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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懷了君侯的崽 第5節(jié)

    剩余四人簡單吃了頓早飯,熙寧只吃了一碗清粥便又去忙碌,將她與趙侯的衣物衾被疊放到炕沿。想著這一走估計就要回營,也不必再經(jīng)受夜晚共處一室的難堪。

    趙侯適時打斷了她的猜想,“今夜還回此處休息,不必收拾完全。”

    熙寧心下一涼,嘴上卻喏喏稱是。

    飯后幾人不緊不慢的到了清水河,果然見河道兩邊有不少做小生意的燕人。

    此處屬燕地近郊,是庶人們買賣交易之所。庶人身份低微,買賣物品多數(shù)價格低廉,莫說是趙侯這尊貴身份,就算是幾人之中唯一下士出身的萬三也不該逛到這里來。且似乎因燕地戰(zhàn)亂,此處庶人買賣交易已不如從前熱鬧,只零星幾個小販,人人對插著袖子,在這薄霧彌漫的秋日晨起唉聲嘆氣。

    熙寧很是好奇,幾人下車在河邊相看采買,似乎真的只是來逛街消遣。

    小販見有人來,展開了臉上布滿愁緒的紋路,擠出個熱情的笑容來,招攬幾人到近前相看。

    熙寧有時難免露出稚氣的一面,捏起一只小小的泥人,泥人手上還挎著草編得小筐,她覺得很是新奇,卻聽那小販問,“公子,買一只給孩子玩吧?”

    她哪里來的什么孩子,熙寧紅著臉搖頭。

    有人自她身后錯身來看,倒也不同她交流,單拿起熙寧剛剛放下的那只小人兒。因挨得近,指尖貼到一起,觸感柔暖而溫膩。

    “那這位公子要不要買一只,若無家室,買來給這位小兄弟玩也是可以的?!?/br>
    熙寧覺得這小販有些奇怪,叫趙侯買來送她做什么,她早不是小孩子了。

    “這倒不必——”

    可惜她的話壓根沒送到趙侯耳朵里,他竟真付了錢,叫她一時怔忪。

    趙侯卻不理她,仿佛單單只是來買泥人的客人,只同攤主閑聊起來,“敢問此處可有販馬之人?”

    攤主說他來錯了地方,“馬匹貴重,清水河這里可買不到大宗物品的,要是您不怕辛苦,現(xiàn)在轉(zhuǎn)頭去中谷屯,應(yīng)當(dāng)能在休市前見到馬販子?!?/br>
    趙侯道了一句謝,“那是我來錯了地方。”

    熙寧回身,沒留神差一些同一個瘦小的男子迎面相撞。這人眼神閃躲了下,想必也未料到二人突然轉(zhuǎn)身,接著便立馬探頭到小販那邊去了。

    趙侯看了那人一眼,無言的將熙寧護到了自己身邊,若無其事地轉(zhuǎn)身又在廟市的另一邊閑逛起來。

    熙寧在他身后亦步亦趨,偶爾也會路過庶人女子愛逛得脂粉攤子,她怕露了馬腳,一向是連看都不敢看一眼的迅速遁走過去。

    那攤主卻是個愛攬客的,只管叫她俊俏公子,大概是瞧她面容出色,少不了女子愛慕,便變著花樣逗她。

    她哪里招架得住這般吆喝,紅著臉低頭走過,因走得急,差點沒剎住撞在前人的懷里。

    熙寧目光從他沾了幾粒塵土的皂靴上逐漸上移。這人有挺拔的身形,窄腰闊肩,孔武有力,是一副練家子的模樣。熙寧的個子自女孩里已算高挑,可還是低了他一頭。不知是不是覺得她莽撞,他表情卻沒有方才購買小泥人時的松弛。

