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狩 第3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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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安愣住了,“我說過嗎?沒有吧!”邊說邊吐舌,這要是真來議婚,萬一成了,往后可不好相處。 劉氏直皺眉,實在拿這孩子沒有辦法,“那樣的宴席,你說別人不是好東西,可小心禍從口出!” 楊夫人總寵著孩子,劉氏怨怪,她便護短,“她們姊妹之間說話,還能宣揚出去不成,別弄得蛇蛇蝎蝎,嚇著孩子。” 李夫人仔細權衡了一番,“若說家世,倒是很不錯,只是經(jīng)由陳國夫人牽線,我覺得不大妥當?!?/br> 楊夫人卻說:“倒也不必擔心這個,正因為前頭出過岔子,她愈發(fā)會小心?!?/br> 顧夫人也說是,“我看她為了與咱們修好,也算盡心盡力了。處置了不長進的長子,如今又來做媒,難為這位夫人,真是大肚能容?!?/br> 這樣說來,似乎可以試試,但因居安評價那人色瞇瞇,楊夫人又覺得有些猶豫,唯恐對方人品不好。 恰在這時,聽見外面喧鬧起來,大家回身看,發(fā)現(xiàn)重誨兄弟簇擁著一位華服的陌生男子進來,那人生得好高挑俊美的模樣,辛家兄弟算是出眾的了,在他面前卻淪為了陪襯。就是那種風度,那種無兩的尊貴氣韻,甫一出現(xiàn),便讓人無法忽視。 楊夫人有了幾分預感,轉頭看居上,只見她耷拉了眉眼,嘴里悲傷地喃喃:“不是說晚間才來的嗎,這才晌午,就來押解我了……” 第40章 心口疼。 所以是太子無疑了。 依著岳母的眼光看來, 單說這長相,確實無可挑剔,與她家殊勝, 還算相配得過吧。 當然岳母得有岳母的態(tài)度, 人不到跟前, 不來向她行禮, 她是不會先去搭訕的。管他什么身份,到了辛家門上,就是個郎子而已。 于是楊夫人淡淡看著重誨兄弟把人引到面前, 重威肅容叉手下去,那位準郎子輕輕抬了下手,以示免禮, 然后端端向楊夫人長揖,“澤清向夫人請安。早前過禮, 不曾登門拜見右相與夫人, 是澤清失禮,請夫人海涵?!?/br> 楊夫人前兩天便聽家主說起, 十六日殊勝回來過節(jié), 有望盼來太子露面, 原以為必要到入夜時分, 沒想到竟這么早就到了。 先前雖埋怨帝王家拿大,定親都不來見禮, 但轉念想想, 這也是歷來的規(guī)矩。如今人既然登門了, 且看上去文質彬彬很是知禮, 心里的怨氣慢慢消弭了些, 浮起個笑臉來, 頷首道:“太子殿下不必多禮,蓬門蓽戶迎得殿下大駕光臨,已是闔家上下的榮耀。殿下再客套,倒是令我們惶恐了?!?/br> 凌溯在人多的場合,向來保有十分的低調(diào)與涵養(yǎng)。見過了楊夫人,又向在場的李夫人和顧夫人行禮,弄得兩位阿嬸受寵若驚。 互相見禮的環(huán)節(jié)必不可少,剩下便是辛家人向太子問安,一大家齊齊行禮,凌溯道:“今日還在節(jié)下,我冒昧登門,恐怕擾了大家的雅興?!边呎f邊瞥了居上一眼,見她木著臉一副失望表情,也不往心里去,復又對眾人笑道,“我與大娘子既然定了親,便算一家人了,一家人不必見外,就當我是個平常郎子吧?!?/br> 所以太子殿下真是平易近人,寥寥幾句話,便讓大家把重擔放下了。 人品樣貌極佳,談吐也十分得宜,照著女家的眼光看來,很是稱意。 居安靠在長姐耳邊咬耳朵,細聲說:“我原本以為阿姐被關在行轅很委屈,現(xiàn)在看來委屈也值得?!?/br> 言下之意美色當前,還有什么不能商量的呢,姐妹兩個一樣容易色迷心竅。 