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兄嬴政 第71節(jié)
成蟜將小胡亥留在此處,便自行離開,往華陽太后下榻的宮殿而去。 這里是雍城蘄年宮,并不在咸陽華陽宮,因此華陽太后臨時(shí)下榻在了蘄年宮的宮殿之中,她往日里便經(jīng)常前往雍城小住,這里有她專門的寢宮。 “嗚嗚嗚嗚——” 華陽太后的寢宮之中,傳來女子嗚咽的哭泣聲。 “嗚嗚嗚……老太后,您可要給妾做主??!嗚嗚……” 是羋夫人! 羋夫人果然跑到了華陽太后跟前哭訴。她被擠對的離開了路寢宮,越想越是生氣,雖成蟜也是他們楚國人,但羋夫人便是氣不過,一個(gè)落魄的若敖氏小君子,竟然這么給臉不要臉,還想爬到自己頭頂上不成? “嗚嗚……嗚嗚嗚……老太后,妾真是委屈死了?!?/br> “好了,別哭了?!比A陽太后揉著自己的額角,聽著羋夫人的哭聲,只覺得頭疼,道:“你們兄妹倆也真是沒有承算的,說好了找一個(gè)楚女過來,臨時(shí)變卦,變成了若敖氏的成小君子!是不是你們非要把成小君子獻(xiàn)給王上的?如今成小君子得了寵,你反倒不歡心起來?!?/br> “嗚嗚老太后,不是這么個(gè)理兒啊!”羋夫人哭著道:“妾并非……并非是出于妒心,那……那成小君子說到底都是咱們楚國人,他得寵,妾?dú)g心……歡心還來不及呢!” 她說得咬牙切齒,哪里有半點(diǎn)子歡心的模樣? 華陽太后可是后宮的老人了,當(dāng)年她侍奉秦王的時(shí)候,可謂是冠絕后宮,便算是一直沒有子嗣,秦王還是最為寵愛于她。 可寵愛又如何?寵愛,但不是獨(dú)寵,秦王還是有許許多多的妃嬪,甚至是嬖寵,數(shù)也數(shù)不過來。華陽太后太熟悉這樣嫉妒的哭聲,太熟悉這樣的告狀了。 華陽太后也沒有點(diǎn)破,羋夫人繼續(xù)哭道:“老太后!是那個(gè)成蟜,十足不識抬舉!他得了寵,翅膀便硬了,竟敢……” “等等!”華陽太后豁朗坐直了身子,道:“你說甚么?若敖氏的那個(gè)小君子,他叫甚么?” “成……成蟜?!绷d夫人嚇了一跳,不知老太太為何突然如此激動(dòng)。 羋夫人乃是嬴政即位的第一年,從楚國接來的妾夫人。那時(shí)候公子成蟜已經(jīng)過世,因著嬴政不愿提起的緣故,宮中自然無人提起公子成蟜的事情,羋夫人聽得也少,便一時(shí)沒想起來還有這么一個(gè)成蟜。 當(dāng)年成蟜可是華陽太后的心頭寶,寶貝心疼的跟甚么似的,不能受半點(diǎn)的委屈。 公子成蟜溺水而亡之后,老太太幾乎哭瞎了眼目,最心疼的孫兒去世了,老太太心灰意冷,便沒有伸手去管楚派的事情,任由嬴政和秦王異人處理了楚派。 整整過去了七年之久,老太太突然聽羋夫人提起了這個(gè)“禁忌”的名字。 “成……蟜……?”華陽太后幽幽的叨念著。 “是啊,”羋夫人奇怪:“老太后您怎么了?是咱們楚國若敖成氏之后,喚作成蟜,乃是成氏的落魄貴胄?!?/br> 華陽太后顫聲道:“怪不得王上會(huì)對此子另眼相看吶!” “為何?”羋夫人一個(gè)頭兩個(gè)大:“老太后,這是為何啊?” 她還沒弄清楚,便聽到寺人通報(bào):“太后,楚國使者,若敖成氏求見。” “成蟜?”華陽太后追問。 “回太后的話,正是成小君子,成蟜?!?/br> “讓他進(jìn)來!”華陽太后急切的道。 