    女?dāng)傊髡浦擞腥ぃ?/br>
    熙寧不知他在不悅什么,剛剛分明也沒能撞到他身上。

    他神色上倒是看不出同方才有什么分別,熙寧也不知那壓迫感自哪里而來,只是被他囑咐道,“路上小心些?!?/br>
    熙寧雖順從稱是,心里卻更不樂意同他一道走了,這便刻意放緩了腳步,未等趙侯察覺,人已經(jīng)跑去同桑仕秾和邵環(huán)一道了。

    桑仕秾是個冷情的性子,哪怕是并肩同行也少言寡語。邵環(huán)早已見怪不怪,只是實在悶得慌,他幾次起了話題都如泥牛入海,掀不起一絲波瀾。

    邵環(huán)正垂頭喪氣,見熙寧過來便熱情招呼,“公子有吩咐?”

    熙寧搖頭說沒有,她小聲地長長舒了一口氣,“閑逛罷了?!?/br>
    她正準(zhǔn)備退到邵環(huán)邊上去,卻見桑仕秾將手里長劍自右手換到了左手,似乎是在給她騰位置,熙寧也不多想,徑直來到了他身邊。

    趙侯這時候停步瞧她一眼,他有一雙好看的不像話眼睛,此刻這眼睛里是自己的模樣。熙寧在這里不合時宜的想,他只是人在高位不得不時時刻刻端著、斂著,旁的人不敢去欣賞罷了,若是比模樣比外形,這群小販?zhǔn)强醋吡搜?,?yīng)當(dāng)打趣他才對,打趣自己做什么?

    他抬了抬下巴,那意圖再明顯不過,是叫她快過來跟上。

    可人多的時候,熙寧就生了豹子膽,梗著脖子目光僵硬的移向別處,全當(dāng)什么都沒看見。

    桑仕秾在這時候囑咐大家,“有扒手,小心些。”

    “燕地竟亂成了這幅樣子,一路已經(jīng)叫桑仕秾瞧出好幾個不對勁兒的人了?!?/br>
    邵環(huán)在熙寧身邊耳語。

    “?。俊?/br>
    熙寧環(huán)視一周,天菩薩的,她怎么一個壞人都看不出來。

    邵環(huán)給她指了指方才那賣泥人的攤,“喏,方才若不是公子解圍,你就叫那賊人得逞了。”

    熙寧想了想,方才那精瘦的身影在他們前后出現(xiàn)了好幾次,她偶爾甚至能看到那人的正臉,那雙灰敗呆板的眼睛叫她印象極其深刻。

    趙侯還在前方閑庭信步,熙寧不敢多看他,按下心中升起的些微異樣,“你們幾個,眼睛怎的如此毒辣?”

    邵環(huán)敲敲她的發(fā)頂,“這才哪到哪,且有你要跟著學(xué)的?!?/br>
    這時,遠(yuǎn)處卻有嘈雜之聲傳來。

    趙侯走到一半停下腳步,叫熙寧幾人幾步追了上來。

    “似乎出了什么事?!?/br>
    趙侯便傾身向她,溫和的瞧著她回應(yīng)道,“前去看看?!?/br>
    趙侯帶著熙寧向那出聲之處走去。

    只見路中站著個身材矮小的老漢,懷里抱著個大哭不止的女娃娃,那孩子約莫兩三歲的樣子,形容實在可憐。

    老漢一旁還跪著一個瘦弱的婦人,穿著雖是粗布衣裳,身形卻有北地女子的高挑勻稱之美,即使尚看不清面目,也能從那窈窕背影中瞧出好模樣來。

    只是在這北地的寒冷清晨,婦人居然赤著一只腳,不知方才情況何其緊急,才致她奔走匆忙,連鞋都跑掉了。

    她嘴里哀切的祈求著,一只手還拽著那老漢的腿,“阿爹,求阿爹將孩子還我?!?/br>
    原來是一家人。

    第6章

    還有個冷眼旁觀的老婦人立在一旁,豎著一雙淡的幾乎瞧不出來的細(xì)眉,不時對著跪在地上的婦人指指點點。

    “養(yǎng)又養(yǎng)不起,拖著個女娃娃,成天耗在我們陳家。從前給你們置辦的牛啊,車啊,一件都收不回來。你二人成婚之時,家里也是掏空了家底給你們置辦的,如今我兒沒了,你什么東西都還不過來,要錢沒有,要糧更是一分不出。我這女娃跟著你饑一頓飽一頓的,瘦的還不如那地里的麥穗兒……”

