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色.欲熏心。

    元妤儀頹喪地想，真心沒確定，她?對謝衡璋的想法倒是越來越齷齪了。

    第44章 貪婪

    在渚鄉(xiāng)的幾日像是刻意放慢的皮影戲, 耳畔和窗外是淺淺吹過?的微風，平靜無波。

    嚴先生和元妤儀都?不急躁，至于謝洵還在昏睡, 他身上的傷口rou眼可見的好轉(zhuǎn)，也能喂著喝些稀粥，只是意識依舊渾渾噩噩。

    反倒是吳佑承，終究是年紀小些, 再老成也還是個少年郎，何?況在恩師面?前, 便多了分依賴。

    “今日也有士兵進山, 聽說江節(jié)度使還親自過來了，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嚴先生波瀾不驚地反問, “那他們能找到人么？”

    吳佑承看?著坐在旁邊的元妤儀, 搖了搖頭, 愕然道:“殿下和駙馬都?在渚鄉(xiāng), 怎么可能被他們找到?！?/br>
    嚴先生依舊拄著那根粗糙的木棍，轉(zhuǎn)眸凝望沉默聽著的少女。

    “是啊, 但是活人在渚鄉(xiāng), 死?人卻不一定?！?/br>
    元妤儀恍然大悟, 心中?一驚, “嚴先生的意思是, 江長丘等人要?作?假?！”

    話音剛落她自己也思忖起來。

    合理，也確實是他們能做出來的事。

    此次賑災(zāi)越調(diào)查越深入，涉及到的人不止有江節(jié)度使一個, 這群官員沆瀣一氣, 欺上瞞下；

    屆時元妤儀手握證據(jù)，不等回京, 便可以公主之?尊代?行皇權(quán)，撤了他們的職。

    斬草除根，殺人自然也要?滅口?。

    既然找不出活人來殺，那就給死?人安個尊貴的身份，白骨一具，看?不出本來相貌，誰又知道那死?去的究竟是不是公主和駙馬呢？

    元妤儀思及此，面?色凝重?，沉聲道:“最遲三日，天峽山就算再大，也會被徹底翻一遍?！?/br>
    江長丘遍尋他們的下落而不得，必會選擇魚死?網(wǎng)破。

    若晚他一步，“死?訊”在天災(zāi)未平、人心浮動的兗州傳播開，她與謝洵將徹底陷入被動。

    嚴先生頷首贊同，“公主說的不錯，只是您打算如何?解決眼下這樁麻煩事呢？”

    兗州城此時必定戒備森嚴，守城門的也一定是江長丘麾下親衛(wèi)，他們要?如何?與沈清等人接頭也是一件需要?從長計議的事情。

    元妤儀只覺得額角一陣陣脹痛，她雙手撐在額頭前，思忖一瞬，眼中?是篤定神情。

    “喬裝打扮，入城，尋人?！?/br>
    江長丘不可能管制住所有人的進出，何?況只是她與謝洵失蹤，上京其?他隨行的官員還在兗州城，也不會眼睜睜看?著他肆意妄為。

    屋中?沉默良久，嚴先生忽而輕笑一聲，笑著笑著咳起來，吳佑承忙撫著他脊背順氣。

    嚴先生的眸光復雜，聲調(diào)中?氣不足。

    “若公主不嫌，嚴某和褀為可送您一程。”

    元妤儀一怔，卻也清楚，若有他們二人相助，事情確實會順利許多。

    但她不大想將無辜之?人牽扯進來，何?況這事關(guān)生死?，不是義氣可以掩蓋的。

    眼見少女眉尖蹙起，嚴先生邊咳邊道:“公主大可放心，我們師生對兗州情況再熟悉不過?，城中?亦有相熟之?人，自有脫身之?法??！?/br>
    話已至此，元妤儀也不好一直推辭，若想破局，不能在這些細節(jié)之?處優(yōu)柔寡斷。

