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jìn)了鎮(zhèn)子, 街上來來往往行走的人類惹得花旗頻頻側(cè)目，他從未一次性見過這么多人類。

    街角的?叫賣聲，討價還價的?吵鬧聲, 孩童的打鬧聲全都一齊涌入他的?腦中。

    云善咕嚕著大眼睛這瞧瞧，那看看, 兩只小手興奮地在身前擺來擺去?。

    花旗緊了緊抱著云善的?手，裝作若無?其?事地?對秀娘說, “這兒的?鎮(zhèn)子可真熱鬧?！?/br>
    “這是附近最?大的?鎮(zhèn)子，來來往往的?人多。”秀娘說。

    突然, 傳來一陣尖銳的?叫喊聲, “你這瘋子，快放開我的?孩子?！?/br>
    周圍人群迅速向出聲處圍觀，秀娘抱著春花, 拽了一把花旗，一塊湊去?看熱鬧。

    身穿青色帶藍(lán)邊衣裳的?壯婦人一把將衣衫襤褸、手細(xì)如枯枝、蓬頭垢面的?女人推開, 護(hù)住身邊的?孩子, 兇道, “這是我的?孩子！”

    “這女人在咱們鎮(zhèn)上呆了幾天了, 看到孩子就說是她自己的?。許是家里孩子死了，人受不了，瘋了?！币慌郧茻狒[的?人猜測道。

    壯婦人沒再對瘋女人多說什么, 反而對街旁賣包子的?老板掏了兩枚錢，“給她個包子?！?/br>
    “是個心善的??！被ㄆ煺f，“好人會有好報?！?/br>
    瘋女人一把抓過包子老板手中的?白包子，塞進(jìn)嘴中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壯婦人攬著自己的?孩子, 一臉同情地?勸道，“你這樣年輕, 再生?幾個就是。何苦把自己弄成這樣?！?/br>
    “多可憐。”婉娘輕聲嘆氣，“孩子就是當(dāng)娘的?命。”

    吃完包子，瘋女人目光呆滯地?向前望。

    她驀地?猛向前撲去?，一把拽住坨坨的?胳膊，鬢邊凌亂的?發(fā)絲散落在嘴邊，臉上露出笑意，念叨，“娃，娃，我可找到你了。”

    “你干嘛？！”坨坨驚得大叫，急忙去?扯自己的?手臂。

    可女人的?力氣實(shí)在大，牢牢地?攥著他的?手臂不放手?！巴?，娘，娘在哩。”

    坨坨側(cè)身，往回拽自己的?肩膀，同時大聲喊，“兜明，救我！”

    婉娘剛碰到瘋女人，還沒來得及使勁，就見那女人徑直向后倒去?，再轉(zhuǎn)頭一瞧，兜明已經(jīng)將坨坨護(hù)在身后。

    坨坨搓著被抓疼的?手臂叫道，“我不是你家的?娃。”

    秀娘抱著孩子擋在兜明前面，大著嗓子道，“快走?！這里沒有你的?娃?！?/br>
    西覺沉聲趕人，“快走?開！”

    瘋女人爬起身，瞧著面前的?一群人，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很快，她畏懼地?低下頭，瘋瘋癲癲地?鉆出人群，嗚嗚地?哭叫著，“娃，娃，娘的?娃，在哪喲?！?/br>
    花旗敏銳地?捕捉到女人眼中一閃而過的?精光，他皺起眉頭，總覺得這樣的?眼神不是一個人瘋女人該有的?。

    “護(hù)好春花?！被ㄆ於谛隳?，“這女人瞧著怪怪的??！薄岸得?，幫著看好春花。”

    “可不就怪么。人都?瘋了，肯定和正常人不一樣。”婉娘還是覺得這女人可憐。

    兜明謹(jǐn)慎地?點(diǎn)頭，將坨坨推到秀娘身邊，“你看好秀娘和春花。有事我來?！?/br>
    “嗯。”坨坨被剛剛的?鬧劇嚇了一跳。人群中已經(jīng)沒了瘋女人的?蹤影，他還心有余悸。他安靜地?抬起胖臉，伸出手摸春花，白嫩手臂上的?淤青格外顯眼。

    “這女人力氣倒是不小?！毙隳镄奶劭粗幺?。

    小叢一手一個牽住大毛、二?毛，確保兩個小子都?在他的?身邊。

    “我去?把桌椅送給人家。你們就在這條街上先逛著，一會兒我就來找你們?！鼻锷?帶著西覺，兩人順著街道緩慢地?向前走?。

    路過一條小巷，秋生?見瘋女人扶著墻壁順著小道，慢慢地?向里走?。

    他對西覺感?慨道，“真可憐，不知道她家里還有沒有其?他人了。”