    “你當(dāng)娘的忍心讓她跟著你吃苦,我這做祖母的還不忍心呢?!蹦抢蠇D人氣咻咻戳了戳兒媳額頭,似乎很是惱火她的冥頑不靈,“如今趙人打到了咱們這兒,趁這時候局勢未亂得徹底,大家都各奔東西了,咱們還念著你孤兒寡母不好生存,給你指了一條明路,把女娃舍給我們,你自超生去吧。我是她的親祖母,還能害了她不成?”

    熙寧聽出個大概,這老婦人應(yīng)當(dāng)是這女娃的祖母,如今兒子沒了,便想要從兒媳婦手里把這女娃帶走。

    燕地百姓到底還是懼怕趙人,趁一時戰(zhàn)事稍歇,便計劃著拖家?guī)Э诘乃纳⒈继恿恕?/br>
    可憐這一家人,幾日后便是天各一方。

    熙寧在內(nèi)心慨嘆,若是再等上一等,趙侯已制好的政策,足已叫這一家人在故土再次安居了。

    那婦人長跪不起,此刻也不回應(yīng)那老婦人的話語,只管抱著老漢的腿,不住的哀求,叫他把孩子還給她。

    “你這是什么話?什么叫還給你?這是我陳家的孩子。大娃不在,我們帶著二娃先走也好,也是給你減輕了擔(dān)子,你做什么如此認(rèn)死理?!?/br>
    聽起來似乎是在為這年輕的婦人做打算,可那老漢和老婦人臉上氣勢洶洶,那年輕婦人在一旁被他二人推來搡去,沒有半分親切之意。

    卻有好事者也跑來勸那年輕婦人,“女娃娃給他們便是了,你尚年輕,離了他們大不了回娘家,還能沒有你一口飯吃?”

    那婦人望著不知從哪里竄出的陌生之人,顫巍巍翕張著皸裂的雙唇,“……娘家人都沒了?!?/br>
    天底下苦命之人這樣多。

    沒了男人,娘家人也沒了,只獨身一人帶著孩子,此后之路還不知要如何走。

    那人便又向老婦人和老漢說道,“娃娃離不得娘,一家子人怎得不一起走,路上不也有個照應(yīng)?”

    那老婦人耐著性子將手從袖籠之中抽了出來,圍著兒媳婦轉(zhuǎn)了一個圈,“可不是咱們不樂意帶著,是她自己不走的?!?/br>
    果然那年輕婦人搖頭說不成,哭得叫人揪心,“大娃跟著人上山學(xué)本事了,這一去半年還未曾歸家,咱們要是都走了,我的大娃就徹底沒家了。”

    她復(fù)又去拽那老婦人的手,“阿娘,阿娘你就瞧在大郎的面子上,將孩子還我吧。能有我一口吃的,一定能分出一口喂養(yǎng)她,我這個做娘的,怎么舍得餓著自己的孩子,我能把他拉扯到這么大,就一定能把她養(yǎng)出個人樣兒來?!?/br>
    那老婦人的眼睛卻咕嚕嚕轉(zhuǎn)了兩圈,語氣里帶著不肯妥協(xié)的輕蔑,“我想想還是不妥,咱們可不能放心你。”

    “這里亂成這個樣子,你不走,誰知你打的是什么主意。大孫兒年紀(jì)大了尚還能為自己討一口飯吃,咱們放了也就放了,日后再相見,他也不能不喚我一聲祖母。可這姑娘不過兩歲大,若丟給了你,誰能知道你今后會進了哪家的門,咱們姑娘再跟著改了名姓,我老太婆到了下面見了大郎也沒有辦法交代啊?!?/br>
    那婦人立刻搖頭,“不,不是的,不會的。”

    婦人一邊哭一邊不住地?fù)u頭,極力向婆母表明自己的立場。

    “不若阿娘同爹爹暫先留下,不是傳言有說趙軍已頒下正令,庶人也可進城分地,到時我們一家人仍可在此地生活,有了地便也有了安身立命之處,便不需要再東奔西走了。二位何不再等等,何必急于這一時呢?”

