要我堵耳朵嗎？”

    “裝一會兒得了！都是自己人！”丹闕笑著罵了他一句，“等會兒給攝政王的匯報，你記得今天寫完給我。”

    于方藤：“……”

    不能因為他擅長寫文書匯報，就天天逮著他一個人寫??！

    “他們對你不好？”

    于方藤忽然聽到這帳中的另一個人問。

    “哎！不是！你怎么一張嘴就挑撥離間啊？！”于方藤差點因為璇霄的話跳起來，“我們哪里對將軍不好了！”

    “每日行為都要事無巨細地匯報，這是監(jiān)視?！?/br>
    于方藤：“……”

    是他們主將自己不想寫，不是他每天在這搞監(jiān)視！他冤得慌！?。?/br>
    然后他聽到那個人又說———

    “她不喜歡戰(zhàn)爭，你們卻把她捆在這兒做將軍?！?/br>
    于方藤張了張嘴，剛剛還張牙舞爪地想要反駁，如今卻徹底偃旗息鼓。

    他們與羌國結盟的條件之一，就是丹闕留在這里，幫助他們打贏曾經(jīng)輸?shù)舻拈L垣之戰(zhàn)。他帶來的人毫不留情的指出這個事實，讓他沒法反駁。

    “韓國……”于方藤小聲地說，“……其實也很好啊?！?/br>
    “你們將你們意愿強加在她身上，就是不好?！?/br>
    有些話丹闕不能說，璇霄卻可以，他的目光沒有落在帳中任何一個人身上，凌厲褪去后，他更像是紅塵外的仙人，在闡述著既定的事實。

    “蓬萊……不就是為結束亂世而來的嗎？”于方藤和他對視，“想要太平，總要有人付出代價?！?/br>
    就像是他，就像是太后，就像是攝政王……每個人都付出了代價，無一幸免。

    “我認可你的說法?！辫鳇c頭，“所以蓬萊將她留在這里?！?/br>
    于方藤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他臉上忽然露出一點和他粗曠外貌截然不同的苦笑：

    “羌國，當真有這么好？”

    不是丹闕要留下，而是蓬萊讓她留下，這兩者之間，天差地別。

    “羌國很好?！边@次，是丹闕主動回答，“如果你去那里看看，你也會喜歡這個國家。”

    “枸晟，今天神子要回來，你好像不太開心？”有人拍了拍青年的肩膀，關心地問。

    “我沒有不開心?！痹?jīng)的狗剩，如今的枸晟回答他，“我就是覺得有點太不真實了……”

    他壓低了聲音，眼中帶著疑惑：“該不會有假吧？”

    “絕對不會！”被他問話的人回他，“之前神子在千星城郊外求雨，我可是親眼見過！神子的氣勢與容貌，絕對沒人可以冒充！”

    絕對沒人可以冒充……

    枸晟的掌心滲出一點汗，他臉上露出一個輕松的笑：“那我可就放心了?！?/br>
    他領導了羅汴城的起義，在楚國陷落的半壁江山驟起的義軍里，他是除千星城外最大的勢力，雖說是打著“神子教”的名頭，但真讓他將勢力這樣拱手讓人，他絕不甘心。

    既然已經(jīng)起事，他就只需要一個聽話的“神子”，而不是被他借用名義的人。

    他掩住了眼中一閃而過的狠辣，掛著和氣的笑跟著與他搭話的人往外走，外面還在下雨，但并不算太大，淅淅瀝瀝吵得人心煩。

    一路上陸陸續(xù)續(xù)有人撐著傘，趕往他們花了一月趕出來的祭祀臺———祭祀臺周圍鋪著平整的青石，正中立著一座九米的高臺，高臺四面沒有任何遮攔，風雨正在往其中倒灌，淋濕了木質(zhì)的建筑。

    所有人在離祭臺還有九米的位置便停下，以祭臺為中心圍出了一個圈，來的人越來越多，黑壓壓地，宛如朝圣。雨水落在刷了桐油的傘面上，竟像壯美的奏樂。

    忽然，樂聲停下了———

    好像是飛鳥振翅，又好像是一道輕不可聞的嘆息，高臺之上，忽然多了一道人影。

    沒人知道他是什么時候上去的，也沒人知道他是怎么出現(xiàn)的，但所有人一抬頭，他就在那里。

    枸晟心下一沉。

    他安排的人還沒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在眾目睽睽下，悄無聲息地攀上那座四面都沒有遮擋的高臺。

    他在人群中抬起頭，卻與那高臺之上垂眸俯視的神子對上視線———

    流光紗制成的月白祭服穿在他身上，即使在這陰雨天中也好看的讓人移不開眼睛，銀色的神秘圖騰從眼下攀到額角，空靈之中有種濃重的非人之美，仿佛真的是上蒼見不得百姓疾苦，所以有了這個化身。

    這個人……比他所安排的人更適合做“神子”。

    幾乎是下意識地，他便在心下盤算起來，要給出多大的利益才能打動這個“神子”，讓他為他所用。

    但很快，他就沒心思再思量這個了，因為那個“神子”正持續(xù)地注視著他。他看到那個“神子”輕輕抬起手，指向他的方向。

    ———高臺之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看過來，然后……他周圍的人發(fā)出驚恐的尖叫，一直向外退去。

    枸晟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他低下頭，在腳邊的積水里，看到了一張猙獰可怖的臉。

    那是一種藥物在短時間觸到人的皮膚后所形成的反應，看起來嚇人，但只要等上一兩日就會自行消退。他曾經(jīng)用這個方法在一個城池里處死了一個名聲極好的人，因為那人在城中頗有威望，不打碎他的威望，他就沒法掌握這座城池。

