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月狩 第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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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上感動得想哭,人生唯一一次暗戀,竟然沒有以失敗告終,老天爺真是待她不薄。也正因如此,她忽然多了幾分勇氣,含羞道:“給諫,我阿兄邀你來賞畫,殊不知紙上的墨寶,哪及這夏日光景絢爛。給諫不覺得園中景致,更加殊勝美好嗎?” 簡直一語雙關(guān),如果陸三郎曾經(jīng)留意過她,應(yīng)當(dāng)知道殊勝就是她的乳名。 陸觀樓臉上的表情終于有了細(xì)微的變化,都是聰明人,怎么能聽不出她的隱喻。 畫兒再高明,不及眼前真景,尤其這景中還有活生生的美人…… 他終于也赧然了,視線輕柔如水般從她臉上劃過,笨拙地附和:“小娘子說得很是。” 不多不少正好,點到即止,心照不宣。 這時藥藤也領(lǐng)著婢女送糕點和飲子來了,一一在他面前擺放好,藥藤道:“都是我們小娘子親手做的,請給諫賞臉?!?/br> 陸觀樓垂眼看,糕點半透明的外皮下,隱現(xiàn)出嫣紅的內(nèi)里,暗藏的,是女孩子玲瓏的心思。 他嘗了一個,贊不絕口。 吃了她的點心,就是半個她的人了,居上淺淺一笑,“阿兄應(yīng)當(dāng)快回來了,給諫稍歇片刻,我先告辭了?!?/br> 美人翩然而去,臂上挽著的披帛隨風(fēng)流轉(zhuǎn),像個綺麗的夢。陸觀樓望著她的背影愣了會兒神,心頭激跳半天,到現(xiàn)在都沒有平息。 若是平心而論,辛家娘子名動長安,但離他很遠(yuǎn)。別人都說他潔身自好,其實自己知道,是自視過高,并且有奇怪的自尊心作祟,才到今天都沒有談婚論嫁。細(xì)想想,自己還不如女孩子勇敢,如果她沒有話里藏話,他還敢肖想嗎? 正唏噓,見辛重威從外面進來,老遠(yuǎn)就就招呼:“我那里忙得焦頭爛額,想盡辦法也脫不了身,讓你久等了。”進了涼亭看桌上糕點,納罕道,“這是我家大娘子的手藝吧?全家只有她愛吃透花糍?!?/br> 陸觀樓并未接話,意味深長地調(diào)轉(zhuǎn)了話鋒,“令尊升任右仆射,我還沒來得及當(dāng)面道賀,等過幾日我備些薄禮,專程來拜訪?!?/br> 辛重威立刻會意了,笑道:“這個簡單,眼看六月初十了,正好有旬休。我提前與家君說一聲,那日等著你來就是了。” 待得晚上喝完酒回來,忙把消息告訴了居上,居上聽得直蹦起來,拽著他問:“阿兄,他說來拜訪阿耶,真的會和阿耶提起那件事嗎?你保證?” 辛重威被她纏得頭大,一迭聲說是,“我保證總可以了吧!晚間喝酒的時候,他還問起過你,以前可從來沒有過??磥砟愕耐富俸屠绎嬕娏顺尚В讶私o收買了。” 居上很會順竿爬,驕傲道:“這不是收買,是嘆服。廚藝好的姑娘,向來能俘獲人心?!?/br> 辛重威失笑,“廚藝好?這透花糍是你做的嗎?” 居上咂了咂嘴,“目前我是不會做,但只要我想學(xué),難道還有學(xué)不會的?” 這倒是,不過做個點心,手到擒來。 反正他把話帶到了,接下來就剩居上告知父母了。 阿娘是知道她心思的,她上回就說過,心悅阿兄的朋友陸觀樓,作為母親,因她前面的婚事不了了之,對接下來的郎子人選,已經(jīng)放低要求了。雖然心里還是盼著她能和凌氏結(jié)親,但這種事強求不得,得看緣分。