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宮僅存的一座沒有被大火波及的宮殿內(nèi)，莫遲對則南依和辛良族長說：“處邪朱聞在東方封地有大量的人馬和武器，那里的人對他忠心耿耿，無論威逼利誘都不可能背叛。一旦被他成功逃回，他隨時都有可能帶兵卷土重來，就算集合你們兩族的勢力，也難以與之抗爭?！?/br>
    則南依看著他也不說話。

    辛良族長則道：“在行動前，你與我就預(yù)設(shè)過這種情況，我已把大量人手安排在王都通往東面的所有通路上，就連鄉(xiāng)野小道也派重兵沿途設(shè)卡盤查，只是到今日已是五天過去，沒有任何士兵搜見過半個可疑的人，只怕……”

    “五天時間，足夠處邪朱聞逃出包圍了?！眲t南依冷靜地說：“說不定他早就回到東方封地了?！?/br>
    莫遲搖頭：“不會，東方封地與王都之間有群山阻隔，就算他已逃到山腳下，也絕對做不到在五天內(nèi)翻山而過?！?/br>
    則南依沉吟不語，辛良族長皺眉思索，大殿陷入沉默。

    見狀，杜曇晝問莫遲他們都說了什么。

    莫遲將三人的對話轉(zhuǎn)告給他，杜曇晝反問：“為何處邪朱聞無法翻山而過？”

    莫遲抬起眼看他：“因為那里綿延起伏數(shù)百里的山脈，正是焉彌王陵所在之地?！?/br>
    處邪氏的王陵從兩百年前立國起就開始修建，地宮結(jié)構(gòu)是由當年的辛良族長負責設(shè)計。

    為了避免后人偷盜，王陵修建在崇山峻嶺之中。

    若無地圖標注，就算站在山巔俯瞰，尋常人也絕對想不到，在長滿樹木青草的連綿山巒之下，竟然還藏著焉彌王族的陵墓。

    莫遲：“建成后，除了當時的辛良族長外，所有參與設(shè)計和修建的工匠，都被活埋在陵墓內(nèi)。所以，當年的辛良族長死后，再也無人知曉地宮的位置和構(gòu)造?！?/br>
    杜曇晝敏銳地察覺到其中有漏洞的地方：“如果無人知曉，每代國王死后，又該如何安葬進地宮？”

    “每次先國王的棺槨，都由下任新國王親自帶人護送，棺槨安置完畢后，除了新國王和受其信任的屬下以外，其余所有人都會被殺死在王陵內(nèi)，以確保地宮位置不會被暴露?！?/br>
    杜曇晝思索道：“如此說來，其實每任國王手中，應(yīng)該都握有最初的辛良族長傳下來的地圖。否則，若只靠口耳相傳，不出百年，后人就會忘記出入王陵的方法了?！?/br>
    莫遲眼睫一動：“是，但這才是最要命的地方。據(jù)說，地宮內(nèi)有一條墓道，從群山腹地穿過，通過它可以直達處邪氏的東方封地?！?/br>
    杜曇晝很快聽懂了他的意思。

    處邪朱聞當了這么多年的攝政王，很有可能早就見過王陵的地圖了。

    翻山而過勢必會消耗大量時間和體力，如果他手中真的握有地宮構(gòu)造圖，那他就可以從山體內(nèi)部經(jīng)由墓道穿山而過，以最快也是最安全的方式，抵達東方封地。

    如果他真的這樣做了，無論所有人付出怎樣的努力，就算在焉彌全國展開搜捕，也拿他無計可施。

    則南依一拍椅子的扶手：“坐在這里干等不是辦法！先召集人手，趕到王陵山下再說！萬一他還沒來得及找到地宮入口，我們還能在山腳下除掉他！”

    辛良族長：“我同意夫人的做法，但我辛良族必須按兵不動。一來，我身為處邪朱聞的家臣，卻公開背叛了他，本來就遭人非議，倘若再帶兵追殺至王陵之下，恐怕會引起口誅筆伐。我辛良族自是不在意，但國王剛剛登基，朝局不穩(wěn)，我還是希望不要多生事端?！?/br>
    他繼續(xù)道：“此外，假使諸位失手，在王陵未能將處邪朱聞殺死，我還要立刻召集兵馬，隨時準備迎戰(zhàn)從東方封地攻來的處邪氏大軍?！?/br>
    兩人一邊討論，莫遲一邊給杜曇晝翻譯。

    聽完辛良族長的表態(tài)，杜曇晝當即道：“處邪氏不會有大軍從東方趕來，大承的將士們會牽制住他們，讓他們無力抽身而退?！?/br>
    則南依聽懂了，問他如何能做到？

