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行舟 第72節(jié)
木板由鐵刀木制成,這種木頭木質堅硬,一般刀斧都難以砍動,故而得名。 除了船底做得更為堅固外,官府還雇用了當?shù)刈钍煜に榈拇?,專門在此段水路為護船官兵指引方向。 即便如此小心,在穿行這段水路時,也時有意外發(fā)生。 冉遙任刺史后,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在臨淳湖上開辟了一條安全航路。 他的做法雖簡單粗暴,但行之有效——既然湖底暗礁叢生,那找人把礁石鑿去,不就能安穩(wěn)行船了? 冉遙花重金,請來了馥州城內所有擅長泅渡的人,又為他們專門研究了一套鑿除礁石的工序。 冉遙讓眾人站于船中,先在礁石裸露于湖面上的部位鑿出孔洞,再把煤塞入孔洞焚燒,待礁石足夠燙后,往石面上澆灌醋水。 冷熱相激,礁石當即崩裂,此后再使用鐵錘鑿子敲打扣挖,便能除去阻礙航行的暗礁。 如此折騰了十八個月的時間,終于在臨淳湖上,辟出了一條沒有暗礁的水路。 那段時日,冉遙天天守在船上,和所有人同吃同喝同干。 一年半下來,整個人又黑又瘦,還練出了兩條精壯有力的胳膊,連官服都大了一圈。 站在鑿石工里,一點都看不出是個四品大員。 冉遙想,從此以后,運鹽鐵的官船往來就可再無阻礙。 可事情往往不會就這樣順利進行下去。 此刻,這條平緩的水路岸邊,跪著四個護船官兵。 官兵們渾身濕透,滿臉驚恐,形容狼狽,連甲胄都丟了。 冉遙火急火燎地從馬上跳下來,狠狠瞪了他們一眼,又往水面上找了半天,一點官船的影子沒看到。 他不敢置信地怒問:“船呢?其他人呢?船上的官鹽呢?!” 四個士兵面如死灰,跪在地上,誰也不敢吭聲。 “說話呀!”冉遙一腳踢倒一個。 被他踢翻的士兵眼淚都要流下來了,丟失官鹽是大罪,他就算僥幸活下來,還不知會遭到怎樣的懲罰。 他哆嗦著嘴皮子,顫聲道:“回大人,其他人好像……好像都被殺了,滿船的鹽和整艘官船一起,都被……被水匪劫了!” 冉遙幾乎是在咆哮:“水匪?!五年了,臨淳湖整整五年都沒出現(xiàn)過水匪的半點影子!怎么今天突然冒出來了呢?!” “屬下、屬下也不知……他們就像泥鰍一樣從水里冒了出來,神不知鬼不覺地就那么出現(xiàn)了!護船官兵幾乎都被他們所殺,屬下幾人……是跳湖泅水才逃出來的……” “你還有臉說?!”冉遙火冒三丈。 官鹽整船被劫,他的烏紗帽都不見得能保住,難怪他生氣。 杜曇晝在一旁問:“冉大人,這些年我在京中,從未聽說馥州有匪患,那水匪究竟從何而來?” 冉遙深深嘆了口氣,一臉皺眉不展,喟嘆道:“杜大人啊,又是你明明是干了件正確的事,可產(chǎn)生的后果,卻不見得是好的!” 冉遙告訴杜曇晝,七年前,他鑿出了那條安全的航路后,官船往來是穩(wěn)當了一陣子。 可日子一久,就有賊人心生歹意了。 冉遙開鑿出那條通路前,由于湖面上島嶼眾多,分布復雜,因此臨淳湖中有無數(shù)條不同的路線,都可以讓船駛入順馬河。 即便有人打官鹽的主意,可他們根本無從得知,官船會從哪條路線前往縉京。 可那條水路一開通,所有人都知道,運送官鹽的船定然會從那處經(jīng)過。 只要沿途設伏劫掠,就能輕而易舉地搶走官鹽。 所以在路線開通后,半年不到的時間里,水匪四起,官船經(jīng)常在夜間遭到搶劫。 也正因如此,又過了半年,也就是五年前,皇帝將喬和昶封到了馥州,讓他去管理當?shù)氐柠}鐵運送。 冉遙語氣復雜地說:“也不知國舅爺使了什么神仙招數(shù),自從他來到馥州,沒過多久,水匪就銷聲匿跡了。” “神仙招數(shù)?”杜曇晝問道。 冉遙:“自從國舅爺來了以后,官鹽之事就交由他全權管理。 冉遙說,他知道的也不多,只知喬國舅重啟了原先那些沿途有暗礁的通路。 而且國舅爺定下一個規(guī)矩,官船選擇哪條通路,提前不會告訴掌舵人,而是等到快行駛至這片區(qū)域前,由他親自用信鴿通知具體路線。 除此之外,為防線路泄露,他還規(guī)定,護船的士兵除非身死或者重病,不允許更換。 所以從五年前開始,護船官兵就是那一隊人,無增無減,沒有任何變動。 喬和昶希望通過這種方式,讓官鹽的行進路線最大程度地保密,減少提前被水匪得知的隱患。 冉遙:“我也不知是不是此法奏效了,總之自打國舅爺來了馥州,臨淳湖的水匪就等同于絕跡了。” 誰知今日,竟出了這么大的事。 短暫的思考后,杜曇晝走到四個官兵面前,看了看他們身上的衣物,問:“你們?yōu)楹螞]有穿甲胄?” 有人答道:“回大人的話,卑職四人那時剛換完崗,正在船艙里休息,所以才沒有穿甲?!?/br> 杜曇晝點點頭,又問:“水匪究竟是如何劫的船?!?