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希望之花
刀刃不是沖著大鐘,而是毫無防備的小鐘。 大鐘聞聲轉(zhuǎn)頭,胡云崢已近在身后,只得護(hù)著小鐘堪堪后退,用礦泉水瓶將刀架住。霎時間,水從裂口處飆出,濺了胡云崢滿臉。他一愣神,大鐘便將破瓶子丟開,捉了手腕將刀奪過,反手就向胡云崢扎去。 奪刀的一番角力幾乎讓胡云崢扭在一旁的桌邊,正像是任人宰割的魚rou。刀刃一往無前了無退意,氣勢洶洶的殺意幾乎嚇得他魂飛魄散。 方才他舉刀只是一時沖動、不想認(rèn)輸,奪刀的男人卻是真的想殺人。 胡云崢本能地害怕了,像只扎破的氣球變軟脫力,撲通一聲滑跪在桌下。 刀落在黑石桌面。小鐘踉蹌回步,拉住大鐘的衣角。 旁觀的男士一擁上前,合眾將胡云崢按在地上。大鐘將刀交出,緩緩?fù)撕?,對地上的男人道:“道歉?!?/br> 胡云崢終于像條死透的蜈蚣,躺在地上不作掙扎。但無論落得多狼狽,他似乎都覺得自己處在聚光燈中央。哪怕被踩過的嘴像小丑,他還咧開來慘笑,“真有夠裝的?!?/br> 小鐘向大鐘附耳說話,大鐘轉(zhuǎn)達(dá):“她說,這里沒人想看你表演?!?/br> “喜歡演戲的不是你嗎?要這么說,我們都是一樣的人。” 大鐘稍微活動手腕,不耐煩地又說一遍:“跪下,道歉?!?/br> 胡云崢看著大鐘組織語言。但他避開眼神,“不是對我,對她。” 小鐘卻是搖頭。 大鐘沒有聽勸,“憑你有一張嘴,就可以隨便造謠侮辱女孩?她跟你素昧平生,你卻要舉刀殺她?” 胡云崢說不出話,低垂下頭,也不知是不是被身后的人按著。 小鐘又覺出一陣惡心,無心聽胡云崢道歉,只想拉著大鐘趕緊離開。 兩人來到衛(wèi)生間。小鐘扶著洗手臺吐,幾乎將晚飯吐了個干凈,又故意灌下許多水。大鐘在一旁默默等,面容冷淡凝望鏡中,完全看不出在想什么。 小鐘精神稍稍回復(fù),對大鐘道:“那個人就是這樣。在網(wǎng)上發(fā)現(xiàn)別人給他的畫留惡評,他也會親自下場吵架,罵得對方說不出話。以前還覺得納悶,為什么一個溫柔的jiejie遇上這種事就變兇,原來他一直在騙我?!?/br> 和她預(yù)想的不一樣,大鐘沒有說責(zé)備的話,張開雙手抱她。 被熟悉的香味環(huán)繞著,小鐘才緩緩放松一直緊繃的肩頭,“你能來真是太好了?!?/br> 大鐘道:“剛才聽他們聊,那個人還有別的前科,直接爆到網(wǎng)上怎么樣?” 小鐘后退一步,“報復(fù)他嗎?這樣又會被死咬著不放。我猜,無論是誰這么做,他最后都一定會怪到我的頭上?!?/br> “你想就這么算了?” 小鐘訝異地看向大鐘,歪著隱隱作痛的腦袋,敲在鏡面上,“你很生氣,為什么?” “他那么說你,編造根本沒有的事,我怎么不生氣?” 大鐘轉(zhuǎn)頭不看鏡子,卻正好撞上小鐘的目光。他為她眼中的冷靜而退卻。 見識過夢碎的少女仿佛在一瞬之間成長了,不再像平時那樣大鬧,反而淡淡接受所有殘酷的對待,就像這樣的事時有發(fā)生,再正常不過。她知道世界不會因為自己的反抗就變好,所以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奇怪的藥只是讓她身體不適,神智一直清醒著。反而是他做的許多事,太過激了。 如果胡云崢在最后的一刻沒有害怕,他或許已經(jīng)一刀下去。 是她一直在背后揪著自己,成為他的支柱,讓他不至于真的走火入魔。 大鐘深呼吸平復(fù)心情,依然從鏡里若有所思地望她,“今天的你很不一樣?!?/br> 小鐘不解,“我一直這樣,是你對我存了某種誤解吧?說說看,你一直以為我是怎樣的?” 大鐘略作思索,最后欲言又止,“不想說?!?/br> “告訴我嘛,不然就會超級在意?!?/br> 小鐘意識到自己又在向他撒嬌,頓時反悔,垂著雙手將包提在身前,乖巧站正。水靈的眼珠滴溜溜地轉(zhuǎn)。 