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行舟 第78節(jié)
放眼整個馥州城,除了京中富商,也只有國舅的女兒能用得起這么貴重的首飾。 杜曇晝蹙額:“喬沅的首飾為何會在官船上?難道她被水匪劫了?” 客房的門忽然被人大力推開,辛良遙帶著滿臉驚慌與緊張,不管不顧地闖了進來,聲音都變了調:“喬沅被水匪劫了?!” 第56章 莫遲這個夜不收,專職給人潑涼水。 ================================================= 官船剛被搶時,消息還沒走漏出來。 但過了這些天,官鹽被劫一事,早就在馥州城傳得滿城風雨了,辛良遙作為城中富商,消息最為靈通。 他一早得知此事,就守在杜曇晝所住的客棧門口,等了一天也不見人影,才抽空上樓去吃了個飯。 菜剛擺上桌,他就聽小二說杜曇晝回來了。 筷子一放,辛良遙連口水都沒喝,就急急往杜曇晝的房間趕。 剛走到門口,就聽得杜曇晝說喬沅被水匪劫了。 辛良遙臉上血色霎時褪盡,他也顧不得禮數(shù)了,推開門就沖了進去。 也不能怪辛良遙驚慌失措,一個未出閣的清白姑娘,被一窩匪徒劫進老窩,會發(fā)生什么,誰都不敢細想。 杜曇晝心想,這位辛公子耳力真是絕佳,隔著門板都能聽見他小聲說的話。 但看他滿臉憂懼,揪心不安,滿屋子走來走去,杜曇晝沒把這句話說出口。 辛良遙手里緊緊抓著那枚玉鐲,用力到指關節(jié)都發(fā)白了。 “這是我送給她的鐲子……”辛良遙喃喃自語:“她用衣袖包著它扔出來,肯定是在向我求救,不行!” 他陡然站定,回頭望向杜曇晝:“杜大人!我不能再等了!今夜我就要帶人去臨淳湖,找到匪窩,把喬沅救出來!” 杜曇晝讓他不要沖動,“辛公子,本官很理解你的心情,但剿匪一事不是你一個人能完成的,不如隨本宮去州府,讓冉大人出兵剿匪。另外還得通知國舅爺,喬沅畢竟是他的親生女兒,他總得知道她的下落。” “杜大人,如果喬沅是個男子,我一定按您說的照做?!毙亮歼b的語氣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危險意味,甚至連自稱的謙辭都忘了:“可喬沅是個女子,到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失蹤了整整兩天。這兩天里,她會經(jīng)歷了什么,杜大人心中可有猜測?” 辛良遙眼眶都紅了:“假如……假如,真的已經(jīng)發(fā)生了那件最糟糕的事,我連同州府官員和國舅爺大張旗鼓地去匪寨尋她,就算把她救了出來,可她被——” 辛良遙語氣都哽咽了,緩了好幾口氣才能繼續(xù)往下說:“可她被水匪……凌辱一事,就會被所有人得知,此事一旦傳出,屆時大街小巷,百姓議論紛紛,眾口鑠金,她還怎么在馥州城活下去?” 他定定直視杜曇晝雙眼,堅決道:“官鹽被劫不是小事,官府之后是一定會去剿匪的,我必須要趕在他們之前找到匪寨,把喬沅救出來!” 杜曇晝嚴肅的視線掃向辛良遙:“本官問你,若真的如你所說,將喬沅救出后,你會如何待她?” “喬沅是我認定的妻子?!毙亮歼b回答得毫不猶豫:“不管發(fā)生何事,我都會明媒正娶,娶她為妻。” 他滿腔的愛意與赤誠難以抑制,杜曇晝心下一動,這種坦誠的勇氣,即便是他,也很難做到無動于衷。 “既然辛公子意志已經(jīng)如此堅定,想來不論本官說什么都無法阻止你?!倍艜視儑@了口氣,道:“如此,本官自當同你走著一遭?!?/br> 辛良遙驚訝道:“大人的意思是——” “就憑你,怎么救?”莫遲平靜的口吻在一旁響起。 