既然緣分偏移到了熟人身上,總比嫁個不知道性情的好。況且陸觀樓年輕有為,二十二歲便進了門下省,可說是仕途坦蕩。照著這個態(tài)勢,再過上三年五載的,未必不升遷,將來官居一二品不是難事。 “嫁個官員,過平實安穩(wěn)的日子,也沒什么不好?!标H家女眷坐在一起飲茶時,楊夫人已經(jīng)完全接受了。 可二嬸不這么認(rèn)為,抱憾道:“先前可是要入東宮的,現(xiàn)在找個尋常官員,豈不是低嫁了嗎。殊勝是長姐,底下還有兩個meimei呢,若是不起個好頭,將來meimei們的姻緣也受阻。” 居上卻不以為意,“各有各的命,日后兩個阿妹要是嫁得好,就幫襯幫襯我嘛。我雖是長姐,但我不怕丟臉?!闭f罷齜牙笑了笑。 大家頓覺無言以對,看來她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還有什么可說的。 但天底下總有這么湊巧的事,原本說好了初十旬休,登門拜訪阿耶的,結(jié)果那日他并沒有來。問了阿兄才知道,他家中母親得了病,他趕回弘農(nóng)侍疾去了。 也好,婚姻大事總要問過父母嘛,居上也有這個耐心等他回長安。 夏日天氣燥熱,午后不時會變天,她坐在窗前看外面暴雨如注,居安則看著她,小聲問:“阿姐,陸給事什么時候來提親?” 轟隆隆,天頂雷聲悶響,十來日又過去了,居上的信心受挫,已經(jīng)不那么肯定了,咬著繡帶的一角嘟囔:“其實……人家沒有明確說過要來提親?!?/br> 一切都含含糊糊,沒辦法,誰讓泱泱大國崇尚含蓄之美。 居安陪長姐一起賣呆,半晌道:“阿姐,要不你別等了?!?/br> 居上轉(zhuǎn)頭瞥了她一眼,自尊心使然,寒著臉道:“誰說我在等?” 居安立刻就蔫吧了,“沒……沒在等,我說錯了?!?/br> 看得居上泄氣,苦惱道:“我也沒欺負(fù)過你啊,你為什么總是這么怕我?” 居安縮了縮脖子,“可能因為小時候我不聽話,阿姐捶過我。” 說到這里就想起來了,居安小時候又?jǐn)Q巴又愛哭,她母親都管不住她。居上呢,很討厭孩子哭個不休,講道理沒有用,就干脆武力鎮(zhèn)壓了。 所以居安很害怕她的拳頭,挨過兩回打,就再也沒哭過。居上順勢開導(dǎo)她:“小孩就要打,不打長不大?!?/br> 但現(xiàn)在不是憶苦思甜的時候,居上的心情并不好,嘆了口氣,轉(zhuǎn)頭看窗外。暴雨傾盆過后,天亮起來了,不一會兒雨過天晴,魚缸上方甚至出現(xiàn)了一座小小的虹。 后來居上趕走了居安,心事重重地睡了個午覺,連白日夢里都是陸觀樓來提親的場景。 正夢得香甜時,感覺有人推她,勉強睜開眼,發(fā)現(xiàn)藥藤偌大的臉盤子戳在面前,嚇了她一跳。 “做什么?陸給事來了?” 藥藤說不是,“剛才阿郎帶來一個消息,娘子猜是什么?” 居上的瞌睡一下醒了,支起身問:“陸給事向阿耶提親了?” 藥藤繼續(xù)搖頭,萬分沉痛地說:“圣上給沛國公主選婿,選了好久,今日終于定下了,娘子猜是誰?” 居上隱約有了不詳?shù)念A(yù)感,卻不敢往那上頭想,“誰?九兄?” 藥藤簡直有些不忍心了,捺了下嘴角才告訴她:“是陸給事……娘子你可千萬要挺住啊?!?/br> 第12章 有的是力氣和手段。 渾身無力,居上一下子倒回了榻上。 沒想到自己的眼光居然這么獨到,她看上的人,陛下也看上了,說不上來是幸還是不幸。 藥藤說:“怎么辦?陸給事要做駙馬了,怕是不會再來向小娘子提親了。” 居上心里有股說不出的難受,終究還沒死心,下榻提起裙裾,一口氣跑進了上房。 正在飲茶的爺娘抬眼望過來,阿娘也已經(jīng)知道這個消息了,嘆息著拉她在交椅里坐下,溫言開解道:“想是沒有緣分,就算了吧!” 