那廂的李夫人與顧夫人呢,掖著兩手滿意地微笑,殊勝雖然不是她們生的,但家下的女孩子就如共有一樣,誰不希望兒郎聘一位好新婦,女郎嫁一個好郎子。尤其這好郎子對整個家族都有幫襯,說出去是極長面子的事,所以很為長兄和長嫂高興。 只有一個人,對太子的到來大覺不自在,全家都在歡迎太子的時候,她看上去有些落寞。 居上雖沒言聲,但從凌溯進門那刻起,就暗中留意弋陽郡主臉上的表情。許是因為要為人母的緣故吧,她的情緒控制得比以前好多了,只是低著頭,眉心幾不可見地微蹙了下。 這也是人之常情,在她看來前朝被新朝取代,父親又離奇亡故,自己的母親被送到千里之外入道,這種心結如何能夠解開!但她出嫁從夫,夫家所有人都在慶幸小姑許了這位仇家做郎子,她能怎么樣呢。做不到與他們一樣歡喜,就保持沉默,盡量不惹眼吧。 但居上了解她尷尬的處境,待阿兄們將凌溯引向廳堂另一邊奉茶的時候,她上前握了握郡主的手道:“今日人多,阿嫂可覺得太喧鬧了?如果不喜歡這樣的場合,就回去歇著吧,畢竟肚子里還懷著小郎君呢,不宜太過勞累?!?/br> 弋陽郡主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但又怕就此走了,會引得太子多慮,遲疑道:“唯恐失禮啊……” 居上笑著說:“有阿兄們陪同,本就用不上我們,哪里失禮了?!?/br> 說著見阿耶快步從門上進來,口中熱鬧支應著:“我才走開一小會兒,殿下竟駕臨了……” 如此一來更加不會留意她們了,居上道:“阿嫂乏累就回去吧,若是有人問起,我自然替阿嫂周全。” 郡主這才松了口氣,自己也知道往后得看開些,畢竟辛家無驚無險過度到了新朝,將來家中兄弟姐妹的婚姻,必定多與凌家及新貴們有牽扯。自己作為前朝舊人,還能有一席之地,全賴姑舅愛護,小姑們體貼。一時心酸又感慨,垂首低低應了聲,便由傅母攙扶著,回自己院子去了。 居幽看著她的背影,很為她難過,“阿嫂怪不容易的。” 居安說:“等時候長些,大家熟絡就好了。” 雖然時間沖淡恩怨一說,聽上去有些無聊,但若要細論也是事實,只有寄希望于此了。 說罷了長嫂,就要來討論新姐夫了,居幽悄聲說:“太子殿下長得俊俏,我看比存意殿下強。” 居安則覺得兩人根本不可相提并論,“存意殿下瘦弱,手無縛雞之力。他同長姐站在一起,我時刻擔心他會挨長姐的揍?!?/br> 說得居上豎毛,“我沒事揍他干什么!” 但說起存意,她又悵惘起來,今年中秋他是一個人過的,恐怕連玩月羹都沒喝上一碗吧!自己如今是不便去看他了,也不知道他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上回聽三兄說,要抽個空去給他送些東西,到時候就讓三兄代為問候一聲吧。 那廂的凌溯呢,很快便融入了這個大家庭,與每個人都相處甚歡,從朝政到市集,從政見到狩獵,沒有他不能接的話。間或隔著深廣的廳堂朝居上看一眼,那眼神,似乎很得意于自己的從天而降。 居上心里氣惱,嫌棄地調(diào)開了視線,楊夫人見了大惑不解,壓聲問:“怎么了?在行轅置氣了嗎?” 居上道:“我想在家住一晚,原本沒打算他來?!?/br> 楊夫人倒是說了句公道話,“就算他不來,你晚間也得回行轅去,這是規(guī)矩。再者下定的時候他不曾露面,難道一輩子都不與岳家走動嗎,反正早晚要來的,來了便好生款待,快別鬧脾氣?!?/br> 居上嘆了口氣,發(fā)現(xiàn)阿娘大有倒戈的趨勢,果然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 百無聊賴,忽然想起了陳國夫人的話,記得她說彭城郡王以前在太子帳下任過參軍,現(xiàn)成的耳報神在這里,和誰打聽都不如和凌溯打聽直接。所以待到大家都忙著布宴的時候,她蹭過去,終于和他說上了話,頭一句便問:“郎君今日不忙政務?