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寧搖頭說還好, “這人壯得什么似的, 不必去擔(dān)心他, 倒是兄長這邊，我昨日傍晚去瞧你, 看你也不好過，今日如何？”

    他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 “你瞧我如今正坐在這里，不是很好的樣子么？”

    熙寧便仔細(xì)查看他面容神色，確實(shí)是一副大好的模樣。

    昨日伺候之人應(yīng)當(dāng)極盡心力了。

    二人半晌又是無話，其實(shí)從前在東華伯府便常是如此, 一個烹茶一個讀書, 表面看互不打擾，若有不認(rèn)得的字句, 熙寧便會湊到他椅旁請教，一面將下巴擱在他椅子扶手上，如同是在同他撒嬌一般。他大她三四歲，像養(yǎng)著自己疼愛的小寵物一般，幾乎是有求必應(yīng)。熙寧甚至問過他，若是有一日自己不想再待在侯府，要他帶著自己離開，他會不會答應(yīng)。

    熙寧還記得他當(dāng)時(shí)錯愕，而后忽然笑起來，“那需你再等兄長一些時(shí)日，兄長不能叫小熙寧出了府去餓著肚子?！?/br>
    他靜靜坐在那里，熙寧瞧著便覺得歲月靜好，哪怕二人之間并無交流，熙寧也覺得日子過得舒坦。

    他便是這樣一個叫人舒坦的男子，從不會叫人們覺得逾矩，總是謙謙君子的模樣。

    若是時(shí)間永遠(yuǎn)停留在那時(shí)，她不長大便好了。

    “兄長，有話要同我說？”

    她偏偏要同趙侯錯開來尋自己，熙寧便猜出他定是有事要說，恐怕還有避諱趙侯的意思。

    “熙寧越發(fā)聰明了?！?/br>
    柳熙覃夸獎她一句，依舊像對著一個孩童一般，“兄長只是擔(dān)心你同君侯走得太近，日后——恐怕要受到傷害?！?/br>
    熙寧腦中閃過無數(shù)同趙侯一道的羞恥場面，雖然不可能被兄長瞧了去，可他這時(shí)提起這事，很難叫熙寧平靜下來。

    “君侯薄情，兄長是在擔(dān)憂這事么？”

    柳熙覃頓了一下，無奈的笑笑，“他同你擺明了，對你確實(shí)有情是不是？”

    其實(shí)自趙侯將人從東華伯府之中帶走，他早就該有此心理準(zhǔn)備，只是這話從熙寧嘴里說出來，是柳熙覃從未料想過的心痛。

    熙寧吐了吐舌頭，沒想到三兩下就同兄長交代出實(shí)情。

    可想想也不該瞞他，兄長是男子，以男子的角度給自己一些啟發(fā)，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他，許我小君的位置?！?/br>
    柳熙覃抬頭望她，“你在乎這位置么？”

    熙寧搖頭說不，“我很滿意如今的生活，給我神仙的位置我也不換，可是——可是——”

    熙寧也說不好要可是什么。

    “可是趙侯不許，他只想將你藏進(jìn)深宮，只供他一人欣賞是不是？”

    柳熙覃言辭犀利，一下子就叫熙寧生出逃跑的心思，她皺著眉頭，“供他一人欣賞？我是一盆花兒不成？”

    如此說來，熙寧心中的旖旎散盡，頓時(shí)覺得趙侯這人可真是可惡。

    “你的想法如何？是要在宮中陪他度過余生，處理宮中大事小情，同從前的親友尊卑相稱，用你年輕的身體，不斷為他孕育幼兒甚至是下一任諸侯，直至生育期過后，再擇選合適的女子供他繁衍子嗣？”

    他說得每一樁每一件，都是熙寧心中的一根刺。

    “你戀慕他，到了以上的境地么？”

    熙寧搖頭說不，捧著自己的腦袋分外難過，“我十分懼怕這樣的生活。”

    柳熙覃并不否認(rèn)這一席話中帶著私欲，他內(nèi)心的陰暗與自私蠢蠢欲動，或許一生只有這么一次機(jī)會，錯過了便再沒有擁有的可能。

    “莫說是別國諸侯，單單幾位趙侯的至親，從前的老趙侯，已經(jīng)算是極愛重細(xì)君之人了，不也照樣戀上你的阿娘。在旁人看來又是一場風(fēng)花雪月的小事，在細(xì)君心中未嘗不是一陣狂風(fēng)暴雨?！?/br>
    他看她痛苦，自己卻比她更要痛上百倍。他已經(jīng)明了，熙寧同那些墜入愛河之中的小女君并無差別，只是她自己未意識到這份情誼罷了。