大鐘不免又是一怔,轉(zhuǎn)眼卻像感同身受了那份痛苦,心悄然開裂。 悲傷是落在靈魂上的傷口,不會平白無故地消失,只是被小心翼翼地藏起來。才經(jīng)歷過徹骨的背叛,的確很難再將自己的希望寄放在別人那里。她想用溫柔拉開距離,將過往的那些悄悄收回。 這樣的變化,與其說是成長,不如說是因噎廢食,因為怕痛就將自己封閉起來,抱成一團(tuán)。 他倒寧可她是長不大的小孩,遇到承受不了的狀況就跑來哭,讓他收拾殘局。 “心里難受就哭吧。向我撒嬌、撒氣都好,沒關(guān)系的?!贝箸娫俅伪?/br> 小鐘不知所措,從他手臂底下鉆出來,“我……能讓我一個人待會嗎?我不知該怎么解釋現(xiàn)在的心情。這種時候,從小就習(xí)慣了一個人,改不過來?!?/br> “你不用解釋,不用理會我,把我當(dāng)成某種玩具就好了?!?/br> “玩具?戀愛模擬仿生人之類的?”小鐘對這話饒有興味,但好像一思考,頭又開始作痛。她只好輕倚著他,“你是這么定位自己的。反正沒法從我身上期待什么。日子太過無聊,偶爾逗樂解悶也好?可我不是你可以隨便抱走的流浪貓?!?/br> 大鐘垂首,小鐘用自己的額頭撞他。 這樣做會讓他變笨,還是讓她變聰明? 殊途同歸,他沒明白這是想做什么。 趁時停魔法沒有失效,小鐘輕咬他的唇珠,沒有了曾經(jīng)的莽撞、不解風(fēng)情,而是找尋一種不曾知曉的味道,變換著法子,淺嘗輒止地挑逗,在他勾住她以前逃走。 “利用了你,很抱歉。”她想自己知道了怎么吊住他,用都市中飲食男女相互算計的方式,“我該回去了,mama還在家里等我。” 小鐘微微點頭表示告別,頭也不回地離去。 但他叫住她,“頭發(fā)亂了?!?/br> 腳步一頓,不管不顧繼續(xù)走,走出兩步,小鐘還是跺著碎步回鏡前整理。 小鐘解散頭發(fā),重新挑好頭路,先綁一側(cè),大鐘順勢就接過另一側(cè)發(fā)辮,輕輕束攏,套上發(fā)圈。 歪著的頭擺正,左右兩邊完全不對稱。 大鐘見狀立馬抬手,想將自己扎的那邊解散,小鐘卻指揮他去重扎另一邊。 那邊正好是背光的角落,還不得不反手,大鐘梳了半天,要么是發(fā)縷從指間漏出,要么是定不好位置,最后好不容易扎上,又被她說太松,蹦了兩蹦果然垮下來,低了一截。 “我站那邊,你轉(zhuǎn)個方向怎么樣?”大鐘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 小鐘沒有聽懂,跟著比劃在鏡子面前轉(zhuǎn)了一圈,回到原地。 然后,她像是恍然大悟,“我知道你為什么說我看起來不一樣了。”她將頭發(fā)全部解散,像平時那樣全在腦后扎成一股,“這樣,就又一樣了?!?/br> 大鐘啼笑皆非地舒一口氣,仿佛方才的憂慮、不忍,都只是單方面的多心。他不知怎的較真起來,“我不是說頭發(fā)?!?/br> “我當(dāng)然知道你不是說頭發(fā)?!?/br> 她的眼神也變認(rèn)真,沒了任何開玩笑的意思。 “我也很意外,你竟然會為我做那樣的事。” “嚇到你了?” 小鐘搖頭,“我一直以為,像你這樣的人,一旦察覺自己的利益將受威脅,就會馬上拋下我離去。我們就是這樣的關(guān)系?!?/br> “像我這樣的人?我只是我,代表不了別人?!?/br> “對不起,我對世界的想象太貧乏,看到空缺,就想先把你放上去。你寓意很多事物,我想象的,得不到的,意難平的。你在我眼中是很特別的存在,就像……” 話說到要緊之處,唇齒卻相互絆了一跤。她發(fā)現(xiàn)這樣聽著像表白。 “嗯?” 勝負(fù)欲升上來,她賭氣撇頭,“不告訴你?!?/br> 但他果真不再追問,似對答案沒有興趣,她又急得非要說給他聽—— “像乞力馬扎羅山的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