羋夫人又是奇怪,又是擔(dān)心,又是憤怒,轉(zhuǎn)頭一看,成蟜已然走了進(jìn)來。 成蟜換了一身衣裳,白衣若雪,風(fēng)度翩翩。他如今年齡在十七歲左右,身形不見得多么健壯,但高挑有姿儀,因著常年身子羸弱的緣故,面龐白皙如玉,嘴唇泛著血?dú)獠蛔愕牡凵q如桃花的花瓣一般,丹鳳眼,雙眉如畫,給人一種毫無威脅,且無攻擊力的親切感。 “蟜兒!蟜兒……” 華陽太后癡癡的望著成蟜,豁朗站起身來,顫抖的走上前去,握住成蟜的掌心,顫聲道:“蟜兒,蟜兒?是你么?是你回來看大母了?” “老太后?!”羋夫人震驚不已,自己是來給成蟜告狀的,如今成蟜出現(xiàn),老太后不但不責(zé)怪成蟜,態(tài)度還如此古怪。 成蟜不著痕跡的一笑,恭敬的作禮,一板一眼的道:“若敖成蟜,拜見華陽太后?!?/br> 華陽太后這才清醒了一些,道:“你是若敖氏的?” 成蟜知曉華陽太后的秉性,便是喜歡懂得規(guī)矩的,越是聽話越好,于是乖巧的回答:“回太后的話,晚輩正是若敖氏家中的?!?/br> “像!太像了……”華陽太后反復(fù)的上下打量成蟜,顯然已經(jīng)忘了羋夫人的存在,喃喃的道:“太像了……你多大了?聽說成氏老家主頭年病逝了,你家里還有甚么人么?” 成蟜一一作答,道:“多謝老太后關(guān)切,老家主還在世的時(shí)候,經(jīng)常提起老太后。” “哦?”華陽太后道:“他還提起了老身?” “正是呢。”成蟜心說,提起個(gè)鬼,自己都沒見過成氏的老家主,但對答如流的道:“老家主十足佩服華陽太后,一直叫我們小輩兒多多向老太后習(xí)學(xué),這不是嘛,蟜如今頭一次拜見老太后,不知為何,竟覺得異常的親切,仿佛……仿佛……” “仿佛甚么?”華陽太后道:“你盡可以說出來,不必吞吞吐吐。” 成蟜莞爾:“這話說出來,恐怕旁人還以為蟜要攀附老太后,但老太后既然這般說了,蟜也不敢不遵從,便干脆有話直說了……便仿佛往日里曾經(jīng)見過一般!不瞞老太后,您生的,與蟜的大母好生神似呢!” “當(dāng)真?”華陽太后重新抓住成蟜的手心,道:“你大母如何喚你?” 成蟜道:“大母素日里都喚蟜兒?!?/br> “蟜兒……蟜兒……”華陽太后笑起來:“那老身也喚你蟜兒,如何?” “太后!!”羋夫人被晾在一面兒,已經(jīng)很不痛快了,連忙上前,搖晃著華陽太后的手臂道:“太后,您不是要給妾做主么!” 成蟜當(dāng)即站起身來,毫不含糊,咕咚一聲雙膝一曲跪在地上,拜了一次,又拜了一次,跪拜兩次是請罪的禮儀。 “太后,”成蟜主動(dòng)道:“蟜有罪?!?/br> “甚么罪?”華陽太后問道。 成蟜微微垂眼,他本就因著血?dú)獠蛔悖@得有些羸弱,如今這般垂下眼簾,竟有些楚楚可憐起來。 “蟜不知因何,得罪了羋夫人,雖不知因何,但一定是蟜之過錯(cuò)。蟜初來秦國,甚么規(guī)矩也不懂,還請羋夫人多多見諒,若是責(zé)罰,蟜亦心甘情愿!” “這可是你說的。”羋夫人冷笑一聲:“有甚么責(zé)罰,你都心甘情愿的受著?” 成蟜心中感嘆一聲,怪不得羋夫人入宮七年都不得寵,被當(dāng)成花瓶一樣擺在宮中,也是,這個(gè)花瓶還不能保溫。 成蟜放低了姿態(tài),羋夫人卻想要在長輩面前乘勝追擊,這不是不懂得分寸是甚么? “好了!”華陽太后果然道:“都是楚人,又都在秦國,何必如此與自己人較勁呢?