    占有之欲便是深情的開始。

    熙寧想到公宮之中語氣柔和的細(xì)君，一瞬間感同身受起來。老趙侯能在多年后戀上阿娘，趙侯或許也會，那她當(dāng)如何，再威脅他自己會從蒼山跳下去么，多么難堪。

    熙寧只管陷入沉思，柳熙覃緩緩將水注入新茶之中，

    “兄長昨日在祈善殿門前，見到一容貌極出色的女子。”

    柳熙覃娓娓道來，果然見熙寧臉色一變。

    祈善殿是趙侯處理政務(wù)的大殿，等閑人不許出現(xiàn)在此處，連細(xì)君都多有避諱，怎么會出現(xiàn)旁的女子。

    “是竇綰么？”

    熙寧前些日子叫趙侯送出公宮之時(shí)，宮里只有竇綰一個可稱得上是出色的女君，細(xì)君或是竇君已經(jīng)上了年齡，不足以叫兄長說出“出色”二字。

    “竇綰是誰？”

    柳熙覃對公宮之中的人員并不熟悉，竇綰這名字他似乎只是聽過，并無特別印象。

    “是獨(dú)山國送來的女君，也是竇君母族里選出得孩子?！?/br>
    熙寧這般解釋著，柳熙覃方才想起確實(shí)聽說過此事，“既然是竇君的人，如何能自由在祈善殿外行走?！?/br>
    他輕松拋出一個問題，已經(jīng)叫熙寧費(fèi)神想了好一陣，“的確如此，我在公宮小住之時(shí)，也從未見竇綰出現(xiàn)在祈善殿附近?！?/br>
    不是竇綰，還能是誰家小女君，甚至能叫兄長這般不重顏色之人都稱贊一句“出色”。

    忽而有一人選浮現(xiàn)在熙寧眼前，全酈下城中，恐怕再沒有比那一位更好樣貌的女君了。

    她張了張嘴，甚至不敢提起那個叫她挫敗的名字，也不能接受她真的被趙侯接進(jìn)了公宮。

    “當(dāng)日同桑將軍請教過，是郎中令家的小女——許姚黃?！?/br>
    第71章

    許佳倒是從未料想過, 小女許姚黃進(jìn)宮不久之后便得了河陽縣郡主的稱號。

    一家人接到制書之后連連感謝神天菩薩，“姚黃入宮之后一直未有消息傳來，我倒是一直擔(dān)心她, 萬一貴人們不喜，或是她在宮中出了什么差錯, 咱們在外邊伸不進(jìn)去手，耽誤了她可就不好了……”

    夫人忙著向自家祠堂供奉的諸位祖宗們叩謝跪拜，“還好還好，我便是知道姚黃是個爭氣的，縱然算不得是十分受寵的，在公宮里也算有點(diǎn)子微薄根基了?！?/br>
    許佳比夫人倒是鎮(zhèn)定上一些, 他也為趙侯效力了一段時(shí)日，雖然并不想著這時(shí)候便能再向上走上一步，可小女兒得了封號還是大喜過望。

    一家人到用飯之時(shí)仍舊在討論此事。

    “細(xì)君應(yīng)當(dāng)對咱們姚黃是極滿意的, 您瞧制書上的形容, 多有瑰麗美妙的詞句, 連我這個做阿娘的都夸不出這般好詞來?！?/br>
    許佳吃上一口溫酒道，“這話你卻說錯了, 細(xì)君的意思便是趙侯的意思，君侯是個懂拿捏下臣人心的, 這時(shí)候封賞我恐怕太過惹眼，況且我還未做下有功之事，便先封賞姚黃，左右她正在宮中伺候細(xì)君, 不說功勞也有苦勞, 放眼整個趙國也沒人能挑得出錯來?！?/br>
    他滋溜一聲又進(jìn)了一盞，“細(xì)想也是安撫咱們許家的意思, 叫咱們知道姚黃雖然被他扣在宮里，其實(shí)是好吃好喝的伺候著，叫我更盡力為他賣命罷了。”

    許夫人聽許佳這樣說道只覺頭痛，“怎的這樣多的門道，我只知道姚黃得了好封號，那河陽可是富庶之地，是幾個受封的縣主里面地兒最好的?！?/br>
    許佳自然也是高興的，只是他這性格習(xí)慣性瞻前顧后，喜悅過后又開始帶上幾分愁苦的顏色，“我這位置如今也不好做，趙侯今日這番手筆應(yīng)當(dāng)是個暗示，恐怕馬上就要用上我這張牌，我倒真有些害怕?！?/br>
    許夫人不想去理許佳的小心思，男子漢大丈夫，都是自己選擇的路，事到臨頭自怨自艾很是沒勁兒。