你不是說晚間才來嘛!” 凌溯道:“政務忙不完,中秋三日假,今日修整,明日補上就是了。”說罷轉眸打量她,“怎么,小娘子不歡迎我?” 居上笑了笑,“哪能呢,郎君駕臨,家下蓬蓽生輝,我阿娘還說要好生款待郎君呢?!鳖D了頓又道,“我同你打聽個人,彭城郡王,郎君認識么?” 凌溯微沉默了下,看她的眼神多了幾分警惕的意味,“你認得他?” 居上心道真晦氣,你這是什么眼神!仿佛她每提起一個男子,就與她有過往似的,她有這么不可信嗎? 可是人家權大勢大,她只好屈服于他的yin威,耐著性子向他解釋:“昨日中秋宴上,陳國夫人和我提起一件事,說越王妃欲替彭城郡王,向二娘提親?!?/br> 凌溯這才慢吞吞應她,“彭城郡王其人驍勇善戰(zhàn),且有謀略,朔州的幾場大戰(zhàn)都是他率領的,立下了赫赫戰(zhàn)功。大歷建朝,圣上欽封了三位異姓郡王,他是其中之一?!?/br> 這么說來,簡直好得不能再好,身份上無可指摘了,剩下的便是人品。 趙王家宴那日,居上除了趙王世子,沒有留意他人,所以對居安說的“色瞇瞇”,沒有半點印象。既然凌溯和他相熟,應當知道些內(nèi)情,便靦臉打探,“那位郡王莊重么?平時可好色?。俊?/br> 凌溯沉吟了下,“好色?如何才算好色?” 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居上覺得他們同為男子,恐怕有打掩護的嫌疑,所以問得愈發(fā)直接,“就是看見女郎眼睛發(fā)直,想盡辦法試圖親近……諸如此類等等?!?/br> 太子覺得很可笑,“看見喜歡的女郎眼睛發(fā)直,這不算罪過吧,試圖親近也是人之常情?!碑斎?,在她的虎視眈眈下,還是透露了一點她不曾問到的細節(jié),“同僚宴請時,喝上兩杯花酒,舞妓相邀,偶爾也愿意舞上一曲,這算不算不莊重?” 怎么說呢,男子和女郎眼中對于莊重的定義是不一樣的,男人官場上必然會有交際,尤其是武將成堆的軍中,幾乎避免不了。男人覺得摟著角妓喝花酒不算什么,但在女孩子看來,這種男人顯然有點不干凈。 于是她開始權衡,結果得到凌溯一句不經(jīng)意的譏評:“這世上兒郎,有幾個像我一樣潔身自愛?!?/br> 本以為如此值得稱道的過往,至少會令她刮目相看,她也確實訝然望了過來,“真的?” 站在露臺前憑欄遠望的凌溯正色說當然,“大業(yè)未成,豈可醉生夢死?!?/br> 然后招來了居上無情的恥笑,他果然是一張白紙,不知情為何物。 老天爺,從墻頭上第一次見他開始,他那種嚴厲的樣子雖然唬人,但她從不懷疑人后他也有屬于自己的樂子。結果鬧了半天,他怕是連女郎的手都不曾牽過,真不明白他這二十五年是怎么過來的,別人夜夜聲色犬馬,而他只會擦刀拭劍嗎? 再看向他時,目光顯然帶著點同情,“郎君真是個正人君子?!?/br> 凌溯神色難辨,因為搞不清楚她究竟是在夸贊他,還是在嘲笑他。 居上呢,很快識趣地言歸正傳了,“那依郎君看,彭城郡王是個可以依托的人嗎?” 這件事關乎女郎一生,辛二娘之前遭遇韓煜那可悲又可嘆的經(jīng)歷,他在居上繪聲繪色的描述中已經(jīng)知曉了。這次正經(jīng)要許人家,他必須依照他往日的認知,做出最可靠的提議。 “軍中從來不曾接觸過女郎的男人很少,但僅僅是喝兩杯酒,跳一支舞,我覺得無可指摘。若要論好色之人的所作所為,說出來怕污了小娘子的耳朵,不提也罷。但關于獨孤儀,我從來沒有聽過任何關于他的傳聞,圣上封賞爵位不單考量軍功,也考量人品,我這樣說,小娘子應當明白了吧?” 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像太子這樣對女色缺根筋的畢竟不多,能夠做到僅僅只是表面應酬,也已經(jīng)稱得上珍稀了。 