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月里潮生
少女尚有很多自愈生長的能量,無論怎樣悲傷,哭過一場,又可以元?dú)鉂M滿地嬉笑怒罵。但他很久都沒忘記那一刻的心痛。她撕開那些畫,就像撕開身體的一部分。 不被愛就是無價值,少女如此相信著,就算傷害自己也毫不手軟。 他沒法不阻止她。她說什么、怎么想都好,為此一無所有也好,自此往后,他只想為她一人而存在。是她讓墮滿污泥的水泥世界又染上生命的光彩,清空、纖弱,卻明艷過一切的人造物。 至于那個愚蠢的邀約,大鐘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去。她應(yīng)該有自己的判斷,不能明知是坑害往里跳。 如果真的去了,如果她想傷害自己的意愿已經(jīng)到無法收拾的地步—— 只好讓她長個教訓(xùn),在學(xué)校里被放鴿子,總好過在外面。 她被別的用心叵測之人騙走,他才真的要發(fā)瘋。 自從上回在車站一別,他的心漸漸被嫉妒占滿。嫉妒同齡的孩子可以毫無顧忌與她攀談,可以肆無忌憚地打鬧,嫉妒她在她們面前扮成小狗,任怎樣揉弄都不反抗。同學(xué)教她做題,她就投去感激又崇拜的目光,眼中像冒著星星。但她從來不找他。為什么?教師將她教懂是本分,可她連這點(diǎn)都不想利用。他迫切地想知道她與林稚是不是越走越近。少年人變心很快。 或許已是如此了呢。所以她才做得決絕。 一想到這種可能,大鐘不由地握緊方向盤,深吸一口氣保持冷靜。 就在小鐘走后,他像逃走一樣離開學(xué)校,開著車一路向東,沒有目的地。 地圖東邊是海港。身后是都市,鱗次櫛比地深深掩映。前方漸漸現(xiàn)出連綿的山影,毛發(fā)般纏繞在大地上的草木,稀疏半禿。一時分不清何處是森林。 烏云緩緩流動,遮住月亮。海面一片漆黑,潮汐回環(huán)往復(fù)地卷起銀邊,像是妖獸進(jìn)食咀嚼的口。 大鐘在未曾到過的海岸停車,逆風(fēng)攏緊外套,往更遠(yuǎn)的沙灘走去。 耳邊還是小孩的話。她在很小的時候就堅(jiān)信海怪是溫柔的存在。海水浸沒身體的觸感像溶解。人隨水漂走,在無人知曉的地方悄悄腐爛,變成泡沫,在燦爛的陽光下吹散。幸福應(yīng)該是那樣的事。 有不著邊際的自殺念頭,少年時代多是如此。她想象自己的死法卻太過詳細(xì),認(rèn)真考慮過,或許也嘗試過。他不知如何答話,只好打趣說:原來小鐘可溶于水。以后沾了水,可要趕快晾起來。她又說:她喜歡自然界里與水有關(guān)的事物,云、積雪、風(fēng)露、河川……什么都好。水是無形之物,想方設(shè)法繪出它的質(zhì)感,有意思,有挑戰(zhàn)。 對少女而言,喜歡只有很簡單的意涵——情不自禁地想弄明白。 前方已無路可走,他在獨(dú)面水天這一刻,格外想念她。 阻止她撕畫的方式有很多,但他偏偏選了最不可挽回的一種。把畫收走,真是為保護(hù)她?她去撕其他更重要的東西,怎么辦?這好像只是他的私心,將她的一部分系在身邊,人就不會走太遠(yuǎn)。 時間將近十點(diǎn),她應(yīng)該到家不久。給她打電話,她會接嗎? 今晚的事需要道歉,越早越好。 然而,鈴聲響到到自動掛斷,沒有人接。 也好。于她而言,放下才是好事。 烏云悄然散去,一時風(fēng)清月明。 大鐘拍下海上的滿月。 久懸的心事了卻,他竟暗自慶幸。 只是倒車時候看向右側(cè)后視鏡,他又想起她坐在副駕勾自己的那一回。 