    她若是再回到待嫁的年歲，便再不進(jìn)他們許家的門，一家子的男君都養(yǎng)得這樣左右搖擺，竟還不如她一個沒什么大見識的女君。

    許姚黃正去細(xì)君殿里謝恩，出人意料的是，趙侯居然也在一旁落座。

    姚黃有些惶恐，她那日太過膽大，跑到祈善殿去大放厥詞，其實(shí)說到一半之時(shí)便已然后悔，后來硬著頭皮同趙侯叫板，他倒是一副云淡風(fēng)輕的模樣，并不將自己這等小角色的話放在心上。

    再看下首還有大小虞氏在旁侍候，倒真真是一副一切如常的局面。

    那小虞氏見到姚黃得了封號倒不吃驚，她想著許姚黃原本就是小君的人選，如今又成了河陽縣主，身份越發(fā)尊貴起來，自己那日應(yīng)當(dāng)沒有得罪過她，到時(shí)她順利登位，可要遵守約定，送自己姊妹二人出宮才好。

    第72章

    一屋子人心思各異, 恐怕連許姚黃自己都料想不到，坐在周圍的這一家子人只細(xì)君是真心祝福自己來的。

    趙侯小坐了下，他在這般場合依舊威嚴(yán)不減, 越發(fā)顯出一國君主的權(quán)勢，叫姚黃幾乎不敢大聲喘出氣來。

    “你阿爹惦念著你, 帶了你家中愛吃的幾樣小食，我已著人給你送去了殿里。如今你貴為縣主，以后自當(dāng)更小心謹(jǐn)慎，以做民眾表率，本侯知道你一向是個識大體的，不會辜負(fù)細(xì)君與本侯的好意?！?/br>
    許姚黃又向上行了大禮, 道一句，“是”。

    趙侯思慮這面子大概已經(jīng)給得盡夠了，便不準(zhǔn)備在細(xì)君處多停留, 起身欲回祈善殿接著處理政務(wù)。

    “許佳及夫人在你殿中等候, 你謝了恩便先去一家團(tuán)聚吧?！?/br>
    許姚黃大喜過望, 阿爹和阿娘竟然來了，她入宮這些日子一直未能同家人相見, 這會兒能得這樣的恩典實(shí)在叫人意外。

    趙侯說完也不等許姚黃的大禮，便闊步離開了此處。

    細(xì)君是個體貼之人, 見她早已無心在此處，便打發(fā)她早早回去。

    姚黃幾乎是跑著回了自己的殿閣，宮中的女君行事要求穩(wěn)妥，平日里是決不允許在宮中跑動得, 帶起一路煙塵很是有失體統(tǒng)。

    可她顧不得那么許多, 仿佛下一刻阿爹阿娘便會告辭一般的急切。

    許佳和夫人也等得心焦，這會兒在殿門上看到著盛大宮裝的少女向這邊奔走而來, 也是趕忙迎了上去。

    “阿爹阿娘可來得久了，我方才去細(xì)君宮里謝恩，耽誤了時(shí)間?！?/br>
    許佳說剛來一刻罷了，“原是打算到祈善殿求見趙侯之后再過來的，可惜君侯不在殿里，宮人便將我與你阿娘帶到了此處?！?/br>
    姚黃一邊攜著二人進(jìn)去，一邊為兩人解釋著，“趙侯去了細(xì)君殿里觀禮，我回來前貴人才走得?！?/br>
    她覺得這事只是尋常，聽在爹娘耳中卻是另一番意思，二老心中稍作平靜，便又同小女聊起她在宮中的近況。

    其余倒只是尋常，只向姚黃問起趙侯的事，她很是支支吾吾，叫許夫人心生疑竇。

    “怎么，趙侯待你不好么？”

    姚黃捏著身上的宮絳來回捋著，不知該如何解釋才好，“十日里甚至見不到一日，何來好不好一說?！?/br>
    許佳聽了這話放下心來勸她，“君侯事忙，若他整日沉迷兒女私情，趙國如何能成如今這帝國模樣，這事上你絕不能任性?！?/br>
    姚黃欲言又止，鼓足勇氣才將這事捅給爹娘聽，“君侯，他似乎不喜歡女人……”

    這話可如何敢胡說的。

    許夫人連忙叫她住嘴，“這是在公宮之中，你小命不想要了不成？”

    姚黃也覺得自己委屈，“可，可他真的寵幸營中一小將，連燕女都可為我作證。”

    “除了燕女，還有誰曾這樣同你說過？”

    許佳和夫人面色冷然，“是不是竇君同你說過什么？”

    姚黃拭了拭眼角淚花，“爹娘如何知曉得，連我都是這兩□□問燕女后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