    所以他讓“神子”上身，指認了那人有罪。

    這一切，都仿佛是昨日重演。

    他心中甚至有了一個荒謬的念頭，難道這世間真的有神子，能夠看到別人所犯下的錯，然后進行審判嗎？

    不！他忽然想起不久之前與他搭話的那個人，如果真的是這種藥物，必然是那個時候沾染到他身上的！這不是什么神子審判，只是一場有蓄謀的陷害，讓他百口莫辯，有苦難言！

    可是在眼下，在眾人的圍觀之中，即使他已經(jīng)猜到了八九不離十的真相，卻什么都來不及，因為高臺之上的“神子”，已然開口了———

    “你有罪，天降罰。”

    仿佛是天地都在贊同他的話語，雨從他出現(xiàn)后便停止，而現(xiàn)在，一縷陽光破開層層烏云灑落到大地上，照耀到那神子的衣擺上時，堆積的光澤從他腳邊攀到膝頭，反射出粼粼、如同水浪一樣的影。

    神明降臨人間，天地為之色變。

    于是他也像那日被他宣判的人一樣，被輕易地捆縛住手腳，被輕易地決定生死的去向。

    神子在他被制服后便不再看他，而是在人群中又精準地點出數(shù)人。

    每判罪一人，那陽光便多上幾分，直到所有的罪人都被宣判，金烏便高懸在天際，驅(qū)散了多日的陰云———這幾乎是不可能以人力完成的事情，唯有神明可以做到。

    再也無人懷疑神子的身份，所有人彎腰行禮，全心全意地獻上了自己的忠誠。

    第326章 成約

    ◎千金之子，怎可垂堂？◎

    “聲望值！聲望值！聲望值———”破云來在小隊群聊界面嗷嗷慘叫，“貴死了！貴死了！狗策劃這是搶錢嗎？！”

    外顯技能因為并非作用于玩家自身，不僅種類稀少，還格外貴，貴到已經(jīng)通過各種手段薅了一大波小隊聲望的玩家們，都心痛得難以復加。

    喬如霜也心痛，她閉著眼睛不知是在安慰破云來，還是在安慰自己：“往好處想想，至少以我們以最小的代價接收了這股勢力，對不？”

    人力是無法與神明抗衡的，一個“人”的身上真的出現(xiàn)了神跡，在以他為信仰所組成的團體里，便能輕而易舉的取得絕對的話語權。

    “對！”破云來狠狠地點頭，壓下那股心痛，“這要是不把楚國打下來，我們就真的虧大了！”

    這一波“造神”下去，小隊聲望值直接清零不說還倒扣———他們甚至找隔壁的『往者已矣』小隊借了四千！

    他們倆在吐槽的時候，他們的隊長賀明朝已經(jīng)拉著唯一靠譜的鬼卿，開始做接下來的規(guī)劃了，借著神子的名義起事，這楚國說什么也要拿下來！

    破云來和喬如霜兩個人吐槽完后，也加入了做計劃的隊伍，沒過一會兒，柳長春回來了，他拍了拍臉，剛剛還陌生的容貌頃刻就變回了他們熟悉的模樣。

    賀明朝問：“搞定了？”

    柳長春比了一個ok的手勢：“沒問題，剩下的玄都一個人能搞定?！?/br>
    “你們做計劃的時候考慮一下衛(wèi)國的情況哈———”得益于玩家的特殊性，他們之間的消息是實時互通的，柳長春將『往者已矣』小隊里，厲寒秋發(fā)過來的消息轉到群中，“衛(wèi)國秋思郡云漢縣潰堤了，現(xiàn)在情況……非常不好?！?/br>
    『垂馨千祀』小隊臉色都變得有些難看，衛(wèi)國那邊出這么大的問題，不僅意味著他們的計劃要大改，也意味著受災的百姓會越來越多，《逐鹿》……也越來越接近一開始所宣傳的亂世。

    “大災過后有大疫?！惫砬淅潇o道，“衛(wèi)國現(xiàn)在內(nèi)憂外困，沒人救的了?！?/br>
    衛(wèi)國朝堂之上關系盤根錯雜，幾派互相牽制，遇到事情又互相推諉，重文輕武的情況下想要選出靠譜的武將去鎮(zhèn)守洪水過后的暴動，再找出能醫(yī)治瘟疫的人選，根本是天方夜譚。

    等洪水的影響擴散開，衛(wèi)國的情況比起楚國，怕是不遑多讓。

    孟夏初，衛(wèi)國洪水稍歇，一郡七縣，徹底成為汪洋大澤，死亡百姓十萬六千余人，傷者不計其數(shù)。

    孟夏中，洪水肆虐過后的百姓沒有等來朝廷救助，難民們成群結伴，涌向周邊被波及的郡縣。

    孟夏末，在洪水中元氣大傷的郡縣百姓與難民發(fā)生沖突，開始出現(xiàn)死傷流血。衛(wèi)國救援的隊伍來到了郡縣周邊，但缺衣少食，效果不佳。

    嗚蜩之始，洪水退去，留下的尸體開始腐爛發(fā)臭，老鼠蟑螂橫行，凡是體質(zhì)稍弱的、飲用過樂春河河水的百姓，開始出現(xiàn)嘔吐、腹瀉的癥狀。

    五日后，癥狀大面積擴散，染病百姓高達兩萬余。

    十日后，癥狀種類變多，開始出現(xiàn)死亡情況。

    十五日后，束手無策的駐軍將萬余百姓趕往洪水肆虐過后的廢墟居住，實行“堅壁清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