若是有個(gè)甚么不痛快,大家伙兒攤開來說說,也就是了。” “太后?!”羋夫人大驚失色。 成蟜一點(diǎn)子也不意外,不是他吹牛,便是憑著這張臉面,華陽太后如此念舊,絕對不會(huì)讓羋夫人責(zé)罰自己的,更何況,自己還嘴甜乖巧,哪個(gè)長輩不喜歡? 成蟜故作低落的道:“太后,是蟜開罪了羋夫人,的確該罰,只是……只是蟜以為,如今之計(jì),我楚人內(nèi)憂外患,實(shí)在不該與自己人較勁,畢竟……趙太后還在虎視眈眈呢,若是趙太后知曉咱們這里內(nèi)訌分歧,怕是會(huì)拍手叫好,也說不定?!?/br> 一提起趙姬,也便是嬴政的生母,華陽太后便氣不打一處來。 華陽太后出身金貴,乃是楚國的王宗之女,趙姬不過謳者出身,仗著美艷躋身后宮,華陽太后頂頂看不上她。 加之嬴政即位這七年間,趙姬因著年輕貌美,一點(diǎn)子也不甘寂寞,鬧出了不少風(fēng)言風(fēng)語的緋聞,實(shí)在給王室蒙羞,連帶著華陽太后的面子也不好看,華陽太后如何能看她順眼。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diǎn),趙姬并非楚派,也并非楚國人。趙姬與呂不韋走得親切,秦廷中楚派凋零之后,呂不韋趁機(jī)發(fā)展自己的小團(tuán)體,拉攏趙姬這個(gè)外戚,想要趁此打壓楚派,華陽太后怎能任由這些野人騎在自己脖頸上拉屎拉尿?這矛盾不就對上了么? 成蟜可沒有忘記,嬴政留自己的目的,便是挑起楚派與外戚的矛盾,讓楚派的勢力,與趙姬呂不韋的勢力針鋒相對,如此一來,互相制約,這個(gè)朝廷才能平衡,嬴政一碗水端平,便可從中獲利。 成蟜是時(shí)候的將矛盾挑起來,嘆了口氣道:“如今這種緊要關(guān)頭,蟜以為,無論如何,自己人都絕對不能內(nèi)斗的,因此蟜雖不知怎么得罪了羋夫人,但還是要主動(dòng)向羋夫人賠個(gè)不是,請羋夫人大人大量?!?/br> 羋夫人冷笑:“你說的真好聽,還不知怎么得罪了我,我……” “夠了!”華陽太后呵斥,直接打斷了羋夫人的言辭:“你真是不知大體!蟜兒方才說的還不夠清楚么,趙太后和呂不韋的勢力虎視眈眈,如今乃是窩里斗的時(shí)候么?你也太沒個(gè)分寸了。” 羋夫人深吸一口氣,想要辯駁,但又不敢,只能硬生生的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華陽太后看向成蟜的眼神明顯和善了不少,滿臉的慈愛:“你是個(gè)懂得分寸的,心思又細(xì)膩,往后里若是得空,多來老身這里走動(dòng)走動(dòng)。” “謝太后?!背上f微笑:“蟜只怕太后覺得我們小輩兒聒噪?yún)??!?/br> “怎么會(huì)?”華陽太后拍著成蟜的手背,悲傷的嘆氣道:“你能時(shí)常過來,老身歡心還來不及,老身……老身曾有一個(gè)乖巧的孫兒,如你差不多,若是能活到現(xiàn)在,和你也差不多罷?!?/br> 成蟜心頭一動(dòng),也會(huì)有些感嘆,別看華陽太后乃是楚派,很多時(shí)候揪著自己的利益不放,但對成蟜真的沒話說。 成蟜安慰道:“太后,不歡心的事情便別想了,保重身子要緊,若是太后喜歡,明日蟜還來給太后請安,陪太后說說話,好么?” “自然好,自然好!”