連杜曇晝都受到觸動的場合,這位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夜不收卻絲毫不為所動,專職給人潑涼水。 “水匪不說驍勇善戰(zhàn),至少也都是常年在刀口舔血的主,官船上的護船兵都被他們殺得不剩幾個,你憑什么認為,你能從他們手里救出人?” 莫遲的問題可謂一針見血,但辛良遙也不是莽撞之輩,他向莫遲拱手道:“莫大人所言極是,但大人可能不知,我是行鏢出身,身上本就帶著些武藝,而馥州城最大的那間鏢局,就是我開的。我花重金雇來的鏢師,不說是刀法超群,至少也能算得上武藝高超,我可以帶上身手最好的鏢師,相信定能與那無恥水匪一戰(zhàn)?!?/br> 莫遲臉色稍霽:“如此,倒不是不能一試?!?/br> 辛良遙獲得他的首肯,剛露出欣喜之色,又被擔憂覆蓋:“只是……那臨淳湖上島嶼眾多,又多暗礁,我們這些鏢師向來只走陸路,對水路了解甚少,想要找到匪寨,只怕要花上不少工夫了?!?/br> 杜曇晝忽然看向莫遲,莫遲瞥了他一眼,又迅速移開視線。 杜曇晝第一次對自己的樣貌失去了信心。 誰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連逃跑都忘了? 怎么?這么快就看膩了嗎? 他抽了抽嘴角,咬著牙問莫遲:“莫郎將,你是不是也見到了那幅官船上的那幅水圖?” “水圖!”辛良遙來了精神:“對了!馥州府衙里一定有臨淳湖的水圖!不如……我偷偷進去把它偷出來!這樣就能盡快判斷出匪寨的位置了!” 聽辛良遙把犯法的事說得這么光明正大,杜曇晝的額角都抽動了一下,他冷冷問辛良遙:“辛公子知道偷盜水圖會有什么處罰么?” “那怎么辦?總不能像無頭蒼蠅一般在湖上亂轉吧!” 杜曇晝眼睛看著辛良遙,卻是在同莫遲說話:“莫郎將,你需要紙筆么?” 不多時,辛良遙已經(jīng)派人送來了筆墨紙硯。 他殷勤地為莫遲在桌上將宣紙鋪平,用鎮(zhèn)紙壓住,然后拿起墨條親自為他磨墨。 莫遲從懷里掏出一支嶄新的蘆管筆。 這是杜曇晝在東龍璧坊的胡商那里買來送他的,免得他再出去削別人家的毛筆用。 莫遲用蘆管筆沾了沾墨,在紙上開始涂畫。 辛良遙聽說莫遲只看幾眼就能記住水圖已經(jīng)很震驚了,如今又看他拿出一支怪模怪樣的筆,更是驚訝得合不攏嘴。 “莫大人不愧是杜大人的護衛(wèi),行事舉動就是與常人不同。在下自小走南闖北,自認見多識廣,可莫大人用的這筆,在下卻從未見過?!?/br> 莫遲默默回想著船上那幅水圖,畫畫時一言不發(fā)。 杜曇晝解釋道:“辛公子常年生活在南方,接觸的胡番事物可能不多,此筆多為胡人愛用。莫遲是毓州人,地處西北,有些習性同胡人相似,用這蘆管筆進行書寫,也是如此緣故。” 辛良遙滿懷敬佩地點了點頭。 杜曇晝不想多生事端,沒有提到莫遲的真實身份。 莫遲畫了幾筆后,閉上眼睛,眼前又浮現(xiàn)出他曾經(jīng)見過的那幅畫面。 他的過目不忘之力,都是在關外練出來的,潛伏在焉彌敵營時,經(jīng)常需要打探對方的行軍路線和布兵情況。 這些布局通常都會畫在敵軍將領主帳的行軍圖上,或者布局在沙盤中。 即便夜不收有機會接近主帳,往往也只能擁有一剎那的工夫瞟到行軍圖或者沙盤,這就需要他們有強大的記憶力,能夠在那一眼之間,記住盡可能多的信息。 而莫遲方才在船上,盯著那幅水圖看了許久。 夜不收的本能,讓他幾乎是在沒有意識的情況下,就把那幅圖背下來了。 可見辛良遙和喬沅真是有機緣,命中注定就是要得到莫遲這個貴人相助的。 從腦海中回憶起一些細節(jié)后,莫遲再度睜開眼,繼續(xù)在紙上作畫。 