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寧一進府門便感受到氣氛很不尋常，上上下下一派忙碌的氣氛，只是府上的人似乎都當(dāng)她是個多余之人，并不曾分一眼神與她，熙寧垂下眼睛，也不再想著了解府上出了何事，緩緩向著自己的屋子而去。

    結(jié)果走到門前卻忽然叫一人影攔住去路，熙寧緩緩抬起頭來，原本折騰了一日，回程路上又哭泣了一路，這會兒正疲乏著，猛然抬頭卻看見一張朝思暮想的臉。

    “兄長！”

    她幾乎蹦了起來，撲進柳熙覃的懷里叫喊著他的名字，柳熙覃也極高興。他等了她一個下午，也不知這小妞今日去了何處，這會兒狼狽如一只貍花小貓，他將人攬進懷中好生拍了拍。

    熙寧開始只是覺得驚喜，可兄長的懷抱那樣溫暖可靠，她立刻便委屈起來，仿佛找到了靠山，“兄長怎么才回來，我……我受了許多……許多委屈?！?/br>
    柳熙覃聽她哭訴，心中也是一緊。

    只是語氣依舊溫和，叫熙寧覺得仿佛兄長能解決一切事情，他撫著熙寧的發(fā)頂，“兄長已經(jīng)回來了，再不會有人欺負你了，若是不開心，這會兒便一一說來給兄長聽吧?！?/br>
    ……

    趙侯是第二日下午到得府上。

    不同于昨日同熙寧初見那時輕車從簡，今日是帶著列隊進了東華伯府的。

    柳熙覃多少還是有些意外的。

    熙寧昨日向柳熙覃訴苦，一個十五歲的半大孩子，難以想象在這一年多的時間里吃了這樣多的苦，可是他暫時還騰不出手去整治府上，單單為了準備迎接趙侯已經(jīng)忙得腳不沾地。

    未想到除了精兵入府，中行顯更是提出一個叫他十分意外的要求——他要見游驚鴻。

    “君侯從未聽說過么，游女君已經(jīng)故去多年了?！?/br>
    他眉心一跳，“故去多年？”

    “是，就在進了伯府之后的一兩年?！?/br>
    那已經(jīng)是相當(dāng)久遠的事情了，方才趙侯提起游驚鴻這個名字，柳熙覃甚至覺得有些生疏，費了些功夫才想起這個名字背后的主人是誰。

    “那，她帶著的那孩子，是個男孩還是女孩？”

    趙侯只些微聽人提起過，游驚鴻守寡之后還帶著個孩子，只是不知是男是女。

    “是我阿弟?！?/br>
    柳熙覃帶著趙侯在園中閑逛片刻，聽他一直提起游驚鴻母女，心中一陣打鼓。

    “府上做了些小食，請君侯一嘗。”

    中行顯卻并未叫他打斷了去，又將話題引了回來，“那孩子如今多大了？”

    柳熙覃手心漸漸有了些汗意，簡短的回答一句，“已十五了?！?/br>
    十五歲了，距離阿爹向自己要求將他母子接進公宮里，已經(jīng)過去了這么多年。阿爹在垂死之時，仍舊不忘交代自己好生照顧的母子，卻因陰差陽錯被阿娘攔住了自己的去路，這么些年不曾見過。如今游驚鴻沒了，那孩子居然也已經(jīng)這般大了。

    實在叫人覺得恍如隔世。

    雖然他原本就并無將人接走的意思。

    柳熙覃看著趙侯臉上無悲無喜的模樣，實在猜不透他問起熙寧是何意思。

    “我要見見這孩子，就安排在今夜吧?！?/br>
    柳熙覃的心都差一點跳出來，他對從前老趙侯同游驚鴻的故事很是熟稔，幾乎立刻便想到那個他最為害怕的可能。

    “君侯，從前之事同阿弟無關(guān)，他那時候還是小小孩童罷了……”

    趙侯卻伸手止了他的言語，“不必過多解釋，就這么定了。”

    他是慣于發(fā)號施令之人，哪里允許旁的人同他討價還價。

    熙寧便在柳熙覃滿臉擔(dān)憂的神色之中被好生梳洗打扮了一番。

    她很少出席東華伯府的筵席，外人也幾乎并不知道伯府里還有一個名不副實的二公子的存在，今夜居然因為要露臉，意外還得了新外裳，熙寧心中難以抑制小小的雀躍。

    只是兄長的臉色并不好看，熙寧不知他在擔(dān)憂些什么，“那位趙侯，我同他無冤無仇的，應(yīng)當(dāng)不會來尋我一個小小角色的晦氣，兄長莫要過于擔(dān)心。”