華陽太后越看成蟜越是歡心,一直拉著成蟜說話,都不愿意放他離開。 嬴政等成蟜離開,便去處理公務(wù),如今雖然在蘄年宮舉辦臘祭,但公務(wù)是一日都不能少處理的。 “王上,魏公子求見?!彼氯送ǚA,公子無忌求見。 嬴政沒有放下手中的簡牘,道:“讓他進(jìn)來?!?/br> “無忌拜見王上?!惫訜o忌規(guī)矩作禮,儀態(tài)翩翩。 雖過去七年,公子無忌卻和往日沒有任何區(qū)別,還是那般溫文儒雅的模樣。 公子無忌將文書呈上來,都是一些不怎么要緊的事情,嬴政看了一眼,點(diǎn)頭道:“交給魏公子,寡人是放心的?!?/br> “王上謬贊了,無忌受之有愧?!?/br> 嬴政并沒有讓公子無忌立刻離開,而是有一搭沒一搭的道:“對了,楚國的若敖成蟜,你聽說過么?” 公子無忌門客三千遍天下,沒有甚么風(fēng)聲是他不曾聽說的,人脈十足的寬廣。 公子無忌恭敬的道:“無忌的確聽說過,若敖成氏的家主,頭年堪堪過世,若敖斗氏、成氏相繼落寞,被排擠也是常有的事兒。聽說這個(gè)成小君子因著……” 他說著,頓了頓,看向嬴政。 嬴政擺擺手道:“但說無妨,寡人恕你無罪?!?/br> “敬諾,王上?!惫訜o忌繼續(xù)道:“因著成小君子容貌酷似王上的幼弟公子成蟜,楚國便派遣成小君子成為楚國使者,欲圖蠱惑王上,不過……無忌聽說,成小君子本是寧死不屈,大冬日里跳河以死明志,后來被人及時(shí)救了上來,也不知為何,突然便答允了出使,并且……據(jù)成小君子身邊之人所說,成小君子自從落水醒來,仿佛變了一個(gè)人似的?!?/br> “落水……”嬴政突然想起,幼弟成蟜似乎也曾經(jīng)落水過。 正如同成小君子一樣,落水之后,仿佛變了一個(gè)人似的…… 嬴政如有所思,這個(gè)時(shí)候寺人進(jìn)來,將成蟜在華陽太后面前的一舉一動(dòng)悉數(shù)稟報(bào)。 嬴政略微有些驚訝,沒想到這個(gè)成蟜竟然有兩把刷子,并非是個(gè)花把勢,真的將華陽太后哄得服服貼貼,還順便將矛頭對準(zhǔn)了趙太后與呂不韋的外戚勢力。 嬴政放下手中的簡牘,道:“成小君子呢?從老太后那面兒出來沒有,叫他來見寡人。” “這個(gè)……”寺人支支吾吾的道:“回稟王上,成小君子的確從華陽太后那面兒出來了,只是……方才趙太后那面兒突然來了人,把成小君子半路請走了?!?/br> “趙太后?”嬴政瞇起眼目,似乎想到了甚么,沉聲道:“擺駕,去太后寢宮?!?/br> “敬諾,王上!” 臘祭慶典繁忙,眾人都忙碌著做自己的事情,趙姬身為太后便有些子無聊了,他去找了呂不韋幾次,呂不韋總是忙碌,根本沒功夫搭理趙姬。 更何況,如今呂不韋上了年紀(jì),而趙姬別看做了太后,卻正是年輕,那方面的渴求自然更多。自從秦王異人過世之后,趙姬與呂不韋的來往十足密切,秦廷中但凡長了眼睛的人,生了耳朵的人,都看到過聽到過風(fēng)言風(fēng)語,但是誰也不敢置喙罷了。 趙姬這日里又去尋呂不韋,甚至找到了蘄年宮的政事堂,那么一大幫子的朝臣看著,呂不韋尷尬到了極點(diǎn),趕緊把趙姬帶到偏僻之處。 呂不韋壓低聲音道:“你怎么又來了?” 趙姬不情愿的道:“你這些日子都不理會(huì)人家,不是說好了,今日到我那里去……坐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