蘆管筆是搭配更堅韌的書寫地所做的,比如寫在皮革布面,或者將消息記錄在墻頭樹干上。 因而筆尖十分鋒利,必要時甚至能拿來當做武器使用。 而在薄薄的宣紙上涂寫時,需要小心地使用腕力,否則幾筆就能劃破紙張。 莫遲輕懸手腕,筆走游龍,蘆管筆在他手下,輕柔得就像是羽毛。 一炷香的時間后,莫遲大致畫完了所有見到的內容,一幅與官方水圖八九不離十的圖像,出現(xiàn)在三人眼前,而宣紙上卻連一絲小小的破口都沒有。 莫遲思考片刻,在某個小島上點了個點:“此處便是官船擱淺的容島?!?/br> 杜曇晝驚問他如何這般篤定。 莫遲一臉理所應當?shù)谋砬椋骸敖裨缥覀儾皇浅舜ミ^了嗎?” 杜曇晝凝眸看他,這小子在暈船那么嚴重的情況下,居然全程都還在記沿途地形。 分明是第一次乘船,卻能在煙波浩渺的臨淳湖上辨別方向,還能記住登船的地點。 杜曇晝怔怔地問:“所以你真的不是貓妖——” “都說是你們主仆精怪故事看太多了!”莫遲迅速打斷,沒想到他還記得這茬。 辛良遙長長舒了口氣,感嘆道:“有了此圖,在下心里就踏實了!多謝二位大人相助!待在下救出喬沅,再來報答!” 他拿起圖,轉身欲走。 “等等?!倍艜視兺蝗话l(fā)話了:“本官之前忘了說,本官既然相助于你,自然要與你同去?!?/br> 辛良遙倏地回頭:“大人要與在下同去?可是此番進入匪寨必定兇險異常,大人身為朝廷四品大員,還是應該以個人安危為重?!?/br> 杜曇晝搖頭道:“官鹽被劫,追查之事雖不屬臨臺管轄,但本官既然身在馥州,沒有不協(xié)助冉大人調查的理由。” 他頓了頓,對辛良遙說:“本官也要隨你和鏢師進入匪寨查探?!?/br> 莫遲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杜曇晝的意思。 如果時方硯真的為了暗中調查,潛伏進了匪寨,那就說明他在馥州也十分忌憚的人。 此人不是國舅爺喬和昶,就是州府里的官員。 若杜曇晝不趕在他們之前先進入匪寨,那么隱藏在匪寨里的許多證據(jù),很可能會被幕后之人毀掉。 而時方硯本身的處境也很危險,萬一暴露,極有可能會被水匪滅口。 他和喬沅的安危,都處在一線之間。 就算不為了救喬沅,杜曇晝也有心早日找到時方硯的蹤影。 杜曇晝的所思所想,辛良遙自然不知,但能有他和莫遲的相助,辛良遙求之不得。 他當即應下:“如此,便有勞二位了?!?/br> 他走回房中,將莫遲畫出的水圖重新攤開,和二人道出他的分析。 辛良遙說:“在下雖未接觸過水匪,但行鏢路上,也與各地的土匪打過不少交道。二位大人不妨聽聽在下對匪寨的分析,看其中是否有疏漏之處?!?/br> 辛良遙告訴二人,按照土匪的習慣,這群水匪藏身的島嶼一定不會太大,這樣方便將整座島都當做匪寨。 “只要在島的四周安置堅固高聳的圍墻,那么除了大門以外,整座島可以說是安全無比。就算被官兵發(fā)現(xiàn),他們也很難直接從水面上翻過高墻,進攻匪寨?!?/br> 他還說,為了進出方便、便于逃跑,這座小島附近的暗礁一定比較少,或者大多被人為鑿掉。這樣水匪的小船才能來去自如,不會擱淺在自家寨外。 辛良遙用手指點了點水圖。 容島附近,符合這兩個要求的島嶼,就已經(jīng)比較少了。 他繼續(xù)說:“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對于土匪來說,搶東西是一碼事,搶到后的逃跑的路徑也非常重要。換到水路上來說,為了逃跑得更加順暢,他們離去的方向一定是在容島下游,這樣就可以順流而下,逃離得更加輕松迅疾?!?/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