    “不過都是些便宜話罷了,說好聽的話誰不會呢,趙君若是真為咱們好,便不會一路北上帶著大批人馬至燕地來攻打咱們,他在趙地有過不完的好日子,我燕地也一向自自在在,如今打到我家門了,又對我放兩聲好話,我便要念他的好,沒這道理。”

    邵環(huán)聽得眉頭一皺,無知婦孺,她懂什么。

    “這……”

    邵環(huán)正要反唇相譏,卻被一旁的桑仕秾及時攔下。

    他看趙侯神色如常,只好按住火氣,耐著性子繼續(xù)聽了下去。

    那老漢也在一旁幫腔,“你怎的如此容易受趙人的蠱惑,這樣看來更不能將無知小兒交予你撫養(yǎng),還是我們帶在身邊好些,免得同你一起受人誆騙?!?/br>
    熙寧以為這二人只是并不十分相信他們趙人,對法令尚在觀望之中,她不似邵環(huán)莽撞,想著此時燕地百姓如這般想法的不在少數(shù),趙侯既然存著體察民情的心思,叫他親眼瞧上一瞧也不是壞事。

    可這一對老夫婦的對話,一來一往的漸漸叫她琢磨出點別的味兒來。

    若是真存著替兒媳打算的心思,何必在人前給兒媳身上潑臟水呢,聽著就叫人不爽。

    熙寧嘆了口氣,不愿再聽他們的胡言亂語,一味的叫兒媳難堪,氣都要氣飽了,便調(diào)轉(zhuǎn)了身子瞧遠(yuǎn)處的小玩意兒去了。

    趙侯輕瞥了一眼氣呼呼轉(zhuǎn)身的熙寧,無人在意的角落,他暗自帶上一絲笑意。

    老漢卻有些不耐煩了。

    婦人大概已經(jīng)哭得脫了力,原本緊緊拽著那老漢的雙腿,此時卻被他一腳蹬開了,“我與你阿娘同你好生商量,你既不肯,那多說無益,你愿跪著便在這里跪到地老天荒吧?!?/br>
    兩人抱著孩子,便疾步離去,那女子幾番掙扎從地上爬起,而后又在二人身后苦苦跟隨。不妨他們多轉(zhuǎn)了幾個巷子,便把這婦人甩在了身后。

    那婦人像沒頭蒼蠅一樣的原地亂竄,沒了方向,正在前方哭天喊地??薜梦鯇幍男亩季咀鲆粓F,她終究還是心軟,趕忙上前想將那婦人扶了起來。

    那婦人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公子,公子是善心之人,能不能幫幫我,我的孩子,我可憐的孩子,這可如何是好啊?!?/br>
    他們幾人方才旁聽良久,大體也是知道這事情的來龍去脈的,趙侯問她,“孩子的祖父母對她不好么?你如此著急,他二人不是可托付之人么?

    那婦人豆大的淚珠落到唇畔,熙寧這時候才瞧到她長相,極是溫婉動人,我見猶憐,只是聽到趙侯問話,那眼中希冀的光一下便熄滅了似的。

    “婆母嫌棄是個女娃,自她出生以來見這孩子的面,不過是兩三次,還有一次差點把這孩子扔到外頭去沒帶回來,是我尋了一夜,才把孩子找回來的,他們怎么可能有如此好心替我照顧孩子?!?/br>
    眾人聽了心中皆有些不忿,立時開始指指點點,“對自家的孩子能如此狠心,竟也是個做長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