    杜曇晝：“臨行前，我朝的皇帝陛下賜我調(diào)動毓州軍的半塊虎符，我會授意柘山關(guān)趙青池將軍，讓他頻繁在兩國邊界處挑起小型戰(zhàn)斗，以此便可沿著兩軍的交戰(zhàn)線不斷引起戰(zhàn)火?！?/br>
    他看向則南依：“據(jù)我所知，此前為了與大承開戰(zhàn)，處邪朱聞將東方封地的大軍都壓在前線。如果前線戰(zhàn)火頻傳，他們?nèi)笋R就無法從戰(zhàn)場上脫身，自然做不到全力回援。屆時，即便處邪朱聞想要帶兵攻入王都，只怕也分身乏力。”

    “好！”則南依擊掌稱贊道：“這個主意不錯！我立刻出宮整兵，今天一入夜就出發(fā)！”

    辛良族長：“我族也不能置身事外，族中有一年輕人，讓他與你們隨行吧?！?/br>
    “只一個人又有何用？”則南依擰眉問他。

    辛良族長沒有解釋：“請夫人帶上他吧，也許能幫上諸位的忙?！?/br>
    臨行前，等待則南依召集兵馬的時間里，杜曇晝帶莫遲回到則南府，讓則南依找來的焉彌大夫最后一次給莫遲換藥。

    焉彌醫(yī)術(shù)與中原大不相同，幾天前，這個郎中第一次見莫遲時，給他燒傷的傷口上抹了厚厚一層黑色的藥膏。

    這種藥膏顏色詭異不說，氣味極度難聞，像是某種桐油漆，也不知拿什么東西煉成的。

    這種詭異的傷藥見效奇快，第二天再換藥時，莫遲的傷已經(jīng)開始收口了。

    到今天已是第五日，雖然傷口稱不上痊愈，但行動坐臥間，已不會再讓莫遲感覺到疼痛。

    大夫包扎完，從室內(nèi)退了出去。

    在遺留下來的怪異藥味中，莫遲問杜曇晝：“如果我們趕到了王陵山下，可始終找不到地宮入口，把處邪朱聞放走了，該怎么辦？”

    杜曇晝?yōu)樗弦路骸澳闶遣幌嘈盼?，還是不相信趙青池？”

    “你提到趙青池我能理解，一旦處邪朱聞逃回封地，唯一能殺死他的方法，就是讓趙將軍帶領(lǐng)毓州軍與他正面對戰(zhàn)，可你說我不相信你？”

    莫遲眨了眨圓溜溜的眼睛：“難道你還懂風水堪輿之術(shù)？能推算地宮位置？還是喬沅給你的東西里面，還有王陵的地圖？”

    杜曇笑了：“你都說王陵是兩百年前修建的，那時候哪有辛良遙啊？”

    “那你——”

    杜曇晝看上去信心滿滿：“我好歹也是只用幾天時間就把王宮地道圖全背下來的人，雖然不懂建造之術(shù)，至少對辛良族的建造思路有所理解了。那時辛良族長的構(gòu)造地宮之法，應(yīng)該也與辛良遙的相差無二，就算找不到準確的位置，只要見到了王陵所在的大山，大概也能推算出一二?！?/br>
    莫遲被他說動了，嚴肅地點了點頭。

    幾天后，當眾人抵達王陵山下時，見到杜曇晝發(fā)怔的表情，莫遲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他說的都是信口胡謅的。

    群山蒼茫，重巒疊嶂。

    放眼望去，每座山峰都和彼此沒有任何區(qū)別，全都長滿樹木，看上去郁郁蔥蔥。

    如果不是提前知曉，就算一路爬上山頂，也絕對想不到腳下踩著的就是焉彌處邪氏的王陵。

    從馬車上下來，望著眼前的山勢，杜曇晝一時不知該做什么樣的反應(yīng)：“這……”

    “就算再熟悉辛良遙的王宮地圖，在這種地方，也無從判斷地宮的入口吧?！睆乃竺嫦聛淼哪t沒忘了補上一句。

    則南依抬起手擋在眼前，遮住刺眼的陽光，抬頭看向面前的大山。

    片刻后，她放下手臂，“嘖”了一聲：“我就知道會這樣！罷了，也別費力氣找什么地宮入口了，先放把火，把山上的樹全燒光！等土地全都暴露出來，入口自然就好找了！”

    “不可?！薄安豢伞！?/br>
    管家和莫遲異口同聲。

    則南依做了個手勢，讓管家先別說話，然后看向莫遲：“他會攔我不奇怪，你烏石蘭可不是畏首畏尾的性子，為何也要阻攔我？”