居上沉默了下,轉(zhuǎn)頭問阿耶:“這消息可靠么?” 辛道昭說:“已經(jīng)擬準(zhǔn)了,只等頒布恩旨?!?/br> 居上呆怔了半晌,表情泫然欲泣,看得爺娘都十分無奈。 “罷了?!毙恋勒颜f,“咱們和凌家不能比,既是要招駙馬,咱們只管恭喜人家就行了。” 楊夫人也如居上一樣悵惘,倒不是羨慕陸觀樓有多好,是覺得自家女兒的婚事未免太坎坷了。 “上回要定親,大庸亡了。這回等著人家來提親,結(jié)果又被截了胡。我真是不明白,老天爺怎么如此不公,又鬧得我空歡喜一場?!?/br> 辛道昭蹙眉道:“不成便不成,我家大好的女兒,難道還愁嫁不掉?若果真嫁不掉,我養(yǎng)活她一輩子,怕什么!”見母女兩個一樣愁眉不展,愈發(fā)覺得氣惱了,“皇命難違,再說人人都有登高的心,迎娶了公主平步青云,起碼少走二十年彎路,換了誰不心動?你們快醒醒吧,做什么都哭喪著臉?不知道的還以為家下出什么大事了呢!” 楊夫人被丈夫這么一喝,勉強振作起來,但見居上還是怏怏不樂,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 還是辛道昭,直白地問女兒:“你很喜歡陸給事嗎?” 這下居上有些答不上來了,想了想道:“要說喜歡……有一點喜歡,卻也不是那么喜歡?!?/br> “這不就成了,既然沒到要死要活的地步,天下好男兒多了,你辛居上何患無夫?”辛道昭也有些煩悶,畢竟盼著人家來提親的不單是居上,連自己也作了好幾日準(zhǔn)備,結(jié)果弄成了這副模樣,如何不懊惱。 居上傷感過后,又陡然生出火氣來,不快道:“我覺得自己被人愚弄了,他要是改了主意,直接和阿兄說明白不就好了,何苦借口回鄉(xiāng)侍疾,讓我白等了十幾日。我這十幾日不寶貴嗎,做什么要花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我最恨就是欺瞞,他要是真有結(jié)親的意思,前幾日定下了,難道陛下還能棒打鴛鴦嗎?” 辛道昭被她說得頭疼,“快別聒噪了,我反倒慶幸沒有結(jié)親。你也不想想,上回差點許了存意殿下,已經(jīng)滿朝皆知了。這回要是再搶先一步定了陛下看上的人,那我就要成熱鍋上的螞蟻,不等捏死,自己也燙死了?!?/br> 話是這么說,可居上還是轉(zhuǎn)不過彎來,氣得兩天沒能吃下飯,不明白自己不過想找個平常的郎子過日子罷了,為什么喝水都要塞牙。 家里人知道了她的境遇,紛紛都來寬解她,李夫人相較之下更高興,“那日姑母臨走說的話,誰還記得?她盼著有生之年能再回長安,這個愿望若是想靠咱們家的男子完成,我看是不能夠。咱們還是現(xiàn)實些,靠幾個女孩兒吧,嫁得好郎子,枕邊話比建功立業(yè)可簡單多了。正好陸給事那里不成了,那就再覓佳偶,有什么不好?!?/br> 居幽很為長姐抱不平,“讀書人原來也捧高踩低,一說尚主,把什么都拋到腦后了?!?/br> 居上經(jīng)過了兩日的糾結(jié),心倒是不傷了,就是不服得很,咽不下這口氣,但又無可奈何。 這日大家坐在亭子里納涼,顧夫人恰好從外面回來,坐進涼亭后先喝了一盞茶,才提起今日的見聞,“我在東市上遇見了尚書右丞的夫人,她與中書令家沾著親呢。上月燒尾宴上,皇后殿下不是十分中意中書令家四娘子嗎,令公府上都預(yù)備起來了,只等宮中發(fā)話。結(jié)果等了這么久,竟是半點消息也沒有,令公夫人著急,托梁國公夫人進宮探聽消息,結(jié)果你們猜怎么著?” 大家不解地望著她,楊夫人道:“別打啞謎了,究竟怎么樣,說呀。” 