是不是從那時起,他就沒法坐懷不亂?她偷拍的相片又是否還留著當(dāng)時的記憶呢? 十一點(diǎn)多,大鐘到家不久,小鐘回過來電話,“我剛剛在洗澡。” 語聲迷迷糊糊,似是已經(jīng)睡下,似是喝了酒。分別不出。 “我打電話來是想道歉?!贝箸姷馈?/br> “哦,就為這事。直接發(fā)消息留言不就好了?這點(diǎn)真像老年人,無論大小的事,都要打電話確認(rèn)?!毙$娷涇浥磁吹亓R,三分惱意,七分嬌癡。 大鐘聽見她的話便如沐春風(fēng),何況此時的她更比平時輕靈可愛。他淺抿一口紅酒,不禁會心而笑。 甜意摻在酒精里漫開。他好像也變得像十幾歲的少年,光是與喜歡的女孩說話,就需要很大的勇氣,“對不起,這么晚給你打電話?!?/br> “嗯?!彼幕卮鹬挥幸馕恫幻鞯恼Z氣詞。 他道:“我沒有在放學(xué)以后等你?!?/br> “沒關(guān)系,我也沒去。扯平了,說不上誰對不起誰?!?/br> 認(rèn)錯繼續(xù)。 大鐘道:“回頭想來,我晚上對你說的話太重了。你也是班級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不能被單獨(dú)丟下。” ——我待你和別的同學(xué)并無不同。這句說不說都是錯,他將送死的話咽下,戛然而止。 小鐘問:“還有呢?” “不該強(qiáng)吻你?!?/br> 小鐘陷入沉默,他又道,“你介意,我可以走,不再出現(xiàn)在學(xué)校,在你面前?!?/br> 對面的氣息聲變重了些,她像是清醒過來,像平日那樣奶兇地說話,“你現(xiàn)在又是以什么身份打電話來?” 男人不愿回答,反而詭計(jì)多端地玩起套路,“你希望呢?” “我希望,你就能做到嗎?”少女輕蔑地笑,“道歉該有道歉的誠意。” 他爽快問:“我該怎么做?” 沉默半晌,小鐘道:“告訴我,你有多想要我?!?/br> 問話熱切得教人詫異。他組織語言許久,終究沒法對她放下形象的包袱,肆意聊sao,只用最保守的說法道:“做夢都想夢見魔女。” 她將他的瞻前顧后當(dāng)成木訥,反而冷嘲熱諷,“就這樣?還要想半天?你是不是不擅長和女孩子打交道?明明是很聰明的人?!?/br> “才不是。我以前好歹——以前的事不說也罷?!?/br> 少女得意,“說不出來吧?恐怕是每天沉迷讀書,根本沒談過像樣的戀愛?!?/br> 他的語氣也怪起來,“我總不可能在你面前說自己的情史,自卑又虛榮的loser才吹這種無聊的水。你想覺得我是三十歲老處男,那我就是?!?/br> “處男,別說廢話。我要你對著我擼?!?/br> 他好像醉得分不清現(xiàn)實(shí),疑惑問:“現(xiàn)在?開視頻?” “不用,就在電話里?!闭Z氣無比較真。 “還有呢?” “沒了。”少女話語一頓,“不然,你在妄想什么?真以為我會跟一個老男人交往?你不配?!?/br> “你這樣想最好。” 大鐘悶了一大口酒,決定賣身取悅只是一瞬間。 他不必為哄小孩做到這種份上,也不該像少年一樣沖動就賭氣。 但賭氣的確發(fā)生了。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夾雜清脆的金屬響聲,褲腰解開。手撫上漸漸充血的莖身。海上的明月正在墜落,少女精靈般的身影浮現(xiàn)于其中。 曲線玲瓏,鈴鐺輕響。 今夜月色很美,風(fēng)也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