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面對諾亞的質(zhì)問，非常震驚和傷心。

    “你為什么會這么想呢？你是我的孩子，我那么愛你?！?/br>
    “是嗎？”諾亞喃喃低語，“如果我愛莉莉絲，是個天大的錯誤。我已經(jīng)聽你的話，付出了十年的代價，我還應(yīng)該做多少事，才能讓你原諒我？”

    “我只是想讓你幸福，就像其他人一樣?！闭淠荼”〉淖齑骄徛鋭?，“我只是希望，我們的家也可以像其他家庭一樣……普通?！?/br>
    “我沒有你們怎么會幸福?！?/br>
    “組建你自己的小家吧，諾亞，娶一個妻子，有一個孩子，你就會慢慢轉(zhuǎn)變的。這是我臨終前最后一個愿望?！?/br>
    諾亞即刻抬起頭來：“你胡說什么？你身體好好的。”

    “我學(xué)過醫(yī)，我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闭淠荼叹G色的瞳孔中現(xiàn)出灰白的光彩，那曾是一雙和兄妹倆如出一轍的湖綠色清澈美目，如今深深凹陷進(jìn)眼窩里，盛滿將死之人的疲倦，“治療只是讓我強(qiáng)撐一段時間而已，我很清楚。孩子，我知道你有很多委屈，但這是mama最后唯一的愿望了。你答應(yīng)mama，好嗎？”

    “娶那位安小姐，是嗎？”

    “她是沙利昂家族的下一位繼承人，美貌只是她最不起眼的一個優(yōu)點，你和她結(jié)婚，瓊斯集團(tuán)的繼承人位置也會是你的?！?/br>
    “mama，你以為我真的在乎名利和財富嗎？”諾亞嘲諷地勾起唇角。

    “我知道你不在乎錢，你就當(dāng)為莉莉絲考慮吧，我死了以后，她只有你這么一個親人了。當(dāng)你擁有足夠的財富和權(quán)力，你才能保護(hù)想保護(hù)的人。這很殘忍，但這是真理?！?/br>
    “用結(jié)婚，來捆綁一個無辜的女人，mama，這就是你想的好辦法?！?/br>
    “她是外公為你精心挑選的結(jié)婚對象，我們出生在這樣的家庭，注定要背負(fù)相應(yīng)的責(zé)任。我很后悔當(dāng)初沒有聽從外公的建議，貿(mào)然嫁給約翰，否則，我的事業(yè)只會更輝煌?！?/br>
    珍妮一口氣說了太多話，她劇烈地咳嗽起來，難受地喘氣，嗓子像拉不響的破風(fēng)箱。

    “對，你也很后悔生下了我，是不是？”

    珍妮伸出手：“兒子，讓我抱抱你?？瓤取?/br>
    諾亞無法拒絕母親這樣哀求的眼神，他低下頭，任由珍妮細(xì)瘦的手臂環(huán)住他的肩膀。

    珍妮靠在諾亞的肩頭，深深呼吸。

    “我愛你，兒子，我很幸運(yùn)能生下你，我這輩子沒有虧待過你，我只希望看到你幸福?！?/br>
    “好……我答應(yīng)你。”諾亞輕拍她的背，將所有情緒咽下。

    他的心已經(jīng)碎成一片片。他的人生已經(jīng)讓步了十年，再讓一步……又如何呢。

    他安撫珍妮躺下，按響床頭鈴，想叫克羅伊上來照顧母親，可克羅伊遲遲沒出現(xiàn)。他走出房門，瞬間僵在原地。

    他看到一張永遠(yuǎn)不希望在此刻看到的臉。

    莉莉絲倚靠門框望向他，不知道站了多久。

    她手臂繞在胸前，姿態(tài)伶仃，一朵妖嬈的野玫瑰，但是渾身豎滿無形的尖刺，呲楞楞扎進(jìn)空氣里。

    克羅伊這才姍姍來遲，踩著樓梯上來說：“是莉莉絲讓我不要打擾你們，所以我確認(rèn)了好幾遍鈴聲才過來的?！?/br>
    她察覺到兄妹倆的氣氛有些奇怪，不敢多問什么，說了句“我去提醒珍妮吃藥”便走進(jìn)臥房。