    便點頭應(yīng)下嚴先生的提議。

    嚴先生拄拐起身，元妤儀看?著他遮在麻衣下微顫的左腿，輕聲道:“先生，您的傷似乎不大好?！?/br>
    男人回眸望了她一眼，錘了錘自己的膝蓋，不以為然，“人上年紀了，難免的?！?/br>
    他擺擺手，“嚴某去熱壺茶?！?/br>
    不知想到什么，他又淡聲補充道:“讓謝郎君喝點熱茶也好?！?/br>
    嚴先生拂開吳佑承想要?扶他的手，無奈的笑了笑，“你還打算扶我這老頭子一輩子不成？”

    吳佑承不假思索，立即應(yīng)聲，“不管幾輩子，褀為都?扶，由學生來當老師的雙拐?！?/br>
    嚴先生想笑，嗓子卻破鑼似的又疼又麻，嚴詞拒絕，“又說混話，殿下身邊不可無人侍候，你且在這兒收心待著?！?/br>
    說罷他又轉(zhuǎn)過?身歉疚地對元妤儀點點頭，微微彎身，“嚴某有一不情之?請。”

    “先生但說無妨?！?/br>
    嚴先生將身旁的吳佑承往前推了一步。

    “嚴某煢煢半生，唯有褀為一個學生，可惜在下江郎才盡，已至暮年，平白誤人子弟；幸而褀為天資尚可，不算愚鈍，品行端正，可堪雕琢，嚴某知曉教?授殿下的太傅是崔家大儒，故而逾矩想求殿下閑暇時，同褀為講講這世間大道；您若愿帶他去京城打磨一番，也是免了嚴某一樁心事?！?/br>
    男人的語速不快，夾雜著時斷時續(xù)的咳嗽聲，總算是將要?說的話全部說完。

    元妤儀聽完，心里不知為何?閃過?一絲難過?，嚴先生的話聽起來，總會讓人聯(lián)想到不好的結(jié)果?。

    不像正常請求，反而像是在托孤。

    吳佑承也敏銳地察覺到幾分不對勁，擰眉反駁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褀為自幼失怙，您在我心里絕非旁人……”

    嚴先生氣急，一拐杖打在他小腿上。

    “糊涂！”

    “成大事者不可為情牽累，哪怕你母親喪夫歸家，你外祖一家也始終照拂著她，你那舅父舅母也都?是開明敦厚之?人，吳褀為，你莫以為為師不知，你這次來是為了看?我這個老殘廢有沒有餓死?家中?！”

    相處了幾天，元妤儀對嚴先生的印象始終是溫和包容的，卻不知他竟有一日也會說出這樣毫不客氣的話。

    吳佑承小腿肚腫起，臉上卻依舊是倔強的表情，干脆承認。

    “老師平日不喜與人交際，外人都?傳言您脾性古怪冷硬，兗州旱災(zāi)又鬧得這般嚴重?，學生就是擔心您?！?/br>
    “考試而已，學生還年輕，我……”

    “噗通”一聲，吳佑承嘴里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嚴先生的一拐杖打跪在地上。

    嚴先生這一拐杖下去，似乎已經(jīng)耗盡了渾身的力氣。

    元妤儀見狀立即上前勸道:“先生，吳貢生言之?有理，春闈三年一次，他還年輕，再等等也未嘗不可，您何?必這樣動氣?”