    這孩子性子實在是天真爛漫，對于大人之間的那點往事，一向是不放在心上的?？蛇@事不是自己覺得不足以放在心上，便能天下太平的。

    老趙侯霸王似的人物，那小趙侯也不遑多讓。誰也猜不透他到這個年月，又將陳年舊事翻出來有何用意。

    柳熙覃怕自己凝重的表情嚇到熙寧，緩緩收斂了神色，又拿過桌上的木梳替她打理起長發(fā)來。

    “你到了席間不需多言，一切有兄長從旁協(xié)助。”

    熙寧知道兄長是個盡可依賴之人，心中并不覺得忐忑，哪怕今日要見得乃是趙國第一等尊貴的人物。

    柳熙覃并不希望熙寧能在席間奪去眾人關(guān)注，便叫人按照自已外裳的樣式改小了一件，拿在手上只中規(guī)中矩的模樣，柳熙覃仔細看過之后方才點頭給熙寧換上。

    他今次回家，熙寧已初初長成，幾乎可以預(yù)見若是著女裝會是何等驚艷的模樣。此事其實并不令人意外，有游女君那般容貌的阿娘，熙寧自然不會差到哪里去。游驚鴻，那可是都安郡一等一的美人。

    柳熙覃看熙寧新奇的在銅鏡前轉(zhuǎn)著圈，其實不過是尋常的顏色，甚至為了不引人矚目而擇選了深色的料子，可穿在熙寧身上依舊那般鮮煥，她愉快的仿若一只小小雛鳥，不斷在柳熙覃身邊嘰嘰喳喳。

    “袖口肥了些，叫繡娘再稍改改?！?/br>
    柳熙覃便隨著熙寧雀躍的心態(tài)附和兩句，又檢查了下這衣裳哪里還需改進，幾乎陪她到了筵席開始。

    今夜不單有趙侯駕臨，東華伯哪里會錯過這個向眾人彰顯伯府勢力的好機會，立刻便將都安一眾達官貴人一齊請到了府上。

    柳熙覃少見的默許了這事，東華伯想著兒子出門一年多，倒是學(xué)得越來越知禮了。

    可柳熙覃這邊卻惦記著，席間貴人眾多，趙侯就算對熙寧有所不滿，應(yīng)當(dāng)也會收斂一二。

    熙寧心中有小小忐忑，只有在兄長旁邊小坐之時方才能緩解。她果真遵照著兄長定好的規(guī)矩，半分不敢逾矩，只是因為從前并未有出席這樣場面的機會，便時常覺得有些手忙腳亂。

    席上有一道甜碗很得熙寧的歡心，她小小嘗了一口，立刻便滿意的將一雙大眼睛都瞇了起來。實在叫她快慰，正心滿意足的準備再舀上一勺之時，忽然聽到廳外有人大聲呼告，“君侯到——”

    熙寧叫這聲音嚇了一跳，手里并未拿穩(wěn)，那小勺當(dāng)啷一聲掉到了地上。

    她正窘迫的不知該不該彎腰去拾起來，那眾人翹首以盼的貴人已經(jīng)大步流星走到了自己眼前。

    熙寧低著頭只能看到一雙男君的皂靴，對面人身量似乎很是高挑，應(yīng)當(dāng)比兄長還要高上一些，熙寧只感覺到一陣壓迫之感，她甚至連呼吸都覺得不暢起來。

    那人卻出乎眾人預(yù)料，彎下尊貴的身軀，在熙寧腳邊撿起了一支掉落的湯勺。

    熙寧看著那人緩緩直起腰身，將那湯勺擺在自己面前，她甚至連伸手接過得勇氣都沒有。

    還是兄長趕忙出面解圍，提醒熙寧雙捧過。

    熙寧昨日并未見到那車內(nèi)的年輕人，對面前之人毫無熟悉之感，卻覺得趙侯比想象之中親切許多。

    她看不透別人的心思，雖然懼怕面前之人的權(quán)勢，可見他原本并無表情的臉上，忽然露出些微的笑意，熙寧雖摸不著頭腦，但還是真誠牽了牽嘴角。

    她臉頰兩邊有兩只小小梨渦，若是個小女君，小時候應(yīng)當(dāng)很是玉雪可愛。

    趙侯心頭忽而閃過這樣的想法。

    不過做阿弟也很不錯，身邊有個這樣標(biāo)致的孩子作陪，那日子應(yīng)當(dāng)不會如如今這般無聊了吧。

    熙寧直到落座之后仍舊感覺如墜云端，甚至連柳熙覃在旁輕聲說話都未聽到耳中。直到兄長輕輕搖了搖她，語重心長的提醒，“熙寧，記好兄長叮囑你的話?！?/br>
    熙寧回神之后連連點頭。