    從見到瘋女人的?第一眼起，西覺就對她心生?不喜，此時聽見秋生?說她可憐，他嘴角下意識地?下彎。

    這表情剛好讓秋生?看見了。他不解地?問，“西覺，你怎么這副樣子？這女人不可憐嗎？”

    西覺搖頭，直到經(jīng)過下一個巷子時才緩慢開口，“這女人有些怪。”

    “怪？”秋生?笑道，“你和花旗倒是挺像。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jìn)一家門?！被ㄆ靹倓偟?反應(yīng)也是覺得女人奇怪。

    “不過是一個找孩子的?瘋癲女人，說不定過幾天就離開鎮(zhèn)子了。希望她能找到自己的?孩子。”

    西覺看了一眼沒心沒肺的?秋生?，沒再說話。

    桌椅賣出去?一共掙了五百文。以前掙的?少，收木料得花錢。只能掙些手工錢。

    自打西覺一家來了后，他要?什么料子，西覺都?能去?山上給他找來?，F(xiàn)在掙錢那是純掙！

    “云善真不是你親生?的?？”往回走?的?路上，秋生?突然開口問。

    “誰說的?？”西覺擰眉看向一旁的?秋生?。

    “花娘告訴秀娘的??！鼻锷?道，“我說你可真行。對云善比對自己親生?的?三個兒子都?好?！?/br>
    話既然是花旗說的?，云善不是親生?的?就不是親生?的?吧。只要?花旗能編得讓人類相信，那就隨他去?。

    “他不一樣?！蔽饔X說。

    “我說，你們兩口子做事得是這個，”秋生?豎起大拇指，話鋒一轉(zhuǎn)，“不過你得和花娘說說，對兜明、小叢和坨坨再好些?！?/br>
    西覺笑笑沒說話。他就是和花旗說，花旗未必聽他的?。再說，他也沒覺得花旗對三個小的?不好。山上的?妖怪不像云善這個人類小崽那么精細(xì)。

    小叢一直在留意街道兩邊，他看見有幾家賣石榴的?。個頭沒山上石榴的?個頭大，要?兩文錢一個。這可比桃子貴多了。

    “今年有兜明在，咱們都?不用?花錢買石榴了。”婉娘笑的?合不攏嘴，能省一文錢是一文錢。小叢早說了，明天再從山上給他們摘石榴。

    “過了團(tuán)圓節(jié)，天就得涼了，坨坨不能再穿肚兜了。”秀娘說著，帶著他們拐進(jìn)布莊。

    “娘。”大毛對著婉娘道，“娘，我也要?肚兜，像坨坨那樣的?。夏天穿著涼快?！?/br>
    “肚什么兜?！蓖衲锇姿谎?，“你都?八歲了，再穿肚兜出門得讓人笑話。坨坨才多大。”

    “娘，我也要?肚兜。我才六歲?！倍?毛趕緊在一旁接話。

    “你拉倒吧。六歲也不能穿肚兜?！蓖衲镎f。

    “坨坨能穿！”二?毛不服氣，“我就比他大一歲?！?/br>
    “誰家......”想到正主就在一旁，婉娘停住話頭，訓(xùn)道，“你兩不缺衣裳，別在這鬧人，去?一邊玩去??！?/br>
    誰家那么大的?孩子還穿著肚兜到處晃的??迄今為止，坨坨是她見到的?頭一個。小孩三歲就不再光腚穿肚兜。

    難得安靜的?坨坨瞧上了柜子上擺著的?紅布。他跑到柜臺前，墊起腳尖，摸上紅布，扭頭笑瞇瞇地?對花旗說，“我要?紅衣裳。”

    “紅什么衣裳？”花旗甩給坨坨一個白眼。手里的?錢緊張，買鋤頭的?錢還沒攢夠，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種田。哪來的?閑錢給坨坨裁布做衣裳？

    “哼！”坨坨不開心地?扁嘴。

    秀娘對著花旗說， “天很快就冷了，肚兜是再不能穿的??！?/br>
    “等天冷了再買。”花旗點(diǎn)頭，人類怕冷，他們也得跟著人類穿厚衣裳，這樣才不會顯得像異類。

    店里的?伙計笑道，“這是新?娘子做嫁衣用?的?紅布?！彼€沒見過誰家小孩平日里穿著一身紅。

    轉(zhuǎn)身，伙計摸著一匹成色明顯有問題的?布匹說道，“這匹布沒染好，顏色難看些。價錢相對也便宜。穿起來和顏色染好的?布沒什么兩樣?！?/br>
    坨坨的?衣服不急，可人類小崽的?衣服得提前做。人類可不經(jīng)凍，尤其?是小崽。