打聽清楚,立刻向阿嬸復命,正巧也到了午飯時候,男男女女分作兩處宴飲,居上便把太子的原話告訴長輩們,大家計較了一番,覺得這樣的郎子可以考慮。 再看居幽,她平靜地吃著面前的點心,仿佛事情不與她相干。 居安拿肘捅了捅她,“阿姐,你說句話呀?” 居幽道:“說什么?我自己中意的,寫了兩個月的信,白忙活一場,如今早不耐煩了。家里說合的親事沒準還可靠些,只要人長得不難看就行了。” 最怕不過武將五大三粗,當初三位夫人對太子就有這種擔憂,好在見了真人,并不如想象的那樣,那么那位彭城郡王,應當也不至于太過夸張吧。 李夫人長舒了口氣,“既然如此,就領了陳國夫人的情吧,也不必殊勝派人過去了,我這里命余嬤嬤跑一趟,把話帶到就行了。至于越王府登不登門,且看他們的安排?!?/br> 居安覺得一準會來,吃著她的蟹畢羅,抽空對居幽說:“上回西明寺,阿姐抽了個高官之主的牌子。郡王可不是異姓王爵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嗎,比郡侯高上好幾品呢?!?/br> 居幽無可無不可,反正女郎到了年紀都要議婚的,登門提親,比眉毛胡子一把抓的賜婚強多了,果真嫁得高官之主,也算告慰了先前無端受傷的心。 女眷因為少用酒水,筵席結束得很快,但男客那邊就無比漫長了。他們要喝酒,要宰過廳羊,預先定好了晚間食用的部位,再慢慢閑談,一餐飯起碼得吃到未正前后。 居上是沒這閑情在前院消磨的,和meimei及阿嫂們回到后院,照例在院中玩投壺。這次因為掌握了訣竅,一投一個準,準得連最厲害的四嫂都要懷疑她使詐了。 居上哈哈一笑,“今日是不賭酒,要是賭酒,怕你們都要被我灌醉了。” 居安搖著箭羽感慨:“阿姐找著名師了嗎?看來當上太子妃,面子就是大!” 居上比較愿意把一切歸功于自己的開竅,對于名師之談避而不答,又盡興投過了兩輪,便鳴金收兵,打算回去睡午覺了。 唉,闊別一個月的屋子,再回來頗覺感慨,不知行轅中的考驗什么時候能結束,比起那兩座對起的寢樓,她更喜歡自己獨立的小院,臨著一汪平靜的池水,別致又有情調(diào)。 在窗前的美人榻上睡下,手里的團扇用不上了,松散地搭在肚子上。瞇瞪了一個時辰光景,醒后探身問藥藤,“你說太子殿下會不會忽有公務,回東宮去了?” 藥藤今日鬧牙疼,看了大夫也不見好,半邊臉頰微有些發(fā)腫,還張羅著說去看看。居上忙叫住了她,看她這模樣可憐,還是讓她歇一歇,自己親自去前面轉了一圈。 左右觀望,不曾見到凌溯,她心里偷著高興起來,說不定真的回去了。 恰好幾個婢女從廊下走過,她忙問阿兄們上哪兒去了,婢女說:“郎君們陪同太子殿下打馬球去了?!?/br> 頭一陣發(fā)暈,她扶著額回到小院,看見捧腮的藥藤,萌生出個想法來,“回頭見著太子殿下,就說我心口疼?!?/br> 心口疼,需要阿娘的照顧,今晚就可以不回行轅了。這個消息如她所愿擴散了出去,藥藤腫著臉頰彷徨不已,“小娘子,能行嗎?” 居上覺得可以一試,大不了不吃暮食了。 然后引來了爺娘和阿嬸們,他們站在榻前觀望了半晌,阿耶說:“你是不是又裝病,像念書那時候一樣?” 顧夫人也拆臺,“以前一想賴學就裝心口疼,從來不知道換地方?!?/br> 哼哼唧唧的居上被他們說得哼不出來了,勾起脖子訕訕道:“反正我今晚不想回行轅?!?/br> 唉,孩子戀家,有什么錯呢。大家交換了下眼色,決定保持沉默了。 等郎君們打完馬球回來,天色將暗,進門就聽說大娘子心口疼,七兄重善脫口道:“怎么又心口疼……” 袖子猛地被六兄重望扽了一下,重望道:“想是這兩日累了……”邊說邊訕笑,“一定是累了。” 辛家兄弟面面相覷,眼神往來如箭矢,凌溯照舊不動聲色,“我去看看她?!?/br> 于是大家一起移進了居上的院子,見她直挺挺躺在榻上,一動不動,三兄重暉問婢女:“可請醫(yī)工來看過?”