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三)琉璃金縷
小鐘帶著沒睡飽的倦意揉開眼,就撞見全亮的天光灑滿房間,悵然若失。 冬天有這樣的光景至少是六點半,沒法再睡回籠覺了。 “早上好。”大鐘笑意盈盈望著她道。 看起來他醒過來,像這樣默默守著已有一會。 小鐘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定睛瞧見露在被子外的裸肩,頓時聯(lián)想到他沒穿衣服,怒上心頭,脫口而出罵:“流氓。” 罵完,她翻了個身,又迷迷糊糊將眼瞇上。 “今天還要去學(xué)校?!?/br> 這話聽著耳熟。昨天晚上小鐘好像也說過類似的話,還被他陰陽怪氣地懟回來。 情景置換,她算是知道當時的他有多生氣了。 這種心知肚明的廢話,還非要說出來掃興不可? 小鐘用鼻孔呼了一口氣,沒理他。 他卻像背后靈一樣趴到耳邊,“嬌嬌,起床了。” “賴床?!毙$姴荒蜔┑卮虬l(fā)他。 “再不起要遲到了?!?/br> “我起不來怪誰?” “怪我?!?/br> “知道就好?!?/br> 小鐘把頭蒙進被子里,“今天歇了,小鐘自閉?!?/br> 大鐘徑自披衣起床,但過了一會,見小鐘重新把頭探出來,又換了個法子勸道:“晚會節(jié)目的獎項,你不想第一時間知道嗎?” “演都演完了,不想了?!?/br> “那……”他俯身偷啄小鐘的臉頰,“我送你去呢?” 和他聊了這么一會,小鐘早就困意全無。她將自己攤成一個大字,翻起無神的死魚眼盯向大鐘,“你怎么回事?為什么忽然這么執(zhí)著讓我去學(xué)校?” “因為……”他可憐兮兮地說,“放假前最后一天,不看著你,好像我也沒心情上班了?!?/br> 暫時見不到就坐立難安,小鐘還以為只有自己抱著這么幼稚的想法。 “起床了?!?/br> 小鐘跳下床,看見昨日抱回來的玫瑰還放在梳妝臺上,第一件事拿來剪子斜切花莖,倒水養(yǎng)在魚缸里。 “那么大一捧花,就剩幾枝了?!贝箸姷?。 小鐘還在暗暗記仇,“你說不是單送我的,我就分給大家了。一人一枝,見者有份?!?/br> “醋小鬼。” 小鐘像舉劍那般舉著一枝花轉(zhuǎn)頭威脅,恰撞見他光著上身穿襯衣,又立馬轉(zhuǎn)過頭不看了。 結(jié)果,對于小鐘來說,來學(xué)校只是換了個地方補覺。昨天表演完回家,本就已經(jīng)累得不行,后來又做到半夜,幾乎被cao得神志不清,身上也有些發(fā)熱。耗去的精神還要好久才能補回來。 雖說小鐘在學(xué)校沒精神才是常態(tài),同學(xué)也很少見她萎成這副樣子,課間就圍在她身邊,好奇她昨晚干了什么。 小鐘大言不慚答:“還能干什么,zuoai咯。” 貞觀相信了,馬上知趣地低頭不語。雨然不相信,忍著笑意繼續(xù)起哄:“你怎么這么有出息?快說說感想怎么樣。對方好看嗎?好用嗎?” “好看又好用,睡到就賺到。就是有點太厲害了,我小年輕,吃不消?!?/br> 此話一出,雨然更覺小鐘在開玩笑,當即哈哈大笑。等笑過了,她歪著頭神色一滯,似忽然想通什么,握起小鐘的手臂,問:“小鐘,不會是真的吧。你最近連鐘老師都不愛了?!?/br> 小鐘聽見話,卻沒有想出話的意思,只是敷衍地重復(fù),“不愛了。” 她當然也不會知道下節(jié)就是數(shù)學(xué)課,大鐘提前幾分鐘來了教室,暗暗聽見這段對話。 雨然尷尬地回頭看他,大鐘只回以意味不明的笑。 貞觀被拉進另一邊的閑談。 小鐘低垂著腦袋,眼睛越瞇越攏。女孩們的語聲變朦朧,就像夢里的事。 “他們在一起都有叁個月了。” “學(xué)生時代的叁個月,該算很長情吧。” “什么?誰跟誰在一起?快告訴我,我好急?!?/br> “就隔壁班的……你知道的那對,不是你告訴我的嗎?” “原來是他們?!?/br> …… 小鐘再醒過來,聽見下課鈴響,還以為是終于上課了。 那句隨口而出的“不愛了”讓大鐘記了一整天。 放學(xué)后,小鐘一坐上車,他便問:“怎么班里的人都知道你喜歡我?” 