/br> “大人,卑職們當時在船艙尾部的船室內歇息,忽然聽得喊殺聲,便齊齊沖出門去。可那群匪賊身手剽悍,喊殺聲起來時,他們已經(jīng)沖到船尾了,甲板上的官兵正在苦戰(zhàn),卑職四人也加入戰(zhàn)局?!?/br> 只是那群水匪兇猛無比,護船官兵且戰(zhàn)且退,漸漸不敵,四人不得不往后甲板退去。 就在這時,船尾后部的蘆葦蕩里,突然有人躍出水面,那人用布擋著臉,也不說話,只是不斷打手勢,讓他們四個沒穿護甲的,趕緊跳進蘆葦蕩里。 身上有甲時,是不能入水的,甲胄太沉,會墜著人往湖底而去,那樣就淹死了。 所以船上能跳湖逃生的,也就只有他們四個。 四人見勢不妙,著實打不過水匪,彼此對視幾眼,撲通數(shù)聲,從甲板上跳下。 就這樣,躲在蘆葦蕩里逃過了一劫。 四人一直躲著,眼睜睜看著水匪殺光了船上護衛(wèi),將官船搶走。 直到天亮,四人才敢露出頭來,逃到岸邊,向附近的驛站報告了此事。 杜曇晝立即問:“那個救你們的人呢?” “我們剛跳下船,他就消失了,不知去往何方。”官兵十分羞愧,低著頭甕聲甕氣道。 冉遙滿臉土色。 消失多年的水匪一朝突然出現(xiàn),行動還十分兇狠,不僅殺光了護衛(wèi),還偷走了整艘官船,簡直肆無忌憚,膽大包天。 杜曇晝:“官船是在何處被劫?” 士兵灰頭土臉,虛弱道:“行船路線只有掌舵人知曉,那時又逢夜深,卑職只知道大致范圍,應該就在湖中的容島附近?!?/br> 杜曇晝望向湖面,遠處千島聳峙,在茫茫煙波中看不真切。 國舅府。 喬沅在侍女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今日,馥州城郊的延通寺有廟會舉行,喬沅不是去湊熱鬧的,她是專程去上香的。 這幾天,她聽說國舅爺夫婦一直在為她的婚事著急,四處尋找媒人打聽消息。 喬沅心中擔憂,借參加廟會為由,想去求一求自己的姻緣。 延通寺內。 大量的游人都集中在寺外的廟街之中,今日并不是拜神的吉日,寺廟里的香客并不多,顯得頗為清凈。 喬沅也想尋個求姻緣吉日來拜,只是若不趕上廟會,她沒有來延通寺的借口,便只能退而求其次,選個普通日子前來燒香拜佛。 延通寺后殿,喬沅奉上了五十兩的香油錢,作為庶出的女兒,這差不多是她一年攢下的月錢。 她借燈油火燭點燃三支香,恭敬跪于菩薩面前,虔誠地許下自己的心愿。 她不求嫁個高門貴客,只求她那唯一的心上人,能夠登門提親。 而她的父親,也能應允這門婚事。 許下了心愿,喬沅插上三支香,又跪下來,端端正正磕了三個頭。 “信女愿傾盡一切,只求與心上人結為夫婦,白頭偕老,兩不相疑?!?/br> 敬完了香,侍女柔真扶她起來。 喬沅帶著她往外走,難得出門一趟,本想同她去廟會上走走,也算湊湊熱鬧。 誰知柔真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眼神還不住往延通寺的后院房看去。 “你怎么了?”喬沅也好奇地探頭看了幾眼:“見到誰了?” 柔真有些疑惑,眨眨眼道:“沅娘,奴婢好像見到奴婢的親爹了?!?/br> 柔真的爹就是喬府的管家。喬沅道:“他會出現(xiàn)在寺里,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吧?說不定也是來進香的。我們還是快走吧,萬一被他知道我來求姻緣,告訴了爹娘,只怕要被他們責罵了?!?/br> 喬沅拉著柔真往前殿走。 柔真卻松開了她的手:“沅娘,你不知道,這幾日他天天往外跑,奴婢的娘親問過幾次,他都說來延通寺上香。可你也看到了,他那副鬼鬼祟祟的樣子,哪里是上香的模樣,奴婢懷疑他是來偷人的!” 柔真向喬沅福了福身,道:“還請沅娘在此等候,奴婢追上去看看,看他到底是和哪家的狐貍精私會!” 說完,扔下喬沅,一個人跟了上去。 柔真身材纖細,個子不高,走起路來半點聲音也沒有。 她就不遠不近地跟在管家后頭,二人一前一后,一路往后山而去。 延通寺臨山而建,越往后院山勢越高,沿途一直要上臺階。 柔真的體力不如管家,連著爬了幾段石梯后,漸漸有點跟不上。 管家腳步極快,沒一會兒就消失在前方。 柔真心里升起一股執(zhí)拗,她不愿無功而返,非要找到那個勾搭她親爹的女人。 她停在原地,撐著膝蓋緩了緩,待氣喘順了,朝著管家消失的方向繼續(xù)追了上去。 后院房屋眾多,柔真來到一處空曠地帶,面前有好幾座院房相連,她一時不知該往哪里去。 前方有扇木門突然被推開,發(fā)出咯吱一聲響。 柔真無處可躲,便藏在了旁邊的一鼎落地大香爐后頭,微微探出一點頭,朝開門的地方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