    嚴先生搖頭，語調(diào)還是那樣的尖利沙啞，可元妤儀卻仿佛聽到了發(fā)自內(nèi)心的失望。

    “所有人都?可以等，都?有沉淀的時間，都?可以說十年不晚，他不可以?！?/br>
    說完這句話，嚴先生整個人像是被抽去精氣神，一瞬間老了十余歲，勉強拄著拐穩(wěn)住身形，轉(zhuǎn)身離開。

    他喃喃道:“子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br>
    聲音極小極低，瞬間消散。

    屋里只剩下元妤儀和跪著的吳佑承兩人。

    元妤儀試著扶他起來，吳佑承卻固執(zhí)地跪在原地，一絲一毫也不肯挪動。

    “嚴先生為何?要?這樣說?”元妤儀干脆半蹲下身子，直視著吳佑承眼底的破碎情緒。

    少年唇線繃直，沒有答話。

    “你們師生是在打啞迷嗎？一個個說話都?只說一半，但沒關(guān)系，若你說了，我或許會斟酌理由考慮駁回嚴先生的請求；”

    “如果?你不說，我定要?答應(yīng)先生這個不情之?請，畢竟嚴先生于本宮和駙馬有救命之?恩，不可不報。”元妤儀的嗓音從容。

    沉默片刻，吳佑承開口?。

    “先生氣的是我本有春闈一舉奪魁的希望，卻親手放棄這條道路，為父平冤還要?再等三年?！?/br>
    元妤儀一愣，無論是謝洵當初交給她的名冊還是祁庭后來調(diào)查到的信息，都?沒有注明吳佑承的父親蒙冤而死?啊。

    “你父親……”

    少年瘦削的臉上扯了抹笑，垂眸解釋，“家父正是十五年前于午門自刎的新科狀元，孔岐?！?/br>
    冥冥之?中?，所有的事情都?串聯(lián)起來。

    柳暗花明，元妤儀后知后覺地明白，嚴先生方才為何?那樣氣憤吳佑承的行為。

    “你私自返鄉(xiāng)，只為看?到老師安好，心是好的，只是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做，嚴先生會有多自責?”

    吳佑承沉默良久，忽而鄭重?回答:“殿下，我不后悔，哪怕讓我再選一次，我還是會回來?！?/br>
    元妤儀想到方才二人爭吵時少年情急說出的話，嘴唇翕動，終究是三緘其?口?。

    生父早逝，實際上在吳佑承的人生當中?更多擔任著父親這個角色的，就是他的恩師，嚴先生。

    教?他學識，教?他明理，甚至為他考慮后路，真正的亦師亦父。

    吳佑承:“殿下，我已失去父親，不能再失去老師，還請您回絕恩師請求，允我守老師終老。”

    少年低垂著頭，語調(diào)卻堅定。

    良久，元妤儀點頭，“本宮答應(yīng)你?！?/br>
    吳佑承心中?的一顆大石頭落地，忙不迭磕頭叩謝，他年紀小，想的也簡單。

    左右老師的身子骨也能再撐些時日，這段時間他更應(yīng)當侍候恩師起居，父親的冤情待三年后成功考取功名，再翻案不遲。

    可是元妤儀長在宮中?，見過?的事比他更多，心思更敏感，每每想到嚴先生方才眉眼間流露的悲愴和頹喪，她便有種不祥的預感，始終無法?安心。

    尤其?是嚴先生哪怕遍布傷痕，面?目猙獰，卻依舊能窺見年輕時的幾分氣度，矛盾之?下實在古怪。

    一個人可以更改皮囊，可是刻在骨子里的神韻氣度一時之?間卻難以更改，元妤儀總覺得嚴先生不大像山野之?人。

    “本宮有一疑問，百思不得其?解，希望吳貢生可以據(jù)實以告?！?/br>
    得到少年鄭重?點頭后，元妤儀問出了那個第一面?就存有疑問的問題。

    “嚴先生是怎么變成現(xiàn)在這樣的？”

    左頰皮rou翻卷，右頰遍布刀傷劃痕，左腿留有殘疾，行動受限，絕非先天不足。

    聞言，吳佑承眼里也閃過?一絲迷惘。

    他坦白道:“我第一次見到老師時，他已經(jīng)是這般相貌，來渚鄉(xiāng)安居后開始教?書授業(yè)，只不過?許多人都?覺得老師古怪，學生寥寥，久而久之?只剩我一個人。”

    元妤儀輕嗯一聲，從話里剖出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