小鐘睡得迷糊,沒搞清狀況,以為大鐘是不想暴露她們的關(guān)系,忙解釋道:“都是我們在一起之前的事情了。我才沒說過,也不知她們怎么看出來的。” 大鐘趁著系安全帶轉(zhuǎn)過頭,略帶笑意凝望她,“怎么看不出來?你喜歡人的樣子好像小男孩。喜歡就想盡辦法刷存在感,一個勁欺負對方。” “哪有這么笨的小男孩,難為你編故事罵我?!?/br> “有啊,多了去了。班上那個經(jīng)常欺負你的陳譚,不就是暗戀你?” 小鐘不喜歡這個玩笑。陳譚動不動就來捉弄,可是之前她不愿來上學(xué)的重要理由之一。因為被喜歡,就要受氣,這邏輯太戳她的心病。她不覺得開心,反而忍不住反省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對,竟然又惹上類似的麻煩。 大鐘看她默默不語,面色也越來越差,連忙露出媚人的笑,轉(zhuǎn)移話題,“你說不愛我了?!?/br> 她早就忘了自己說過什么,“哪有的事?什么時候?” “數(shù)學(xué)課,你說完這句就睡著了,睡了一整節(jié)課。” 小鐘已有許久都不敢在他的課上睡覺,頓時慚愧地紅了臉,望向別處,“今天實在太累了,特殊情況?!?/br> “我明白?!贝箸姴[起眼,“但是你說不愛我了。” “愛你,愛你,我怎么會不愛你?” 小鐘不耐煩地打發(fā),正要轉(zhuǎn)頭看窗外,他卻勾過她的下巴,在唇間印上一吻,心滿意足道:“謝謝。” 觸感柔軟得似要將人裹化。小鐘感覺到心臟又在為他狂跳,大腦在繾綣的氛圍里放空。 這是新的套路?還是在撩她? 車開了。 “元旦假期,打算怎么過?” 小鐘想不出做什么,答:“zuoai。” “那跟我去一趟進口車行吧。”大鐘道。 “你給汽車做保養(yǎng)?” “不是。前些天我?guī)团笥烟幚硪恍┦?,現(xiàn)在弄好了,他要送我一輛新車。我不需要,給你買吧?!?/br> 年滿十八歲,是可以考駕照、開車上路了。小鐘卻還對這件事缺乏實感。 她將頭埋進毛衣領(lǐng)里,“你給的已經(jīng)夠多了?!?/br> “這次不一樣嘛。我那個朋友經(jīng)商,對他來說錢就是個數(shù)字。一點心意,你盡管開口?!?/br> “我對車沒什么概念?!毙$娒CH坏叵耄熬退阌熊?,也沒駕照。” “或者別的。你不感興趣,不一定非要車?!?/br> 小鐘忽笑起來望他,“你給我買鉆戒,比車還貴的那種?!?/br> “好,就買鉆戒?!?/br> “不行,鉆戒不好。如果是鉆戒,以后我們分開了,我窮困潦倒,肯定也舍不得把它賣掉。結(jié)果就只能瞪著它生悶氣?好像更凄涼了?!?/br> “你賣掉我才要被你氣死?!贝箸娧诓蛔⌒?,“我肯定舍不得你,不管你去哪里都會找過去。” 說著,他挽起她的手。 “玩夠了就回來吧?!?/br> 大鐘說這話的神情是她看不懂的深沉。 敬亭也說過類似的話,好懂得多。她是小鐘的母親。為人父母,遲早要接受子女離去,選擇自己的人生,能做的只有等在原地。 大鐘不一樣。沒有人把他強塞給小鐘,是她自己選擇他。她自然有幾分怕他,像天底下所有的小孩懼怕約束自己的長輩。但這份懼怕來得漫不經(jīng)心,她不曾為討好他而如履薄冰,內(nèi)心深處也不敬重他作為長輩的威嚴。 誰會覺得風(fēng)情萬種的貓貓很兇呢? 大鐘抱著怎樣的念頭說出這酷似家長的一句?因為她不真怕他而心懷僥幸,還是無計可施,只好故作從容擺空城計? 弄不懂。 歸根到底,他如何以為自己可以那樣與她說話? ——不是他狂妄過頭,料定她除了自己這就無處可去,而是他想將她當成此生的歸宿,卻難以啟齒。 現(xiàn)在決定權(quán)在她手里。她大可以當個無心渣女,氣氛使然就許下不離不棄的誓言,等他信以為真又輕輕辜負。愛就是這樣的事物,露出自己的軟肋渴求關(guān)懷,同時卻在愛人的手里塞一把刀。 小鐘不明白。 越身陷其中越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