    花旗直接忽略伙計介紹的?便宜布匹，他的?小崽怎么能穿那種顏色不一的?衣裳?明明有這么多好看的?布匹。

    還有云善現(xiàn)在身上這顏色不均的?衣服，看著實(shí)在礙眼。不知道西覺當(dāng)初怎么想的?，竟然會給云善買這樣的?布匹做衣裳。

    他似乎完全忘了剛下山時沒錢的?窘境和隨便將云善養(yǎng)大的?初心。

    摸著柔軟的?綢緞，花旗眼前一亮。柔軟的?布，亮堂的?翠綠色才適合小崽穿。“這匹多少錢？”

    花旗這一開口，把隨行而來的?一群人類都?驚住了。那樣的?好料子瞧著就很貴！

    “二?十兩銀子一匹?！被镉媹蟪鰯?shù)。

    果然，真的?是很貴！

    秀娘在心中感?慨，花娘果然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轉(zhuǎn)挑貴的?料子看。在她心中，只有不差錢的?主兒才會看那種料子。

    花旗訕訕，盤算著手里的?銀子，現(xiàn)在只有不到三兩銀子，加上給小妖們買月餅的?錢不過五兩，這樣的?布匹卻是怎么也買不起的?。

    “若是想買，買多少我給你裁多少。”伙計笑著道。他看走?眼了，沒想到這個滿身補(bǔ)丁的?漂亮婦人竟然開口要?買這么貴的?布。

    花旗將云善抱在布匹上比劃，對著伙計說，“夠云善做身衣裳的?就行?！?/br>
    坨坨湊過來道，“這顏色沒紅的?好看，給云善買紅的?吧?！?/br>
    花旗又將云善抱在紅布上比劃，哎呀，云善穿紅的?也好看！小崽本?身就好看，穿哪種顏色都?好看！

    這一刻，花旗心中沒來由地?升出一股子驕傲感?。

    “聽你一回?；镉?，裁紅布，要?一樣的?料子。”花旗果斷道?！岸嗌馘X？”

    伙計說，“孩子小，兩尺布足夠了。一兩銀子?！?/br>
    一兩銀子可以呀。完全是他們能買得起的?。花旗爽快道，“就這個了?！崩涞?付了錢。

    “你瘋啦？”秀娘這才回過神，“一兩銀子能買很多很多東西。買什么不比買布劃算？我裁布我知道，上次西覺買回來的?布，剩的?料子還夠云善再做兩身衣裳的??！?/br>
    “這是要?給云善穿的?。”花旗說。“家里的?那些布給小叢或者坨坨做衣服吧。”

    “我不要??！臂幺缇芙^地?很干脆，他的?眼中只有紅色。

    “我知道要?給云善穿的?。一旁的?棉布就很好，不是買鋤頭還缺錢么?！毙隳镄牡溃笮〗愎媸遣恢朗≈^日子。

    坨坨拿著伙計給的?紅布，放在臉上陶醉地?蹭了蹭，紅色的?布真的?好好看。他心里很開心，大胖臉上帶著一絲興奮，“沒關(guān)系呀，秀娘，我們會掙錢給云善買布做衣裳的?。要?買很多很多的?紅布”

    小叢捏著紅布搓一搓，對這手感?也很是滿意，附和道，“這個布很好。我要?給云善做好看的?衣服。”

    秀娘心說，坨坨可真是個傻小子。自己要?買大紅布做衣裳，花旗沒讓，轉(zhuǎn)頭給云善買了紅布。

    他不僅不吵不鬧，還美滋滋地?說要?掙錢給云善買布做衣裳。再也沒見過比坨坨更好的?孩子了。

    還有小叢，才八歲就這么懂事。西覺一家到底是怎么養(yǎng)孩子的?，一個比一個叫人羨慕。

    錢給了，布裁了，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秀娘還是忍不住嘮叨，“一兩銀子太貴了，太貴了。”

    婉娘一家被震驚得回不過神。乖乖，這一家子什么來頭，都?敢買一兩銀子二?尺的?布。

    “給云善穿的?，不貴！”花旗豪氣道。

    只要?花旗低頭，云善從來不吝嗇自己的?笑臉。尤其?是花旗對著他笑，他就美得沒邊了，兩只小手在胸前揮來揮去?，“咯咯咯”地?笑出聲。

    “秀娘你看，”花旗對著秀娘微微側(cè)身，讓她能看見云善，“瞧瞧他多高興?！?/br>
    “跟知道了自己要?穿新?衣裳似的??！毙隳锿Ｏ聡Z叨，打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