    莫遲平靜道：“處邪氏仍是焉彌王族，你身為則南族長，本應(yīng)是國王的臣子，卻命人火燒王陵，此事一旦傳出，先不說處邪歸仁的王位坐不坐得穩(wěn)，你自己都會引火上身。就算處邪朱聞死了，難保不會有人借由此事在你和辛良族之間挑起爭端。”

    則南依奇道：“你竟然會關(guān)心焉彌的朝局是否穩(wěn)定？我以為你巴不得處邪氏的人全都死光呢?！?/br>
    “處邪氏若死光了，誰來當國王？”莫遲淡淡地問：“你么？”

    “為何不可？”

    莫遲深深看她一眼，沒有說話。

    氣氛頓時顯得有些緊張，莫遲與則南依說的是大承官話，則南依的手下聽不懂，也不知道自家夫人究竟聽到了什么，臉色陡然沉了下來。

    莫遲移開目光，靜靜地注視前方，片刻后才說：“焉彌的國王只能是處邪歸仁，我不會讓第二個人坐上那個位置?！?/br>
    則南依咬了咬牙。

    “你們這又是做什么？”杜曇晝好言相勸：“處邪朱聞還不見蹤影，再等下去，不怕被他跑了么？”

    聽上去不偏不倚，暗地里杜曇晝已經(jīng)把手悄悄地伸進袖子里，一旦情況有變，他手中的袖箭會立刻射向則南依。

    劍拔弩張之際，后方突然傳來重物落地之聲。

    眾人回頭看去，只見被辛良族長派來跟隨的年輕人，以一個四腳朝天的姿勢，摔倒在馬車旁。

    從倒在一邊的下馬凳來看，他應(yīng)該是沒踩穩(wěn)，直接從馬車上摔了下來，一屁股摔在地上。

    “哎呦……哎喲……”

    他掙扎了半天，才捂著后腰從地上爬起來。

    扶著馬車輪“哎喲”了老半天，連一個上去扶他的人都沒有，所有人都站在原地，愣愣地望著他。

    那人在腰上揉好一會兒，才忍著疼直起身，見眾人都用看怪物一樣的眼神望著自己，低頭一瞧，滿不在意地一笑：“諸位，見笑了，這是老族長留下來的舊俗，禮不可廢，我只能照做?！?/br>
    第136章 兩百個和兩個也沒有區(qū)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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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輕人身上穿的衣服，已經(jīng)不能用破爛來形容。

    披的外袍，仿佛是用從數(shù)百件舊衣上撕下來的零碎布料拼湊而出的，根本說不清是什么顏色。

    頭上戴的舊帽子，像花瓶一樣又細又高，腳上踩著的鮮紅色布靴，也和外袍帽子一樣，都是破破爛爛、陳舊不堪。

    唯一能入眼的，恐怕只有他手里拿著的那盤金色的羅經(jīng)儀。

    金子做的羅盤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的紋路，壓根看不清寫了什么字，只能大概猜到是定位用的。

    別說杜曇晝，就連則南依看著都有點傻眼：“這是……！”

    年輕人穿著的是大祭司的裝束，只是這種穿戴方式則南依只在古書上看到過。

    這樣的祭祀裝扮，她以為早在百年前就失傳了。

    年輕的祭司從馬車廂里吭哧吭哧掏出一個火爐架子，又把手伸進去翻找了半天，最終拽出一個金色的火盆。

    這兩樣物事看上去年代久遠，似乎還帶著塵封的泥土氣息。

    祭司把羅經(jīng)儀往胳膊下面一夾，兩手吃力地將火爐和火盆一起端起來，艱難地朝幾人所在的位置走了過來。

    則南依緊緊皺眉：“這個人和他帶的那些東西，到底是辛良族從哪個土坑里挖出來的？”

    走到近前，年輕祭司把手上的東西往地下重重一放。

    “哎呀沉死我了?！彼税押?，把羅經(jīng)儀放到火盆上，又回到馬車上找來的一些所有人都看不懂的東西。

    就這樣來回折騰了三五回，他終于把所有需要的物事都搬了過來。

    “諸位，向后面退幾步?！?/br>
    他向后擺了擺手，示意眾人給他留出一些空位。

    然后，他也不在意是不是所有人的后退了，直接扛起地上的一個麻袋，不由分說，把里面的東西一股腦全倒進火盆里。

    霎時間一陣塵土飛揚，原本因為懷疑他不肯后退的則南依，也在煙塵的侵襲下不得不倒退了幾步。

    “咳咳咳！”被管家護在身后，她揮手掃開眼前的塵灰：“你這是什么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