顧夫人高深地笑了笑,“據(jù)說那位太子見過了四娘子,并不十分中意?;屎蟮钕伦穯?,太子說不愛這種慣會溫情小意的女郎。他在軍中多年,更喜歡颯爽果斷的女孩子,所以中書令家這門親事算泡湯了,為此令公夫人還氣病了呢?!?/br> 眾人聽后長嘆,“這位太子殿下真是見解獨到?!?/br> 居安嘖嘖,“沒想到,這世上還有吃硬不吃軟的人?!?/br> 此話一出,十來雙眼睛齊齊望向了居上。 顧夫人道:“大娘子,你可有什么想法?” 居上一臉茫然,沒鬧清她們希望她有什么想法。 也可能是在陸觀樓那里受的打擊太大了,帶了點賭氣的成分,居上心想他能尚公主,那自己不能嫁太子嗎?就是這一時的沖動,脫口道:“天下還有這等好事?碰巧我不是四娘那樣嬌滴滴的女郎,有的是力氣和手段!” 大家終于松了口氣,顧夫人說對嘛,“我家大娘子合該就是這樣的命,若是隨便找個人嫁了,怕郎子接不住這么大的福氣。” 李夫人附和不迭,“原先就是要嫁太子的,縱是改朝換代,也不能委屈自己?!?/br> 話雖這么說,居上其實沒把握,豪言壯語一時痛快,過后可怎么辦? 思及此,她尷尬地笑了笑,“就是……我還沒見過太子,就怕人家看不上四娘子,也看不上我?!?/br> 顧夫人大手一揮,“開玩笑,不說旁的,就憑你這人才樣貌,是中書令家小娘子能比的嗎?當(dāng)今太子若是看不上你,那他只好去九天上娶仙女了。這門婚事不成,到時候咱們眼光再放低些,嫁個親王郡王的,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全家對她滿懷希望,仿佛只要她答應(yīng),東宮大門隨時向她敞開似的。 居上卻犯了難,自己和高存意是從小一起長大,朋友處著處著,被亂點了鴛鴦譜,也算順理成章。但和當(dāng)今太子,可說是八竿子打不著,就算自己夸口有手段,沒有途徑,也施為不開嘛。 怎么辦呢,回去后在屋里背手轉(zhuǎn)圈,幾個婢女也為她突來的豪情壯志感到為難。 “要不我想辦法打探一下太子的行程,在他馬車前裝中暑暈倒?” 藥藤說:“暈倒了可是要掐人中的,上回伙房的昆侖奴厥過去,管事大力掐他,他臉黑雖看不出紅,可鼻子底下腫得被蜂蜇了一樣。小娘子,你想想,到時候面見太子殿下是那個模樣,太子殿下還愿意多看你一眼嗎?” 說得也是……居上仔細(xì)琢磨了一下,再次計上心來,“點兩個家仆裝成強盜劫持我,怎么樣?” 另一個婢女候月說:“太子駕前都是悍將,逮住強盜,不由分說捅上兩刀,就算不捅刀,怕是也會抓進官衙嚴(yán)刑拷打。到時候他們再把娘子供出來,那娘子的臉可就丟盡了?!?/br> 啊,言之有理,面子這種事很要緊,丟什么都不能丟臉,這是作為辛家人的氣節(jié)。 再說太子居于東宮,沒什么事也不會在街市上瞎晃,上哪兒能碰見他?除非再冒一回險,再去一趟修真坊…… 她忽然想起來,上回那個逮住她的人,不就在東宮任職嗎。那么巧,還都姓凌,就算不沾親,起碼是認(rèn)識的,只要自己頭子活絡(luò)些,通過他求見太子,這一來二去的,不就見著了嘛! 她高興地一拍掌,主意是臭了點,但行之有效。之前是偷著去見存意,犯了忌諱,這次事先通稟,不答應(yīng)至多不去,不算罪過吧! 主意打定了,但真正要實行,又拖延起來。忽然有些后悔,不該在家里人面前夸口,不該和陸觀樓較那個勁?,F(xiàn)在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居安那傻子還總來問她:“阿姐,你打算何時去見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