    諾亞如墜冰窖，呼吸都難以下咽。他無力地抬起手，想去牽莉莉絲，莉莉絲退后一步，失望地?fù)u搖頭，轉(zhuǎn)身跑下去。

    諾亞自然要追上去。

    追到花園里，莉莉絲甩開他的手，捂住臉站定不動。諾亞真想她大發(fā)一通脾氣，就像平時那樣對他拳打腳踢，咬他罵他都好，但她異常地平靜。

    “多久了？”

    他知道她問的什么意思，他再隱瞞也沒意思，只好回答說：“十年前?！?/br>
    那時候，他十八歲，她十五歲。他們出發(fā)去海泥灣度假前的那個夏天，一切開始分道揚(yáng)鑣的時刻。她傻乎乎地以為他風(fēng)流成性，勾搭不同的女孩來疏遠(yuǎn)她，而她也鬧脾氣，交了人生中第一個男朋友。

    現(xiàn)在她覺得自己就是個傻瓜，想逼他們分開的，原來就是他們的母親啊。這么多年，母親懷揣這個驚心動魄的秘密，是如何度過每一天的呢？

    “但她不知道我們……上過床。她以為是我單方面的迷戀?！敝Z亞努力維持平靜，“莉莉絲，就這么過去吧?！?/br>
    “所以，你選擇再一次離開我。”莉莉絲回頭看他，“去和那個狗屁安小姐結(jié)婚，當(dāng)個模范丈夫?！?/br>
    “你聽到了，是mama的要求。如果是你，你會怎么做？”

    “我在十年前就不會選擇放手。”

    莉莉絲的話，猶如一把劍直直插進(jìn)諾亞的胸口。

    她有任性的資本，她做事從來不考慮后果。她跌跌撞撞第一次吻住他的時候，就沒有想過后路。但他不一樣，他患得患失，他害怕失去她，也害怕失去家。

    母親保護(hù)的是她，沒有他。

    她雙眼含淚，眼中的赤忱火熱而赤裸。他突然醒悟到，如果沒有她持續(xù)而熱烈的愛意，也許這十年間，異鄉(xiāng)各國徘徊猶豫的時刻，他早就放棄，做一個平庸普通的人。

    想見她，想回到她身邊，他才會拼命這么多年，去爭去搶，向母親和外公證明自己。

    可是，命運(yùn)又逼他做一次選擇，他選擇了妥協(xié)。

    莉莉絲凄慘地笑笑，她理解諾亞的選擇，她只是不理解，為何攔在他們之間的那座大山，竟然是她心中最親密最依賴的那個人。她無法對抗珍妮，更何況，珍妮已在彌留之際。

    “去吧，諾亞，是時候該分開了。我們在一起，本身就是個錯誤。”

    心口那個彷惶的黑洞，再次裂開來，呼呼的冷風(fēng)灌進(jìn)來，直直穿過他冰涼的身體。明明是春日暖陽照耀下，他卻一陣一陣發(fā)冷。

    他第一次從莉莉絲嘴里聽到分開兩個字。那個一直粘著他想要他的meimei，終于要放開他了。他感到恐慌，害怕，他真是賤，他沒辦法接受。

    “不要，莉莉絲?！彼劭舭l(fā)熱，“別離開我?！?/br>
    “我們沒得選。”一滴淚劃過她的臉頰，美得如同電影的定格畫面，“是我錯了。我讓你和mama都背負(fù)太多?！?/br>
    “諾亞，別再來找我?！?/br>
    這是莉莉絲留給他的最后一句話。她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消失在花叢深處，殘存的一縷幽香飄散在蝴蝶撲閃的彩翅間。

    真的，結(jié)束了。

    一個聲音輕輕在諾亞心里響起，湮滅在無底的黑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