    那邊卻有趙侯隨行侍衛(wèi)將一只甜碗捧了過來，“君侯贈與二公子?！?/br>
    也不知趙侯是何時開始注意上了熙寧，不過才入了廳，便已然知曉熙寧愛用得正是這甜碗。隨著那甜碗來得，還有一只未被使用過的銀色小勺，并不像是伯府之物。那勺柄上似乎還繪著動物，是一只奔跑著的小狗，實在有些可愛，熙寧很是喜歡。

    熙寧抬頭看了看上首，那人的注意力正集中在廳中舞姬的身上，依舊又是那副不茍言笑的表情，只是在感受到熙寧目光之時忽然轉(zhuǎn)頭看她。

    她趕忙學(xué)著柳熙覃教與自己的禮節(jié)，有些笨拙地向上首行禮。

    熙寧不敢再亂動，行了禮規(guī)規(guī)矩矩退回到自己的座位，小口小口的吃起菜來，整晚都不曾再抬頭看。

    也便未能注意到，不止一人的視線不時便會掃向她的方向。

    那筵席只持續(xù)到二更時分。

    熙寧規(guī)規(guī)矩矩在一旁坐著，只是兄長卻被趙侯叫到了身邊，不知在談?wù)撌裁词虑?。熙寧眼觀鼻鼻觀心，一會兒便覺得有了困意。

    忽而見大廳外有個熟悉的面孔向著自己招手，熙寧認出那是今日替自己梳洗的嬤嬤，兄長知道了姆媽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便停了姆媽的值，將自己身邊之人撥來暫時照顧熙寧的起居。

    她不疑有他，因為對兄長是全身心的信任，自然也并不懷疑嬤嬤的來意。

    “筵席之后還有活動，婢子來伺候公子換衣?！?/br>
    熙寧倒是從未聽兄長說起過，稍后竟還有事情要做么。她往日在這個時辰早已經(jīng)睡下，這會兒撐到了這時候已經(jīng)很是不容易。熙寧呵欠連連，可也無法，只好依言隨著嬤嬤去了后院。

    油燈昏暗，熙寧只看到屋中擺著一件時下最時興的女君外裳，她立刻便覺移不開眼，步上前去撫摸良久。

    “這是留給我的么？”

    嬤嬤點頭不迭，“是府上總管親自到外面采買的料子，婢子按照您的尺寸著人做得?！?/br>
    熙寧雖然疑惑，卻叫喜悅沖昏了頭，“是兄長的吩咐對不對，女君們現(xiàn)在最是喜歡這樣式。”

    熙寧正說著，卻又撅了噘嘴，兄長對女君們的喜好這般了解，難不成游學(xué)途中遇上了如意的女君了不成？

    她心里酸酸澀澀，自己也說不好那感受由來。

    不過見嬤嬤并未改口，熙寧只當(dāng)是兄長悄悄送予自己的禮物，只是這時辰晚了些，早些時候叫她換上多好。

    兄長如今還要迫于東華伯的威懾，并不能叫自己直接以女君形象示人，這也是熙寧一早便知道的。

    第102章 番外2

    熙寧叫一眾下人打扮了一番, 自己又頗有興致的立在銅鏡前仔細欣賞著。

    許是兄長歸來的緣故，今夜府中下人對熙寧竟意外的尊敬，她小心翼翼的打量眾人, 竟皆是和煦又溫和的面容，這在旁日里是絕不可能出現(xiàn)的景象。伺候大公子的仆從, 地位同府中其他人不同，一向是自矜且自傲的，除了兄長與東華伯，這府上不會有第三人能得他們?nèi)绱耸毯颉?/br>
    這可真是怪事一樁。

    熙寧對自己當(dāng)下處境毫不知情，她是一向不受重視的，哪里知道高門之后那些腌臜事。

    那嬤嬤見熙寧裝扮完全, 一副笑模樣上前替她理了理鬢角烏發(fā)。

    “嬤嬤，兄長在等我么？”

    那嬤嬤笑了笑，并不言語, 熙寧便只當(dāng)她是肯定。

    她揉了揉有些困頓的雙眼, “若是見過了兄長, 我能回房歇著么。”

    嬤嬤看她這會子瞌睡蟲上頭的模樣，也只是安撫道, “不忙，還有時辰要等。”

    這意思就是兄長一時半會兒還見不到, 這叫熙寧頗為為難，但想到兄長剛剛回府，還給自己帶了這樣好看的新衣裳，是該要向他道一聲謝才好。

    那嬤嬤在前帶路, 熙寧倒是不知道東華伯府上竟然還有這樣的地方, 小樓雅致，還臨著一道活水, 自樓上向外望去，足能俯瞰半間東華伯府。

    只是上下都有精兵把手，且個個都是生面孔，熙寧心中直犯嘀咕，兄長一屆文弱書生，什么時候同這些練家子有了來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